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令如山,自是不容任何反驳。
少将背对着面色沉重的一众524团军官,让他们自己选择,四名跟随他来进入指挥部的警卫士兵却是肌肉不由自主的绷紧,握着冲锋枪柄的手心,在流汗。
四名士兵都是由战区司令部警卫团抽调出来的精锐,与其说是给少将参谋长的贴身警卫,不如说是受战区司令部委派来的执法队。
临行前,战区司令部可是对88师师部下达死命令,若出现拒绝接令之人,以战场军法从事。
意思不过是,违令者,死
可是,这里不是战区司令部,是四行仓库啊
人家几百号人把几千日本日寇都杀得人仰马翻,那会害怕他们这区区四人
哪怕是不算仓库里的几百号人马,光是这个指挥部里的军官们,那都是枪林弹雨中杀出来的铁血之军,哪怕来的时候都没配枪,但那一个身上不透露着浓浓的血腥味儿
尤其是坐在他们正对面的两人,一个是88师大名鼎鼎的雷雄上尉,还有一个看着挺普通面色随和的陆军中尉,但四名从战区警卫团抽调出来号称可以以一挡十的精锐却本能的将所有心神都放在他身上。
并不是因为从他一走进这里,就肆无忌惮的用眼神在提示他们,你们四个渣渣赶紧滚蛋。
而是,战士的本能告诉他们,这个不加掩饰自己气势的家伙,才是这里所有人最危险的,那就像是一头睁开双眼正在凝视他们的远古巨兽,一动,就是死亡之局。
军官们的目光,都落在军令上,四名全副武装士兵的心神却都是放在脸色淡然的唐刀身上。
指挥部内,陷入一种可怕的寂静。
所有人都在等待陆军中校的选择,包括背对着他们的少将。
“你们四人,先出去”少将转过头,眉头紧锁。
“是”四名士兵却是微微松了口气,毫不迟疑的领命。
他们可不想莫名其妙的把命丢在这儿,他们已然看见,中尉的手已经垂下。
看着战区派来的四名执法队士兵就这样听令离开,少将目光中闪过一丝惊疑,旋即恢复平静,看向坐的笔直的一众军官以及脸色难看的陆军中校,语重心长道
“中民那战区司令部的军令你也看到了,战还是撤,这已经不是我和师座所能左右的。
其实,这一战已经达到了战区的目标了。
战场上,你们于四行绝地这一战,打得光辉灿烂,重创日军第3师团步兵第36联队,迫使日军步兵第36联队进行了第二次补充兵员。
战场外,无论是国内媒体还是国际舆论,也都一边倒的赞颂你们这次孤军奋战,国内民众群情激涌,海外华侨也是为之振奋。
无论从政治上还是军事上,我们都大获全胜。
你们是国之英雄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由军政部亲自签发的全体守军晋升一级的晋升令已经于前日传达,战死弟兄的抚恤军政部那边也承诺会一分不少发放到家属手中。
撤退吧再坚持下去意义也不大了,你谢中民难道为了使自己名垂青史,就忍心让400弟兄全部葬身于此吗还冒着违背军令成为叛军的巨大风险
我下午就抵达租界找到租界联军司令官斯马莱特准将和他协商我四行守军撤退事宜,他亲自答复我,我军退入租界后装备先由他们保管,离开租界时他们原物奉还。
他日,你和弟兄们还可继续与日军作战,想为国效力也不急于一时。
至于说日军可能会在中途拦截我军,斯马莱特准将承诺,若日军敢开枪,他们亦可保卫租界向他们还击,必保证我军安全抵达租界。”
能做为一师参谋长,没有点头脑自然是不可能的,这位陆军少将一番有理有据的说辞甚至比如山军令更有作用。
作战任务已经达成,再坚持就要冒着成为叛军的风险,还能保证全军安全并继续投入对日作战,每一条说辞让人都找不出可以拒绝的理由。
唐刀知道,撤军已经成为陆军中校唯一的选择了,他没办法成为那个自私的人。
原因很简单,这里的每个人都是英雄,但历史会记得每个人吗
不,从古至今,历史都是习惯性健忘的,能将自己的名字记录于历史长河的,永远不过是那寥寥几人罢了。
其他人,都只会成为数字,成为他谢近元大名之后那个名为八百的数字。不用时间长河流逝多久,就再也无人记得这些小人物们曾经为自己的国家和民族留下的血。
说他为了名垂青史将400将士带上自绝之路,实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参座,我可以撤军”陆军中校思索良久,终于艰难开口。
“长官”久久未发言一声不吭的雷雄忿然作色。
“住嘴”陆军中校面露寒霜,挥手制止瞪大眼睛的雷雄。“不过,我不信任西洋人”
“我得留一部做掩护我全军由苏州河桥撤退的保证,等我主力过河后再掩护他们过桥。”陆军中校目光中少见的透着凶狠。“谢某可以遵守军令赴死,但绝不会将这些国之军人亲手送到日本人的枪口下白白送死。”
经过昨夜试探,陆军中校太明白日军对自己这支部队的切齿痛恨了,换做是他,什么承诺都是狗屁,必当将仇敌杀之而后快,他们必定是不会放过524团的。
正如唐刀所言,租界里的西洋人如果能有那般硬气,那还会受日本人所迫
“好,依你”少将一口答应。
站在他的角度,对利用外交关系压着高层命令自己麾下撤军的西洋人同样毫无好感,所谓信任感自然更无从谈起。
若这支精锐之军因为他的劝说在撤退途中被日军扫射死伤惨重,他同样会心怀愧疚。
既然如此,不如就自己守护自己好了。
只要守军主力顺利过河,他也算是完成了战区司令部的军令,不至于让那些大人物们半天就六封撤退军令电报发往师部。
“长官我1连愿意担任殿后之责”唐刀站起身请战。
“我机炮连愿意协助一连为全军掩护”雷雄也霍然起立。
两人相视而笑,那是英雄的惺惺相惜,亦是战友兄弟情谊。哪怕两人都知道,殿后的死亡几率,远高于前面过桥的连队。
“好”陆军中校站起身。“我命令”
所有军官肃然站起身。
“我部领战区司令部军令,将于凌晨3时全军向租界撤军,你们四个连长各自回去通知各连并准备撤退事宜。
初步撤退计划如下
2连,负责携带全连装备和机炮连两部重机枪打头阵,率先过河;3连,负责携带全连装备和机炮连两部重机枪居中;机炮连一部携带部分重装备居后;1连派一个步兵排保护机炮连快速过河,留两个步兵排和机炮连一部殿后;若遇日军袭击,坚决还击”
“是”所有军官高声领命。
没人看到,唐刀眼底深藏的冰寒。
因为这里所有人唯有他一人知道,历史顽固的车辙下,西洋人定然会毁约,这支铁血之军一旦进入租界,就会成为悲剧。
他这支小蝴蝶,或许还没足够力量去扭转大势,可也必须尽自己所有努力狠狠踹历史的后臀。
就像这几日一样,日军不一样付出了几倍于曾经的伤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