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祝保才同学, 也终于迎来了噩梦一般的学习生涯,更令人蛋疼的是,这噩梦是他自己招来的。
谁能想到张幼双竟然这么凶残, 第一次正式入学, 她就给安排了场开学考
并理直气壮,美其名曰, 摸底考试。
祝保才可算是发现了, 别看张婶子,阿不, 张先生,长得嫩生好说话的样子, 但一碰上这念书的事儿,她就犯驴劲儿。
这也就算了。
更特么操蛋的是。
哗擦根本跟不上他们母子俩的进度有没有。
张衍那家伙他根本就不是人不是人
祝保才内心默默绞着手帕字, 幽怨地看了眼身边端坐着的张衍。
少年眼睫半垂着,眼眸如琉璃般明澈,霜雪般清冷。
天才不可怕,就怕天才还特么比你努力。
沉默地看着面前这张满目红叉叉的考卷,张幼双略有点儿扎心。
她这位学生的成绩想要上九皋书院实在是太危险了。
为此张幼双一晚上都没睡, 点灯奋战到了天亮。
按照祝保才的学习进度, 量身为其打造了一份学习计划。
祝保才的字写得比较丑,所以练字是必须提上日程的
还有破题是重点, 必须抓紧了
所谓破题一般是指八股文开头的那两句话,就是用高度概括的语言在开头点明题意或者点出题目的主旨。
由于科举考试,考生太多, 阅卷官和阅卷时日有限, 这就导致了科举考试往往独重初场, 以初场论成败。
这里就要提到初场的概念了。
大明于洪武十七年, 颁布了科举成式,其中规定第一场试四书义三道,每道二百字以上。经义四道,每道三百字以上。
第二场试论一道,三百字以上,判语五条,诏、诰、表内科一道。
第三场试经史时务策五道。
明廷后来也察觉到不对,想着纠正这种独重初场的风气,不过在没解决阅卷官人数不够,阅卷时日有限的矛盾上,所作出的种种举动,无疑是收效甚微。
阅卷官由于时间紧促,初场这七篇文章阅卷官多不全阅。这就导致了八股文的破题显得尤为重要了,因为这将是阅卷官第一眼看到的东西。
这其实和高考作文也没多大区别,关键在于看你有没有跑题。
张幼双之前忽悠吴昌的那段“抡文如选色”,来自于明朝文学家王思任。
头一句“抡文如选色,其面在破”将破题形象生动地比作选秀时美女的脸蛋,可想而知破题对于八股文写作来说有多么重要。
既然祝小骚年基础不行,在时间有限的束缚下,张幼双就只能加把劲儿,努力使这位便宜学生卷面好看,破题漂亮了
才照着这学习方案上了没两天,祝保才就要跳楼了,少年故态复萌,千方百计地想要越狱,却每次都被张幼双给凶残地逮了回去。
祝保才几乎快生无可恋了。
简直想给之前吵着闹着来上学的自己一耳刮子。
他现在已经彻底清心寡欲,就连赵良脱了裤子在他面前拉屎他都不在乎了
张婶子,阿不,张先生这根本就是魔鬼好么
这来自后世的“无处不在的班主任的凝视”,令这个纯正的大梁土著,崩溃了。
祝保才同学迷茫得如同暴风雨中无所依靠的小白花,眼里滑落了两行清泪下来。
打了个哈欠,张幼双揉了揉酸胀的手腕,泪眼朦胧中,隐约看到了张衍赤着脚静静地站着。
他白皙的小手掌着一盏灯,白色的单衣垂落到脚踝,长长的乌发垂在脑后,以一条红绳松松垮垮地系着,
小小年纪,竟然已经有了几分美女的风姿,一眼望去还以为是梳着堕马髻的汉朝小美女。
不论如何看到美女都是赏心悦目的一件事更何况这美女还是她生的。
张幼双不由精神一振,甩下笔冲到张衍面前,抱着张衍深吸了一口气。
贴着小少年如玉般冰冰凉凉的侧脸蹭了蹭。
啊,活过来了。
张衍乖乖地任由她蹭,眉毛也没动一下。
张幼双忍不住在他脸上拧了一把“怎么越来越面瘫了,这样不好啊。”
一张俊俏的脸蛋就被挤来挤去,挤来挤去,还能高难度地保持神情不变。
他抬起纤长的眼睫看她,定定地说“唔,熬夜不好的。”
想了想,又补充了一下。
“对皮肤不好。”
往常,张幼双埋头赶稿的时候,张衍都会体贴地给她端茶送水,帮忙研墨,这回竟然懂得催她早点睡觉了。
张幼双顿了一秒,被张衍这无心之词扎得遍体鳞伤,内心默默泪流满面。
她都忘了她已经是三十出头的大人了
第二天一大早,张幼双就开始了自己的授课。
主要是从破题开始讲起。
一大两小,神情严肃地坐在桌前。
嗯就俩学生也没必要倒腾出个黑板出来。
张幼双严肃
张衍面瘫脸
祝保才严肃
祝保才打了个哈欠,垂头丧气的,忍不住瞥了一眼身边儿坐着的张衍。
少年顶着张淡定的面瘫脸,两只手臂交叠着放在桌子上,腰杆儿挺得笔直。
这货还是人吗这么早上课竟然一点儿都没显得困。
今天这一堂课,张幼双没着急上课,通过这几天的了解,她发现祝保才的学习态度很有问题,首先得激发他的学习热情。
斜乜了祝保才一眼,张幼双没忍住“噗”地一声,笑得十分之幸灾乐祸,为师不尊“困”
祝保才幽怨地瞥了她一眼,迫于这老师的淫威,不敢表现出来“还、还好。”
张幼双干咳了两声,正色问“保儿,你为什么要念书”
为什么要念书
祝保才默默思索了半秒,不大确定地说 “呃我爹娘要我念书”
张幼双想了想,说出了那句班主任经典名言之一“你念书不是给你爹妈念的,是给你自己念的。”
耐心地接着问“嗯还有呢”
“能能当官”
“嗯还有呢”
还有不想输给赵良这一点祝保才没好意思说。
张幼双这么一问,祝保才立时就迷茫了。
老实说他还真没想过为啥要念书。
张幼双果断伸出五个指头“来,我来帮你想啊。念书除了能做官还能挣钱。”
祝保才登时露出个古怪的表情,将张幼双上下左右打量了一遍,惊恐地说“我不当贪官的”
呲地露出一口大白牙花,张幼双笑吟吟地说“谁叫你当贪官了。”
又是把范进中举的那一段,又给祝保才细细地复述了一遍,十分没节操地徐徐以利诱之。
她每说一句,黑皮骚年的眼睛就蹭地多亮一下。
到最后,用不着张幼双多说,祝保才果断一拍桌面,热血上头,腾地站起身朝张幼双鞠了深深的一躬。
“先生教我”
张幼双略有点儿不好意思,干咳了一声,默默捡回了自己的节操。
“不过老师说的只是其中一部分,除了这些,肯定还有别的原因。”
祝保才眼神迷茫“我想不出来。”
张幼双慈爱地捋了对方头毛一把“没事儿,以后再想也来得及。”
热情既然已经激发出来了,便不再啰嗦,开始了今天的授课内容。
“昨天给你们讲了初场的重要性,今天我们来讲破题。”
敲黑板。
“破题,是一篇八股文的重中之重,这个就不需要我再重复了。”
“破题有几个比较重要的规矩,你们注意一下。”
“第一,破题时不能语带上文,这叫连上。”
“第二,破题时不能语侵下文,这叫犯下。”
“第三,破题时不能漏题,题意没有破全,这叫漏题。”
“第四,破题时把题目中的字眼全部都写了出来,这叫骂题。”
“第五,破题中不能出现圣人、贤人、尧、舜、禹、汤、周文王、周武王等人的名字,也不能出现鸟兽草木及其器物的名字。”
“第五,破题中,上一句不能用虚字,下一句才可以用,但是不能用乎、“哉”、“耶”等字。”
“第六”
张衍和祝保才已经成了蚊香眼。
虽然茫然,但不妨碍祝保才他内心的敬佩之情如井喷般喷涌而出
婶子果然什么都懂
八股文这些破规矩讲半天都讲不完。叭叭叭这一口气说完,张幼双自己都觉得心累。
目光一瞥,张衍和祝保才两个人仿若裂开。
张幼双歪着脑袋,又迅速补充了一句,“其实也没关系,这些规矩我们稍微注意一下就行,影响不大。”
“然后我来详细解释一下怎么破题。”
“刷拉”
抽出一张纸。
纸上是一道无情截搭题,所截取的经书原文,上下两截之间没有丝毫关系。嗯,顾名思义,十分之冷酷无情大误
所谓截搭题,可以理解为割裂经书原文,东拼一句,西凑一句,把本来毫无关联的两句话,硬生生凑在一起,凑成一个题目。
简直是士子们举业生涯的终结者,考场上的大杀器有没有。
不过张幼双倒不是一来就讲这么高难度的,主要是拿它来举例子的。
“所谓破题,其实就是要把这么坑爹的题目给圆过来。”
“有句话怎么说的咬人要咬脚后跟,这做事呢也要抓住主要矛盾。”
张幼双指着纸面上这“皆雅言也叶公问孔子于子路。”说道。
所以说能考上进士的果然都是脑洞大开型的选手么,张幼双腹诽。
“其实就因为这种截搭题还闹出个笑话,你们知道吗”张幼双笑眯眯地问。
张衍茫然地摇摇头。
咸丰年间,某知名大儒俞樾俞巨巨,没错,就是俞平伯的曾祖父章太炎章巨巨的师父
俞平伯就是那位写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的大佬
这位俞大佬放任河南学政的时候,割裂经文,出了个十分奇葩的题目。
把季氏篇第十六最后一句话“异邦人称之为亦曰君夫人”,和阳货篇第一句话“阳货欲见孔子”隔篇截搭,出了个“用心十分险恶”的题目叫“君夫人阳货欲”。
国君之妻,国君称她为夫人,国人称她“君夫人”。
众所周知,阳货这两个字同时又指代男人某个特别不和谐的部位。
看到这个题目,众童生内心之一片雾草和我勒个去可想而知。
仗着这两货年纪小,张幼双将这件事儿套上了个前朝的壳子,将人名略一改动,讲给了这两个小少年听。
张衍懵了。
祝保才喷了,旋即脸色一红,叫了起来,“婶子你怎么讲这种东西啊”
张幼双嘴角一抽,猛然回过神来。
她平常开车开多了,嘴巴一秃噜,竟然一伸手把她儿子给拽上了车,一脚油门飞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