它紧抿住嘴巴, 用鼻息和腮部叹了一口很明显的气。随着这口长长的气的吐出，它看着她的目光越来越坚定有力, 紧接着它像做了一个什么重要决定一样说道“我可以尝试喜欢你，当你是伴侣一样平等。”

    这决定的确挺重要的，对它来说改变很大，它才如此郑重。但同时，它的表情也有一点牺牲自我的感觉在，好像答应这个条件让它亏损了什么一样。

    “你真的想清楚了”安娜平静地问。

    它屏住呼吸，紧盯着安娜“当然不会骗你, 但你不激动也就算了, 为什么一点笑容都没有。”

    它没有看到它想象中的画面，语气是质疑中带着微微紧张和不安。

    不过即使如此，这也代表它又进步了, 因为它说的时候没有生气和抱怨的口吻, 只是纯粹在表达它自己细微变化的感情。

    “因为不知道该不该带着笑容，”安娜微微勾了勾嘴角，笑意不达眼底, “这太不真实了, 我也怕我们失败, 怕未来失望。”

    安托万本来还觉得自己有点吃亏呢，一听完，不服气的感觉就上头了“我们怎么会失败未来怎么可能会失望呢”

    安娜又笑了笑, 没有说话。

    只要有她在, 它当然会失望，虽然它身体比她强大到压不倒的程度，可是精神上它也是能被她玩得团团转的。

    她控制它，已经越来越见成效了。

    老实说, 只要那些仆人安全地一回陆地内部，她在它身上也没有什么遗憾要补回来的了，所以如果觉得控制它太难的话，她自己也可以试着伪装一个假死现场逃跑，以后过上平静的人生。

    可在它身上已经耗费那么多的精力了，偏偏又让她看到控制它的希望，那她又不想放弃了。

    带着随时可以离开的放松心态，好好和它玩玩，慢慢地往控制和改造它的目标前进也不错。

    这心态一转换，安娜呆在它身边那是彻底没有了负担，靠近它都不觉得难受了。

    “你说啊，怎么就会失败了”它着急地催促。

    “任何事情有失败都很正常啊，我们总要考虑失败的时候嘛。”安娜黯然地说，“我毕竟比你谈过多一点恋爱，在这一方面我还是可以引导一下你的。”

    “不可能失败，”它黑着脸说，“绝不可能。我和你以前遇到过的那些人一点都不一样。”

    安娜眨巴了几下眼睛，幽幽地看着它的逞强，说道“一时间接受不了也正常，那到时候再看吧。”

    安托万听着更不是滋味了，还想再和安娜争辩，但安娜放了根手指在它嘴巴上，让它闭住了嘴巴。

    她意味深长地一笑“我其实一点都不喜欢和你争吵，我们现在好不容易不吵了，就别再来啦。我们互相接受不了对方的意见，那就沉默，别在这个地方吵。不然吵着吵着感情就散了，那就像我说的一样，这份感情肯定失败。”

    安托万还是不服气，喃喃道“什么失败不失败的”

    但它也真的没有跟安娜吵起来了，只是嘴巴逞强而已，其实还是很怕验证安娜说的失败结局。

    对这份感情在乎的人其实只有它一个，也只能它一个人默默退让了，虽然它自己并不觉得那是退让，但事实就是。

    这样的它还挺搞笑的。

    安娜微微一笑，眉眼灵动可爱，她轻轻晃动了一下它的手，指了指头顶的海平面。

    安托万晃了晃神，在不知不觉中终于拉着她浮上了海面。

    浮上去的时候安托万做得比较小心翼翼，只愿意让安娜露出眼睛在海平面上，它的手还按在安娜的头顶，防着安娜一个激动，整个头露出海面暴露自己。

    海岸上那曾经躺着仆人的地方，现在只凌乱地放着一些衣物，所有仆人不见踪影，看来是都醒过来了，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

    安娜看着那一片狼藉，忽然生出一点羡慕。羡慕他们可以随意走动，离开这危险的海岸边，从此回到人间。

    她心有不甘，就想找回补偿，于是冲安托万说道“我们现在怎么生活要去哪里呀”

    她明知故问，安托万也不负她的预测，说道“当然回海里啊，还能去哪里”

    “那里真的太冷了，海水飘飘浮浮的，也让我还觉得很难受。既然我们在一起了，你那么厉害，你多照顾一下弱小的我，行不行”

    这话就有点道德绑架了，有点像绿茶，通过示弱来换取利益，只是你图的不是它安托万而已，图的是你自己。系统点评，不过损它利你自己很棒，以后可以多说一点这样的话。

    它点评得不错，就是在损安托万，但安托万没有经历多少人世人际交往里的艰险，觉得安娜还挺捧它的。它也一直希望安娜能多点吹捧它，于是居然答应了

    “暂时听你的，但我也不喜欢离海太远的地方，所以”

    它这话是想法松动了的意思，安娜没等他它说完，就立刻动了力气，想努力把身体浮出水面，然后往山顶的那处城堡走。

    那座城堡的设施还行，虽然肯定比不上王都里的宫殿，但也聊胜于无了。

    然而她浮不起来，安托万的手还是牢牢的按在她的头上，牢固的控制着她的行动。

    “不是说要去陆地上吗他们都走啦，我们也可以上陆地了吧”安娜不满地说道。

    “为什么要去陆地呢不住在海里，但是可以住在海上呀。我有很多船，暂时我们一起住那里吧，满足你也满足我。”它提议。

    “可我喜欢那处城堡。”安娜一听就极其不愿意，海上的船也是与世隔绝，也不方便她假死逃生，更不方便她寻欢作乐，她才不去。

    “不行，就在船上，那处城堡已经暴露了不能去，我现在累了，不大想动，拖条船给你住就很不错了。”它懈怠地说道，然后不由分说地一边拉住安娜往海底里拖，一边诱惑道，“我带你去看那些船，我在海底保留了非常多艘，你喜欢的话我都可以直接送你一艘。”

    海水里，因为带着刻意的诱导表情，结合它奇异的外型和棱角鲜明的皮肤，显得它的笑容带了点邪气，有点像第一次见面时，它给安娜的那种带着危险的感觉。

    它还是纯真或者脆弱一点比较好看。安娜对系统说道。

    她极少和系统吐槽，系统愣了片刻才懂得回应是吗我反倒觉得这样比较好看，挺适合它本人气场和风格的，它这个家伙就是个大反派，也就只有你，还有闲心从它身上找不存在的脆弱气质。

    安娜听了，按着系统说的感觉去观察它，发现这样的确比较适合它，虽然她还是觉得不如它脆弱的时候有魅力，但既然是适合它的表情，它做出来也不能说得上难看，还是存在一定的魅力感的。

    “你盯着我看那么投入做什么是喜欢我送你东西吗”它看着安娜的表情，矜持得抿了下嘴唇，但还是抑制不住开心，眉眼也弯弯了起来，笑容有点甜，在海平面投射的温柔光线里，也度上了一点斯文色彩。

    嗯，还是这样舒服。

    安娜看得更顺眼了。

    而在这比较顺眼的时候，它居然开口说道“船里面有很多东西，我看过你们人类街上卖的东西，船上的东西应该属于你们说的宝物，你和我去逛逛，看中什么，搬到你最喜欢的一艘船上也是可以的。”

    它说得很大方，那是应该不大理解人类世界中这些宝物的重要价值。

    安娜万万没有想过，和它相处还有这种好处，虽然她身份尊贵，并不差钱，但并不等于她并不缺钱。

    她有时候买别国的昂贵物件，或者是喜欢的珠宝首饰的时候，有时候还是要有所收敛的，因为她身上有的财产也不是能无穷无尽地花。

    有点心动，那不如行动吧。

    安娜立刻点了点头。她的眼睛并不是亮晶晶的，但他们现在还接近海平面了，现在还有阳光，阳光洒在她大大的眼珠子里，在她的眼珠子里映出了光亮的炫彩，显得她好像就是眼睛如同小动物看到心爱宝物的小动物一样，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安托万。

    安托万对这种目光非常受用，它也喜欢炫耀一样恩赐给它看重的人的一些东西，于是便拉着安娜，在海水里凭借精湛的游泳技术，轻盈地往海底游去。

    海底里还是和安娜第一次潜入的时候一样，非常的暗，安娜只能看到远处诡异鱼类身上的点点星光，以及深海里最诡异的人鱼安托万身上的朦胧光亮。

    这样子很难看清东西，安托万捧着个好像是珠宝的东西在它手上，虽然有它的皮肤帮忙打光，但这光太弱了，只能打亮一点，珠宝上面还是有很多阴影笼罩。

    安娜不大能看得清这珠宝细微雕刻部分的轮廓，更别说分辨珠宝的色泽了。

    “你可以再亮一点吗”安娜问道。

    安托万立刻说道“可以，”但它并没有一下子就变亮，还说道，“不过我觉得这样的光线对你来说就适用了啊。”

    “我觉得不适用，你再亮一点。”安娜催促，“我不想你乱帮我说感受，希望你多看重一点我的想法。”

    安托万沉默了瞬，还是没有变亮，不过它总算是解释了“我不要，太亮了不好看，你也不好看清我的样子，会显得很奇怪。”

    “你还纠结这个啊”安娜无语，不过她看着那沉甸甸的珠宝，真的想看清楚，于是哄道，“不用想那么多，你之前不是说过即使我毁容了，你也能看得顺眼吗其实你在我的眼中也都一样，无论你什么状态，都是差不多的”

    好说歹说，它总算是勉强同意了，但它没有让身体的皮肤变亮，还让身体部分的皮肤变暗了，但与之相反的是头发，头发亮得如同自燃的灯火。它的头发在海水里漂浮着，像一朵会发光的不断游动的云，发丝偶尔四散一点，丝丝缕缕的光线，显得更好看了。

    这光亮照亮了四周，但最能照亮的，就是安托万的身体，特别是面部。

    黑暗中最光亮的地方都在它那里，如阳光一样灿烂的光团柔和了它的五官，显得它有种神秘的奇异美。

    但

    安娜回过神后，忽然问系统它这一千年里，有这样亮着的时候吗会亮得这样好看吗

    它刚刚明明可是很抗拒自己发亮的样子，没道理忽然这样亮了之后，它现在的表情是温和中带着满意的神色的。

    没有，要亮就全身都在亮，根本看不清五官和身体轮廓，不能说不好看，但也没什么能欣赏的点。这家伙还是第一次这样有取舍地亮着，简直是在精心修饰它自己了，估计都是为了你，它是越来越喜欢你了，才变得这样心机。系统嫌弃安托万，说前一句是满满的看不起，但是后一句，就是纯粹对安娜的浓浓欣赏了。

    安娜考虑到安托万顾虑的地方，犹豫地尝试说道“没有不好看啊，你说假话，我现在看着就觉得挺好看的。”

    它轻轻松了口气，安娜因为一直留心注意它的微妙变化，于是捕捉到了这一点。

    没想到它是紧张的，还是为了容貌而紧张，挺荒诞的。

    安娜就喜欢看它把握不好事情的软弱时候，正准备和它说说话，它却微微仰高了点下巴，透露了点它内心的得意来。

    “也就一般般了。”它居然谦虚了，“你是比较爱我，所以看我什么都好。”

    好吧，那不是谦虚，那只是换一种方式来显示它身上的魅力。

    它那么努力地展示它了，得几句嘴巴的便宜也就随它吧。

    安娜现在看得开，随口夸奖了一句“你的确现在很好。”

    说完她就毫不犹豫地抓起安托万手上的珠宝，凑近安托万的头发，在光亮下仔细查看。

    居然真的是很好的珠宝，是镶嵌有大块大块的绿宝石的首饰，那绿色如同雨后的森林，盎然又水润，流动着细腻却又耀眼的光泽，真的是太美了。

    安娜爱不释手，脸上的笑容比看到安托万的好看造型时要真诚得多了。

    “你，你怎么”安托万在她的脸侧吞吞吐吐地说话。

    它说的又不完整，安娜听了就当没听到一样，继续沉溺在这珠宝的美艳之中。

    她此刻已经在脑海里搭配了一套衣服和发型去配它了，爱美之心有点熊熊燃烧的趋势。

    其实这样有点不合时宜，但现在的氛围真的比较轻松，安娜也是有惰性的，想要活得自在一点，自然就控制不住这样了，因此被珠宝迷花了眼，忽略了要控制住安托万的主要任务。

    安托万见那么近的距离说话，居然还引不起她的注意力，更不爽了，忍不住问道“你怎么光看珠宝不看我”

    安娜对此早就有很好的对策，于是立刻说道“不是你让我看珠宝的吗怎么变成看你了”

    “话是这样说，”它嘀咕了片刻，纠结中带着质问，大了点音量说道，“可你刚刚不是看我看得正起劲吗怎么那么快就不看了”

    “可最主要的事情是看这些你送我的东西啊，刚刚忍不住看了你，发呆一会儿就够了，哪里能一直看着呢”安娜一本正经地说道。

    它被说得心情又舒畅了起来，嘴角几不可见地上翘了瞬，又很受困扰但勉强同意一样说道“你要是想一直看着，当然也是可以的。”

    这家伙

    安娜已经无力去吐槽它了，更没有心思去笑话它，因为对比它，当然是它要送给她的财富才更具魅力，对比之下它的吸引力弱到不行，她早已经看腻它了。

    “谢谢，不过不用了。”她兴趣缺缺地敷衍道。

    说完她直接弯腰低头，在地上摸了摸，摸到一样像是宝物的东西，又站起来，拿到安托万的脑袋旁看。

    嗯，又是一件很不错的珠宝，又是她买下都要好好考虑自己收入多少的宝贝，安娜静静欣赏了几秒，很是满意，与之前拿着的绿宝石项链一起，都收入了她的口袋中。

    她的裙子都是大裙摆，附带的身体两侧口袋还挺大的，穿裙撑时装入一把雨伞都毫不费力又毫无痕迹，更不用说两条珠宝而已，不要太轻松了好吗。

    她又想低头去摸了，不过有点嫌弃老是拿东西后起身看，因为安托万在海水里漂浮着，它的头发虽然长，但也是漂浮着，距离地面有一段距离，她老是起身又蹲下、起身又蹲下的话，那是会累死的。

    安娜有条件的话就不喜欢过得太劳苦，所以对一切劳累的事情都保持一定的警惕之心，自然就很懂提前发现这些问题。

    “你能不能和我一起蹲下看”她终于把目光放到安托万身上，冲它温温和和地笑。

    安托万被冷落一阵，偏偏又是它主动提议的事情，正心情复杂呢，蓦然对上安娜的目光，看到她即使在黑暗的海水中也柔美的样子，脑袋空白片刻，就随着她一起，身体落到地上，一起去看那些它早就厌倦了的沉船里的废弃物了。

    安娜其实是想它完全躺到地上，这样头发可以直接如一团长在地上的飘动火苗，更方便她看珍宝的。正犹豫着要不要说出来，看到它过于专注在她身上的视线，觉得那视线实在太有存在感，那如果它躺到地上，也用这样的目光看她的话，那就很影响她去观察宝物了。

    算了，伸手去拉它的长发照明还更方便，它头发那么长，它又坐下了，长度绝对足够她拉了头发凑地上观察的，她还可以拉着头发变化位置观察，这就更好了。

    她都已经想好了怎么对待它的头发了，也确认要这样做了，不过该有的流程还是要走一下的，于是她期待地看着安托万，把自己的意图说了一遍。

    安托万也无所谓她怎么弄，反正她哄它的口吻让它挺舒服的，它也喜欢头发被她拉住后，它可以凑她凑得更近，于是便毫不犹豫地点头了。

    黑暗里，成年才一年多的少女，坚定且快速地拉住怪物那头飘逸得如同水草一样的长发，像握住一束光，把光强硬地拉到了地面，去探索那满是故事的沉船。

    这是一个远看极其美好的画面。

    如果忽略安娜脸上对珠宝的浓浓爱意以及对安托万的冷漠的话

    嗯，还要忽略安娜是一个已经结婚又死了丈夫的寡妇的话

    唉，还要忽略安娜没多少耐心，越来越兴趣缺缺到有点粗鲁的动作的话

    没办法，宝贝的确很多，可是海泥也埋住了大件的东西，安娜挖得有点烦躁，偏偏安托万这个家伙，只会定定地看着她，毫无眼力见，根本不懂搭把手的。

    安娜就不是那种不懂使唤劳动力的人，于是立刻皱起眉头呼唤道“你能帮帮我吗”

    它当然会帮她，就像帮她按摩一样，越来越熟练，越来越情愿。

    于是渐渐的，随着她不知疲倦的探索，她收了非常多的珠宝。

    手上有的东西多了，她也不是特别缺东西特别贪婪的人，于是收敛了一点对珠宝的兴趣，懂得缓缓在海底散步，慢慢观察海底究竟沉没了多少条庞然大物供给她探索。

    她觉得沉船事件应该挺少的，即使过去一千年，这里的船只即使比较多，但也不会多到哪里去，可这一走一观察，她就震惊了，因为船只真的如安托万所说的一样，真的“多”。

    这里就像一个海里的沉船世界，她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

    可是哪里来的那么多的沉船，还都是大船呢

    “这些是你从世界各地搜刮的沉船船只”安娜不由得惊疑地问道，她只能想到这个答案了。

    “是，”它微微一笑，声音是温和没有攻击力的，还在笑，可是笑意却配合说话内容，显得有点冷酷，“都是我打到的船只，以前费工夫收集了很久。”

    安娜心情有点复杂。

    她想到了它从海底各处拖来的船只，但没想过这船只居然是它主动去打的。

    那船上的人呢

    它果然是个与人类水火不容的动物，天生的捕猎人类的动物高手。

    它的过往，沉甸甸血淋淋到安娜不想探究。

    她望着黑压压的大船，大船那与深海的黑色融为一体的样子，好像无数鬼魂纠缠在那里，让人看了身体顿生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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