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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第 48 章
    孟敬仲再度躬身行了一礼, 举手投足间颇为恭敬慎重

    “存钦恤之心,何解求娘子赐教。”

    存钦恤之心这句话出自尚书舜典,意思是“理狱量刑要慎重不滥, 心存矜恤”。

    张幼双略一思索, 就给出了回答。

    “”

    “朱子曰, 多有人解恤字作宽恤意,某之意不然。若作宽恤, 如被杀者不令偿命, 死者何辜大率是说,刑之民之司命,不可不谨, 如断者不可续,乃矜恤之恤耳。”

    从这段话其实也能够佐证儒家“以直报怨”的行事风格。

    朱熹巨巨说得好“如被杀者不令偿命,死者何辜”,所谓的恤是指慎重,不滥用刑罚,而非宽恤人犯。

    “又曰今之法家多惑于报应祸福之说, 故多出人罪以求福报,夫使无罪者不得直而有罪者反得释, 乃所以为恶耳, 何福报之有。”

    这话的意思也十分简单明了了。

    就应该让现代那些废死派好好听听。

    顿了顿, 张幼双继续道“汉孝文帝禁网疏阔, 选释之为廷尉, 罪疑者寄予民, 是以刑罚太省, 至于断狱四百, 有刑措之风焉。”

    这句话的意思是汉孝文帝选用张释之为廷尉, 证据不足的疑犯被释放,因此全国的刑罚事件大减,使得断案才四百宗,大有善用法规之风尚。

    “罪疑者寄予民”这个概念很有那么点“疑罪从无”的意思。

    于是张幼双就略提了提。

    “善”一众少年们闻言,眼睛一亮,又忍不住击掌赞叹。

    博古通今,引经据典,大善

    至于“疑罪从无”这个新奇的概念,先是令众人面面相觑,紧跟着又大为激赏。

    王希礼忍不住看了张幼双一眼又一眼。

    眉毛一动,又忍不住看了眼张衍,张衍面容沉静,琉璃似的眼眸专心致志地盯着自家娘亲,嘴角不知不觉牵起了个柔和的弧度。

    孟敬仲心中叹了口气,已然是叹服了。收敛了神色,又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这一次与其说是在发问,倒不如说是在请教。

    那双黝黑的眼睛眨了眨,反问道“那就要先分清楚是以治学为目的,还是以修养身心为目的了。”

    王希礼忍不住插嘴道“若以治学为目的呢”

    他面色略微苍白,可能是刚刚留下了深深的心理阴影。

    张幼双“若以治学为目的。一,读礼记必须要与仪礼合读,因为礼记就是用来解释仪礼的。”

    这不是她说的,这是梁启超巨巨宝贵的读礼记的经验,她就是照这个来读的,深以为然。

    张幼双想了想,干脆分享了出来。

    “二是,万不能引周礼以解礼记,周礼晚出不可信。”

    “三是,礼记其说浩繁,书义繁多,最好读的时候,分类纂抄,比较研究。如唐魏征类礼,元吴澄礼记纂言,清江永礼书纲目之例。”

    “四是,礼记非出自一人一时代之作,其中各述所闻见所主张,自然不免矛盾。故只宜随文研索,有异同者则并存之,不可强为会通,转生轇轕。”

    王希礼若有所悟,曲水前已经有少年拿出了随身携带的纸笔,暗自奋笔疾书。

    孟敬仲追问道“那若以修身养性为目的呢”

    张幼双笑起来,露出两颗虎牙“那就不用全读了。应该取其精华去其糟粕。”

    取其精华,去其槽粕

    众人面面相觑,咀嚼了两三遍,深以为然。

    这句话也是妙极。

    “第一等学记乐记礼运王制

    第二等经解坊记表记缁衣儒行大传礼器之一部分祭义之一部分

    第三等曲礼之一部分月令檀弓之一部分

    第四等其他

    第一等精读,第二、三等摘读,第四等不读也没问题。”

    “精读”此时,有人忍不住站起身,眼神明亮地问道,“敢问娘子,精读又如何去读呢”

    关于精读,叶圣陶和朱自清巨巨有一篇精读指导举隅,张幼双想了想,大致拎出来讲了讲。

    这一通下来,讲得她口干舌燥,

    刚闭上嘴,却突然发觉身边左右鸦雀无声,要不在心中默记,要不在纸上奋笔疾书,要不就是去问借纸笔的。

    好不容易讲完了,又有人紧跟着站起身作揖发问。

    春晖楼内。

    将楼下这一幕尽收眼底,原本还在激烈驳斥的夫子们,顿时沉默了下来。

    陶汝衡眼里掠过了一抹显而易见的激赏之意,转过身,指着那窗外的景色,捋须笑道“如此一来,想必大家都无异议了罢。”

    又是一片沉默。

    毕竟这张娘子的能耐他们都已经见识过了,的确是有做夫子的这资本。

    虽然这性别

    唉

    刚刚反驳得最激烈的几个老者,捶胸长长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俞先生说得不无道理,只有先后之风,无有男女之别。”

    “只不过,你陶有常若想聘她来教书,这个中如何去做,需得你我好好商量。”

    陶汝衡得了便宜就卖乖,呵呵笑道“这是自然。”

    “嗯还有一点,这张氏还需考察些时日,我看她这经义玩得熟,不如就从这经长先做起吧。”

    “这”陶汝衡面露迟疑之色。

    所谓经长多主批阅文字,辨析疑义,多是从学生里面选取精熟经籍者充任,其作用有点儿类似于助教,还算不上夫子。

    深吸了一口气,端起荷叶上的酒杯一饮而尽,在众人的注目下,张幼双终于撑不住了,五体投地主动认输。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脸色略有点儿红。

    “是我等孟浪了。”

    “前辈请坐”

    “前辈坐”

    刚一坐定,忽地不远处有个人走了过来。

    那人走近了,高声道“张娘子可在”

    张幼双懵逼地站起身“我就是,怎么了”

    那人细细地看了她一眼,深深作揖“山长请娘子往春晖楼一叙。”

    嗡地一声

    曲水前的少年们交头接耳,几乎炸开了锅。

    山长那个陶巨巨张幼双虽然不明所以,还是老老实实跟着去了。

    一踏入阁中,张幼双懵了一下。

    只见阁内竟然有不少人,几双眼睛“刷刷”地目光都落在她身上,还有几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儿并不正眼看她。

    陶汝衡站起身,莞尔往前走了几步,以示迎接“张娘子,好久不见。”

    “陶前辈。”张幼双恭敬行礼,抬起眼,诧异地问,“前辈这是”

    陶汝衡不答反笑道“方才娘子这一席话,听得老夫是振聋发聩呐。”

    曲水流觞的动静被听见了

    张幼双脸色有点儿红“前辈见笑了。”

    目光一瞥间,却发现那位俞巨巨也正在春晖阁内,他只静静地站在一边,便好似疏疏的林下残雪冷月。

    她一走进来,他便下意识想要走开,却又觉得太过失礼与莽撞。只好沉默地站在原地。

    陶汝衡主动邀她坐下,一顿寒暄之后,这才说明来意。

    他微微笑道“前些日子与娘子就教育这一番夜谈,令老夫感触颇深。”

    “事情是这样的。”陶汝衡抬头看了一眼身边几位夫子,“老夫想聘请娘子来书院任经长一职,不知娘子意下如何”

    张幼双有点儿懵。

    “不好意思。”斟酌地问,“那个,经长是指”

    张衍目光忍不住望向了春晖楼的方向。

    陶山长叫娘这是去做什么

    “张衍。”胳膊冷不防地被撞了一下。

    身旁的少年好奇地问“山长认识你娘吗”

    张衍回过神来“有过一面之缘。”

    “山长叫你娘做什么”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n目相对中,终于有几个少年按捺不住了,在众人的怂恿之下,拽着张衍,悄悄地摸到了春晖楼下,猫着腰偷听。

    一墙之隔,传来那道熟悉的,脆生生的嗓音。

    “所以,是请我来当经长”

    陶山长那温和的嗓音也随之传来“娘子是不愿”

    春晖楼外的少年齐齐睁大了眼。

    经长陶山长要聘张娘子做经长

    “不。不是不愿,”屋里,张幼双吁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只是这和我所想的不一样。”

    陶汝衡这个提议足够令张幼双惊讶了。

    她先是一愣,旋即一喜。

    为了实现大梁文娱1的梦想,她其实一直苦恼于如何打入越县这文人士大夫群体,送上门的机会哪里有不要的道理。

    可是经长说得好听地位也不过等同于学生助教,张幼双大脑飞速盘算。以后还不定要什么时候才能升为夫子,她肯定是要主动争取一下的。

    “如何不一样了”

    “我不当经长,我若教书,必定是要做夫子的。”

    陶汝衡与几位须发皆白的文士面上皆露出一抹诧异之色。

    俞峻静静地目视着她。

    思忖了半秒,陶汝衡嗓音转缓,商议着说“娘子身为女子,只怕压不住他们呐。”

    “那前辈为何要聘请我到书院教书”

    张幼双顿了顿,抬起那双大眼睛,嗓音掷地有声,嘴角勾出了点儿笑“多谢前辈好意,但只要我想做,还没有什么我做不到的。”

    屋外,这几个少年本来就已经够惊讶了,如今听到这自信的、笃定的嗓音,更是纷纷错愕地几乎快合不上嘴。

    “张衍”由衷地拽了拽张衍的袖口。

    张衍一回头,就对上了个亮晶晶的,崇拜到几欲昏迷的目光。

    “你娘真是叼爆了。”

    张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