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第17章 沐发
    他抬头看她, 将一捧萝卜片递给她。

    她湿着头发,抚着胸口,衣裳被湿发滴下的水沾湿, 半晌才道“你有病吧”

    言昳不知道那萝卜片要干嘛,但她一伸手,掀掉了老虎面具,那面具朝下掉在了溪水上, 一片涟漪,浮在水面上,顺着水流往下游而去。

    山光远那张脸平静的看不出一点波澜。一滴血似乎是从面具的眼洞中穿过, 落在他睫毛上。那滴血从上眼睑淌到下眼睑上,就像一道疤痕。

    言昳不想理他,山光远却拿了一片萝卜片, 沾了溪水后,去抹她的头发。

    言昳直往后蹭“你干嘛”

    山光远“去、血腥。”

    言昳蹲在溪边,双目怒瞪, 头发的贴在脸边, 她捏紧小拳头“我又不是一道菜, 不需要去腥。我也不想一头萝卜味”

    他又跟变法术似的,从袖子里拿出一团香胰子,对她头发指了一下。

    先用萝卜片擦,再用香胰子,就不会有萝卜味了。他他倒是知道她是个事儿多毛病多的。

    言昳面上不大情愿, 却还是伸出脑袋, 作势要闻闻香胰子。山光远懂她的在意, 立刻抬手递过去让她闻。

    言昳惊喜“呀, 是玫瑰花味的。”

    山光远点头。

    人家都服务到这份上了, 她只好接了一片萝卜,道“哼,本来我不用遭这个麻烦的。”

    她笨拙的用萝卜蹭头发,还道“都是因为你,给我弄一身血”

    山光远也没法说,当时情况危急,如果想要确保她不被马蹄踢到,只能这样。只是他也没预料到白瑶瑶使劲往言昳怀里钻,反而被保护的好好的,马血全都落在她身上了。她最不喜欢自己人前不体面,肯定会生气,他才忙去找能临时洗干净手脸、头发的东西。

    好像上辈子也是这样,他有时候费尽心思去保护她,却往往发生各种巧合,让她那个同父异母的妹妹,最后变成了获益者

    山光远叹气道“对、不起。”

    言昳抬眼看他,过了会儿撇了一下嘴角,道“算了算了,我沾光被救,还能说什么呢。”

    山光远没大听明白,只看她不会弄,便伸出手,将她脑袋拨过来几分,而后拿起萝卜片,将她头发分成几缕,用萝卜片捏着蹭干净。

    而后又要她低头,他掬起一些溪水,给她浇湿那小部分弄脏的头发,用香胰子一点点给抹过去洗干净。

    他指腹很轻柔,一点点将被凝固血迹粘在一起的头发理顺。他虽然是个半大少年,但能将那灰马一把拽倒,白杨树似的身体里还是很有力量的。可他更有精细控制力量的那份克制,就像是这指腹上的茧,既能用在握刀杀人,也能用在给美人沐发上。

    言昳没想到他这么会伺候人,她垂下头,一些发尾落在溪水中,像是柳枝般随着水流轻晃,从水影里能瞧见他窄腰展臂,一丝不苟的轮廓。

    言昳忽然道“你这细致的,跟当妈似的。”

    山光远似乎有些无语,鼻尖哼了一声。

    言昳手指尖在溪水里沾了一下,白玉似的小手朝他脸上掸水“说的有什么不对,你就不该学什么武功,学着进美容美发行业,我绝对愿意在你那儿办卡,指名让你给我洗头。”

    山光远躲了一下,他就听懂最后一句,什么“指名洗头”。

    这算是肯让他接近她那宝贝头发的意思吧。

    他心里忍不住想,这算是重来一次有进步吧,毕竟上辈子婚后,她是绝对说不出这样的话。

    勉强是一个不错的开始。

    言昳“你倒是精得很,在白家奴仆的衣裳外头还套了一件,既不会让里头的衣服沾上血,也不会暴露身份。”

    山光远一开始也没想着么多,只是他远远跟着她的时候,看她总是东张西望,怕自己衣服的颜色比较显眼,让她一眼瞧见,才顺手摸了一件深灰色的棉布长衣,简单套在外头的。连老虎面具,也是从摊上顺手拿的。

    幸好他是跟着去了,要不然她的命运跟上辈子有了如此多不同,不知道会不会再突然冒出这样的危险。

    夜色深了,言昳也瞧不见溪水中的自己了,只看得见天上的月亮落在了溪水里,她捋了一下头发“差不多了,咱们赶紧回去吧。总不能在这儿把衣服也洗了吧。”

    她起身,桃花坡下,灵谷禅寺里似乎有来来往往的人打着灯找人。

    应该是找她,而不是找白瑶瑶了。

    山光远把那件深灰色棉布长衣脱下来,给她擦了擦头发,点头道“你、先回。”

    言昳想了想,同意了。山光远真跟个百宝囊似的,从袖中拿出一根蜡烛,交给言昳。

    言昳拿着蜡烛“又没火,干嘛。我、我不怕黑。”

    山光远还逞强呢。

    山光远弯腰,从靴子中抽出一把小短刀,又从腰带里拿出一颗小火石。

    言昳拿着蜡烛给他鼓掌“以后野外生存,别人带锅带刀,我带你得了。”

    他端住她乱舞的手腕,把蜡烛稳住,而后靠近蜡烛芯子,刀面在火石上快速一刮,芯子竟然直接就被火苗点燃。言昳不傻,也知道他这点小招式,小技巧,明显就是艰苦生活锻炼出来的。

    他两手护着蜡烛的一点火苗,轻轻吹了一下,蜡烛点的更亮。

    言昳哇了一声,像是对着生日蛋糕捧场。

    她盯着火苗,鼻尖圆柔可爱的弧度被火光勾勒。

    山光远抬眼看向她,盯着她双眸里跳跃的两个小火苗。

    言昳就打算这样秉烛回去,山光远叹气,拿走蜡烛,又拽了拽她衣袖,将她衣袖盖住手,才又把蜡烛递给她。

    言昳恍然大悟“哦我懂了,这样就不会被烛油烫到手了。”

    她半干的头发没有再束起来,就垂在肩膀上,言昳小心捧着这团烛火,对他潦草的招了一下手,就慢慢往桃花坡下走。

    他只看到她的轮廓与发丝被烛火照亮,人渐渐走远。

    而言昳走到一半,不知怎么的,站住脚忍不住回头去看。

    她没想到山光远还站在溪水边,望着她,身后是在月光下像雪似的桃花林,他似乎在用目光守着她走远。

    一阵夜风吹拂,他那粗衣的衣摆被风吹起,还有无数被风吹动的落花花瓣,风卷席着花瓣,像是把他也卷入了花海,沾满了他肩头与发顶,而后落在她刚刚沐发的溪水里。先前还能瞧见他模样的溪水,被落花覆盖成了一条波光粼粼的白绸。

    他眉目看不清晰,衣着打扮也简素,人并不出彩,像是一株花海里巍然不动的松树。

    但他注视着她的目光,竟让她有几分心安。

    山光远也看到她转过头,那点迷曳的烛光照亮她面颊。言昳向来意志坚决,此刻脸上竟然有几分飘忽茫然。

    风起来,她连忙伸手护手里的烛火,发丝被风吹乱。

    山光远以为她怕黑,对她摆手,要她小心点看路。

    言昳似乎勾起了一丝笑容,转过身去,秉烛夜游的散仙般,裙摆如帷幔飞舞,朝坡下漫步走去。

    白家的车马附近,不一会儿响起了一片喊叫“二小姐找到了找到了”

    白旭宪连忙从禅房中跑出来,就看到了湿着头发的言昳,他三步并作两步从楼梯上跑下来,一把抓住言昳的胳膊“昳儿,你跑去哪儿了你知不知道外面有多危险”

    言昳委屈道“也没人管我呀,我就是自己走回来的,然后迷了路。然后我看到有一条小溪,就想把头发上沾的血都洗干净。”

    白旭宪“血什么血昳儿你衣服上怎么都是血”

    言昳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脸上的担心不是假的。她心里有几分复杂一个人怎么能有这么快的变化,一个人怎么可以有那么多副面孔。

    白旭宪伸手摸着她脑袋,显然是发现她脸上有清洗过的血痕,想要检查她是不是头上受了伤。

    “是昳儿妹妹保护了瑶瑶,当时正要有发狂的马匹奔过去,有一人杀了马,就给抱着瑶瑶的昳儿妹妹溅了满身的血。”梁栩朝这边走过来道。

    他看到言昳,伸手也想去摸摸言昳的脑袋,言昳却扑到白旭宪身边“爹爹我真的没受伤,都是那个马儿的血,我觉得受不了,就在溪边洗,可能就耽误时间了我真的没事”

    白旭宪捏了捏她胳膊和手,半晌才吐出一口气“不要再乱跑了。你都不知道出了什么样的事。快去,回马车上去,你阿娘担心极了你。”

    言昳乖巧点头,往车驾旁走去,而她路过白瑶瑶的车驾,忽然将脑袋伸出来,对言昳喊道“二姐姐,你没受伤吧”

    言昳哪怕洗净了头发,也看起来有些狼狈,她走过白瑶瑶的马车旁边,车马附近的煤油灯照亮了她侧脸,言昳表情冷淡,摇摇头就走开了。

    白瑶瑶对着她背影道“谢谢你救了我”

    言昳没理她,甚至都没抬手表示不客气。

    白瑶瑶双手扶着窗框,下巴搁在手背上,小声又顿顿的道“以及,对不起。”

    言昳终于停住了一下脚步,但又迅速迈步,往自己的车马走过去。

    她登上车之后,黎妈连忙大惊小怪的又给她检查一遍有没有受伤,李月缇靠着车边又在看书,只是跟她对上了个眼神。

    李月缇似乎一下子就明白这孩子把自己照顾的好好的呢。

    李月缇松口气,使唤黎妈道“做什么呢,还不快去给她拿两件衣裳,她的箱子不是在车上么,必然装了一两件备用的衣裳,再不换上要风寒了。还有热茶”

    她自己又拿一床铺在膝头的羊绒毯子将言昳裹住“你这脾气,在外头洗什么头发。马上就回程了,脏点也比冻坏了好。”

    言昳换了身简素的淡紫色衣裳,把自己包在毯子中。李月缇从车上的小漆盒拿了柄细齿梳子,给她篦头发。

    言昳知道李月缇内心还把自己当个女孩呢,根本没大有照顾人的意识,便别扭道“没事,我自己来。”

    李月缇却也不是慈母似的口吻,道“我可会梳头发了,你看我的头发保养的多好。你这样用冷水打了胰子洗的,不赶紧好好梳开,就等着缠成一缕缕吧。”

    倒跟小姐妹似的了。

    言昳笑了笑,也就让她给梳头了。

    车队找到了言昳,就不打算停留,准备出发了,远远能听到白旭宪、熹庆驸马和梁栩三人,似乎正准备上马,低声聊着什么。

    车马驶动,言昳乘坐的马车离梁栩正近了几分时,清晰听到他在车外道“我倒不算太吃惊,但有一个武艺颇为高超的少年郎出手救了瑶瑶他们。可能跟我差不多大,戴着面具,武功不是寻常习武家能见到的。你说会不会是他们养了这样的死士。但他并不是来杀我的。”

    熹庆驸马“这倒是奇特了。问问抓到的那一两个,让番子细细的审。你手底下也不是没有早年间东厂下来的老人儿。”

    白旭宪“咱们不该在金陵久留了,殿下,或许我们应该尽早出发”

    出发去哪儿

    马车却驶远了,渐渐听不到白旭宪的声音。

    言昳掀开车帘往外看,只看着白旭宪他们三人手提灯笼,莫测的神色被照亮,低声交谈着。而一位仆从打扮的护卫,手捧着一大团被水沾湿的不成样子的老虎纸面具,急急朝梁栩奔去。

    那护卫与言昳马车旁的一个少年仆从擦肩而过。

    言昳垂眼看向少年仆从。

    山光远也仰起头看了她一眼。

    她又那样,跟他互通多少小秘密似的千回百转的看了他一眼,两只眼睛像波光潋滟的溪水里的黑色鹅卵石,嘴角勾起,仰着下巴,啪一下关上了车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