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不是露露。
凌晨的客厅, 迟遇一动不动和这只三花猫对视着。
她从来没想过,这张熟悉的漂亮脸蛋,会让她不寒而栗。
仿佛眼前的不是她心爱的宠物, 而是被凶灵附体的怪物。
“喵”露露也察觉到了迟遇的不对劲, 有点不解地朝她叫了一下。
这是露露一贯的沟通方式,连它叫时的音调和胡须上扬的角度都和迟遇熟悉的露露一模一样。
迟遇又有种误会了露露的不确定。
可能猫年纪大了, 毛色也有所改变
这些年迟遇和露露的相处时间不算多。
就算露露喜欢粘着她, 她每次也只是摸摸露露, 抱抱它, 梳毛跟洗澡的清理工作都由苏阿姨她们来完成,根本不用迟遇惦记。
迟遇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注意过露露毛色的变化,毕竟在她的概念里,一只成年的猫毛色已经定型了。
翻找脑海里关于它肚子上的毛色的记忆,都是迟遇十多岁时的事儿了。
或许露露肚皮上的毛色早就发生了变化, 只是她没有发现呢
“喵”露露上前扒迟遇的裤腿,这是要她抱抱的暗示。
露露从来都是这样向迟遇撒娇的,从小到大从来没变过。
蓝宝石一般的眼睛里是不解和焦急,它不知道迟遇为什么突然不疼爱它了。
迟遇有点犹豫地将它抱了起来。
再看了一眼露露的肚皮, 还是白花花的毛。
肉垫上的颜色也不对。
不是她眼花。
迟遇左右拨了几下, 白毛里没有一点杂色。
露露依旧舒服得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享受声。
肚子上的毛和肉垫有变化,可露露对迟遇的依赖没有改变。
它对迟遇很熟悉, 这不是一朝一夕能培养出来的情感。
要是露露被调换的话, 怎么可能还这么粘她
还是说, 露露早就被调换了
但,谁要调换一只猫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突然的神经紧绷让迟遇头开始疼。
大概是因为汪欣仪的事, 让迟遇凡事都往不可思议的方向想了。一夜没休息, 神经更是衰弱。
她起身给自己倒了杯水, 喝的过程中,她回头看见露露卧在她刚才坐的地方,正眯着眼睛打量她。
通体茂密又柔顺的长毛,让露露看上去优雅而极有灵性,昏暗光线下的露露被覆盖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不像一只猫,宛若一位突然造访的午夜来客,正在用一种看透一切的眼神观察迟遇这位女主人。
迟遇被恐惧感震慑,她从来没觉得露露这么陌生。
“二小姐”一向醒得很早的苏阿姨在卧室门口轻轻唤了她一声,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早。”迟遇仿佛刚刚从噩梦中醒转,僵硬地将水杯的水喝完。
苏阿姨刚才一出卧室门就被吓了一跳。
大早上青色的晨光刚透了一些铺在客厅地板上,幽谧的清晨,迟遇就那样直愣愣地站在客厅正中间,苏阿姨打眼一看看见个不会动的人矗在那儿,心跳都快被吓停了。
“二小姐,你没事吧怎么起这么早”苏阿姨双手交握着,犹犹豫豫地靠近。
“没事,昨晚没怎么睡,有点儿困了。”迟遇试图用微笑来化解苏阿姨的紧张情绪。
殊不知她此刻笑容有多勉强和僵硬,没能安抚苏阿姨,反而让她更觉得害怕。
“麻烦您帮我倒杯咖啡。”
苏阿姨紧张归紧张,多了个人在,迟遇放松了一些。
朝阳渐起,屋子里敞亮了不少,属于昼时的安全感很快让迟遇的理智回归。
苏阿姨去帮她倒了咖啡来。
咖啡的苦味和热度驱散了迟遇的不安,她看着露露问苏阿姨“露露一直都这么健康吗活蹦乱跳的。”
苏阿姨一边准备早饭,一边在回忆“好像是吧。之前不是就老说,露露比其他的老猫爱跑爱跳多了。十八岁还能像它这么活泼,喜欢往高处蹦的猫不多了。”
苏阿姨想到了什么,正在洗菜叶的动作停了停,看着水龙头说“你这么一问,我倒是想起来一件事。有段时间露露好像很憔悴,不吃不喝了一阵子。后来大小姐将它带出去治病,还治了好长一段时间呢,回来后就活蹦乱跳了。”
苏阿姨一说完,忽然发现迟遇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走到她面前。
“什么时候的事”迟遇急不可耐地问道。
苏阿姨一早上尽害怕了,被迟遇急吼吼地一问,脑子一下子短路“什、什么时候我想想。嗯好像,有几年了。”
迟遇捏着苏阿姨的肩膀,帮她缓解“没事儿,您慢慢想,别急。具体是几年前我出国前还是后”
迟遇用一个对于迟家而言比较大的事件来作为时间的分割点,帮助苏阿姨回忆。
苏阿姨果然想起来了。
“是你出国之后的事了,对,是你出国没多久的事。那时候你很忙,我记得大小姐怕你分心,还吩咐大家暂时不要告诉你露露生病的事。”
“我刚出国没多久”迟遇琢磨了片刻又问,“是我住院前还是后”
迟遇在刚刚出国读书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险些丢了命,吓得姐姐和冉禁都跑去照顾她。
也就是那一次,迟遇第一次见到冉禁情绪几近崩溃的模样。
这件事对于迟家而言,也是件绕不过去的大事。
苏阿姨将水龙头关了,面露难色,极力地回想“啊呀,我想想嘶,感觉好像是露露生病在前,然后大小姐不是将它送去治病了嘛,然后你也病了,那段时间家里都蛮乱的,我也是忙里忙外。后来你病好了,大小姐和冉小姐也回来了。这么一顺,应该是在你生病之前你姐姐带露露去治病,你病好了后一段时间,露露才被接回来的。”
“露露离开家,前后有多长时间”
“时间不短,我记得有快一年了。当时我还以为露露回不来了,后来大小姐将它接回来我还说露露果然是猫啊,忘性大,刚回来那会儿都有点不认人了。”
“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迟遇单手撑在水台边,手里咖啡正在散发着浓郁的咖啡香,“出国读书第一年我回来的时候,露露也躲过我一阵子。”
当时迟遇还骂它小没良心,才离开一年时间就把她当陌生人。
不过没用两天,露露就开始和迟遇亲近。
对猫的习性和露露的性格算是熟悉的迟遇,当时也没多想。
“也就是说,露露是三年多前生了病,治好之后状况就越来越好,对吗。”
“对”苏阿姨跟着迟遇的思路,把一切都理顺了,这一次回答得很肯定。
迟遇若有所思地将猫罐头打开。
露露立即朝她飞奔过来,开开心心吃罐头。
天光大亮,阳光晒在露露身上,它还是那么美那么乖,一切都好像不曾有过改变。
但迟遇知道,并不是这样。
她的人生迄今为止本该经历的那些离别的苦痛,或许都被姐姐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一一抹平。
她想到了奈奈。
视频对话接通,说了一会儿后挂断,迟遇静思了片刻,买了最近一趟去a市的机票。
航班在傍晚时分。
她知道现在有很多线索等她去解开,这一来一回起码要好几天,可她必须去。
她一直都在让人调查奈奈的身世,刚才联系的那个男人已经找到了奈奈出生的医院,就在a市。
出生资料上也只有母亲迟理一方的信息,父亲是谁,依旧没有记录。
所有的资料都可以在网上传过来,但是迟遇需要去做一件事来印证自己的猜想。
这件事非她自己亲自去不可。
订好机票之后收拾了行李,迟遇看了看时间,给小张打了电话。
“是吗好”迟遇听到小张说的话,眼睛雪亮,立即挂断电话,开车出门前往u大厦。
小张说今天冉禁会到公司来开个会。
几点不确定,在哪个会议室开不确定,开多久也不确定。
即便是“三无”消息,依旧让迟遇心潮澎湃。
冉禁微信不回,电话也不接,公寓里也不见踪影
迟遇万般后悔。
昨夜在慕兰俱乐部,就算和安保人员动粗,难堪地撕扯泥里打滚,她都该闯进去。
她想见冉禁,她太想冉禁了。
迟遇到u大厦十八层的时候,公司里几乎没有人,保洁也才刚刚到。
冉禁还没来。
迟遇站在门口,看着空荡荡的走廊,不知道冉禁什么时候会出现。
生怕自己离开一步,就会错过冉禁。
保洁在这儿拖地擦墙,迟遇杵着很碍事,但她也不好说什么。
迟遇察觉到自己不受欢迎,加上这点钟实在太早了,她便回到办公室等会儿。
冉禁的电脑还在这里,所有的办公设备都规规整整地放置在冉禁习惯的位置上。
阳光如约而来,城市车水马龙没有丝毫改变。
万事万物仿佛都在固定的轨道上前进着,只有迟遇这个局外人格格不入。
迟遇坐在冉禁的椅子上,打开她的电脑查看文件。
冉禁的密码依旧还是她的生日,所有的密码完全一致。
迟遇用自己最熟悉最习惯的生日,能在冉禁的电脑里畅通无阻。
这是冉禁原本就想给她的。
电脑里没有能解开冉禁心门的线索,所有的一切都像是被细心地梳理过了,全都是留给迟遇关于迟氏集团的运作资料。
柯叔叔转发给迟遇的那些邮件,以及冉禁最近异常冷淡的态度,让迟遇心绪混乱,惶恐难安。
迟遇等着,盼着,到八点多的时候,连轴转且注意力高度紧绷二十多个小时没睡的迟遇,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睡着了。
是手机震动将她惊醒的。
小张的电话。
“小迟总,您在哪儿呢冉总开完会就要走啦。”
小张最近重新接手了部分董事长助理的工作,冉总不知道在做什么,神出鬼没的,谁想找她都找不到人。
小迟总给她打电话问冉总的行程,肯定是有要紧事想要见她。
这会儿冉总都要走了,小迟总怎么还没个人影
小张都着急了。
迟遇立即站起身往外跑。
冉禁和柯正兴以及董事会的一群人走到电梯口,转身对他们说“从今往后就要劳烦诸位了。”
柯正兴等人都面有苦色。
“冉总,你不再考虑一下吗”
冉禁淡笑,走进电梯里,按下顶层按钮“谢谢各位的照拂,以后迟遇就麻烦你们了。”
电梯门合上,迟氏集团这些熟悉的面孔一一消失。
冉禁木然地看着电梯之外的都市全景,逐步爬升的视觉感,让她仿佛逐步远离人间。
电梯到了顶层停机坪。
冉禁走出来的时候,天空中直升机的声音由远及近。
一架黑色的直升机慢慢降落在停机坪上,巨大的声响和风浪占据了整个顶层。
冉禁看着直升机,看着她即将前往的宿命。
“冉禁”
就在冉禁要上直升机时,迟遇从另一侧的电梯冲出来,大喊她的名字。
冉禁回头,黑发和衣摆被吹得翻飞。
迟遇的状态很不好,冉禁最喜欢的那双漂亮的大眼睛,此刻布满血丝,憔悴不堪。
“你要去哪里”迟遇向她的方向走来。
冉禁说“别过来。”
这是不容置喙的命令。
迟遇没被冉禁这么强硬地拒绝,眼前的冉禁陌生极了。
迟遇往黑色的直升飞机里看,机舱里坐着个女人。
那女人看不出具体的年纪,可能三十多,也可能四十多。
她装扮精致,正用一种看可怜虫的眼神看着迟遇。
距离不算远,迟遇发现这个女人的鼻尖有一颗明显的红痣。
冉禁面对迟遇后退了几步,往直升机的方向去的时候,对她说“你一直想要的迟氏集团现在还给你。”
迟遇被风吹得有些摇晃,她在等待着冉禁的后半句。
她觉得冉禁还会再跟她说什么,总是会交待些什么。
可是,没有。
冉禁没有再说任何话,敛起了眼眸中最后一丝明亮,利落地登上了直升机。
直升机变成一个小黑点,很快消失在阴云密布的天际,带走了冉禁,带走了迟遇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