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头看了眼面前这大红的灯笼, 张幼双深吸了一口气,犹豫了半秒不到,上了台阶, 扣响了门。
来都来了。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男人的脸从门后面探了出来。
那男人脸上原本是带了点儿笑的,看到张幼双愣了一下, 笑意迅速褪去,带着点儿纳罕, 带着点儿警惕问“你是”
张幼双未见忐忑, 脸不红心不跳地说“我来找人的。”
男人扶着门框, 脸上的警惕之色更浓了“你找谁”
张幼双照准备报出了个名字“小玉仙。”
男人还是没掉以轻心, 不过守门的脚步让开了半步“你是她什么人”
张幼双露出个笑“我是她远方表姐, 来看她的。”
男人看了她一眼, 摆摆手, 就要关门“我没听说过你”
奈何张幼双更快一步,眼疾手快地伸出手, 牢牢伸进了门内,挡住了门板“我真是小玉仙她亲戚, 我是她远房的表姐。”
说着从袖子里摸出了几个铜板, 塞到了男人手上。
钱不能塞多,被卖进绿杨里的女孩儿们家境大多贫窘。
男人一愣, 抬起眼细细地打量了她一圈,自始至终张幼双都乐颠颠地赔着笑。
张幼双知道自己的优势, 她生得脸圆, 显嫩, 眉眼弯弯, 笑眯眯的, 看着就讨喜,很容易降低人的警惕,博人好感。
男人神情眼看着终于舒缓了不少,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就是还没让步。
“你在这儿等着 ,我去叫小玉仙来认人。”
张幼双心里微微松了口气。
成了。
忙又扬起个分外灿烂的笑“行,那麻烦你了。”
又过了一会儿,门内传来脚步声,伴随着个清沥沥的,娇俏的嗓音。
“表姐”那道声音里透着疑惑,“我没听说过什么远方表姐啊。”
男人道“她说她是,非要见你。”
正说着话,女孩儿走到了近前来,因为裹着小脚她走得不快。
看到门口的张幼双,小玉仙眼里流露出迷茫之色,正要开口问“你是谁”
张幼双飞快地打断了她,演技再次熊熊爆发
“小玉仙我是欣欣啊”
但愿这姑娘能听懂她的意思,主动配合。
“啊”一声惊呼,小玉仙睁大了眼,张大了嘴。
“你、你是”
好在,回过神来后,这姑娘猛地捂住了嘴,连连点头,惊喜道“表姐”
那男人本来似有怀疑之色,如今看到小玉仙的惊喜不似假,这才将信将疑。
怕节外生枝,张幼双抓紧道“不请我进去么”
小玉仙眼睛一转,脸上露出了点儿撒娇似的软和笑意来“我这不是看到表姐太高兴了嘛。”
便伸手将张幼双一拽,拽进了门内。
絮絮叨叨地唠家常“咱们舅母如何啦身体还硬朗吗我都已经快三年未见舅母了,刚刚在门口看到你,险些还没认出来。”
张幼双心里松了口气,这是神队友啊。
那男人的疑虑果然消散了不少,由着小玉仙将她带上了楼。
等离开了那男人的视线,小玉仙这才松开她,惊愕道“你是个姑娘 还是说是欣欣子先生找来的”
张幼双露出个笑,眨眨眼说“谁说女人就不能写话本了”
她笑起来竟然是小玉仙鲜少看过的清丽与爽朗,浑似
月下的泠泠清泉,飒飒松涛。
其身姿挺拔,自信爽朗,不似此间任何一个姑娘。
小玉仙愣愣地看了她一眼又一眼,脸上却忍不住红了。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本来还担心这欣欣子是个男人,万一存了些什么旁的心思,可是如今在知道欣欣子是个姑娘之后,那些犹豫、忐忑瞬间烟消云散,化作了无边的依赖、安心,以至于倾慕。
李三姐听了动静,迈步出了房门,问道“小玉仙,欣欣子来了吗”
小玉仙忙回过神,眉飞色舞道“来了,来了,欣欣子不是男人,是姑娘”
什么竟是个姑娘
一时间,屋内的女孩儿们俱都惊讶地睁大了眼,相继站起身,都涌出去看。
门前站着的女郎,容貌清丽,如那净可漱的月下松涛,晴光竹露,不加矫饰,虽穿着素色的马面裙,栗色的长发无任何珠钗,肌肤莹润,光彩照人。
这可不是与那些老不死的臭男人不一样的姑娘吗
张幼双不知道小玉仙、李三姐等人心头的错愕、感慨。
女孩儿们内心的惶惶在此时早已一扫而空,忍不住好奇地,又笑吟吟地争相来摸她的手,掐一把脸,或是又摸摸头发,叽叽喳喳得像一群环绕在人身边的麻雀。
这般的热情令张幼双有点儿难以招架,脸上温度也有往上攀升的趋势。然而,这些比她年纪还小的妹妹们,竟然像看到了什么莫大的新鲜事儿。
“快看”
“她脸红了”
张幼双艰难地挣开了各路魔爪,有点儿赧然,又有点儿囧,艰难地问“屏儿如今在哪儿”
这一刻,女孩儿们都默契地安静了下来。
李三姐看了一眼,叹了口气,轻轻地说“我带你去吧。”
情况比张幼双想象得还要糟糕,站在暗室里远远地望了一眼,张幼双收回视线,正好对上了女孩儿们怯生生的视线。
“欣欣子,你会救屏儿和月英姐是吗”
张幼双愣了一下,嗓子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她说不出拒绝的话。
理智告诉她,没这么简单,老鸨在这绿杨里一个个都是地头蛇的存在,指不定还存在什么官商勾结
她只要答应下来,就离目前这顺风顺水的安稳生活远去了,说不定还要牵扯到她书院的工作
那一瞬间,张幼双的灵魂仿佛被劈成了两半,一半冷酷而清醒,告诉她不能把话说得太满。
可是管他娘的呢
理智理智张幼双内心一阵暴躁,抓着头发豁出去似地倒吸了一口冷气,去他妈的理智
但凡一个正常的,有良心的人,都不会坐视不理。
“是。”
深吸了一口气,张幼双郑重地说,“我会救。”
她话音刚落,就清楚地看到小玉仙等人眼睛“蹭”地亮了。
“鸨母在哪里,我去找她,”张幼双沉静地说,然后迎上了小玉仙等人的视线,“然后把屏儿、月英带出来。”
小玉仙举起手,自告奋勇“我、我带你去”
又忙补了一句,笑着说“毕竟你是我表姐嘛。”
走在去见老鸨的路上,说不紧张那是假的。
张幼双内心一阵砰砰直跳,脑子里已经飞快地闪过了各色小剧场,握紧的拳头几乎都快汗湿了。
比如说被龟公打了一顿,赶出去什么的。她倒是不怕被绿杨里给强绑了,来之前她就留了个心眼,给伊洛书坊送了信。
老鸨住的地方,明显和小玉仙她们都不一样。
占了三楼一整层,张幼双留意了一眼,装修得竟然还颇有格调。
不缺书画和熏香。
榉木椅上正坐着个女人,着绛紫葡萄纹褙子,额上扎着镶珠彩锦抹额,年纪约四十上下,但打扮得光鲜雍容。此时捧着茶盏,啜了口茶,指甲盖精心染着凤仙花汁。
听了小玉仙的介绍之后,鸨母眉梢一挑。
出乎意料的是,她虽有怀疑,可脸上神情迟疑,眼里闪动着的明显是心动
张幼双想了一下,立刻就明白了老鸨在想些什么。
她是舍不得给孟屏儿、刘月英花钱治病,如今来了个冤大头,那不心动吗可另一方面又疑心这是诈。
张幼双的说法是,她是来看小玉仙的表姐,小玉仙抹不开身子,想求她帮忙带孟屏儿去看病。
她们关系一向要好。
抹了抹茶碗,鸨母明显动摇了半天。
摇了摇头,她凝了眉头,还是开了口“不行,不行。”
“这是我的姑娘,万一有个好歹”鸨母长眉一挑,啧了一声,说得义正言辞,“我怎么和人交代”
指甲盖上的凤仙花汁伴随着她的动作,晃来晃去,血一般的红得耀眼。
张幼双想了一下,沉静地问道“即便我和小玉仙也不行吗”
“那也不行,”鸨母笑道,“要不这样,你们找屏儿家里人来吧,和他们通个气儿,到时候我们这儿也有的交代。”
“大娘可晓得屏儿家里人如今住哪儿”
鸨母“细想”了一下,叹了口气道“这我倒是不甚清楚。当初她自己一个孤身来的又没说过”
那就只能去问孟屏儿了。
说到这儿,鸨母倒也爽快,叫上龟公带她们去开门。
找孟屏儿的父母,难道不怕家里来闹吗张幼双想了想,又快速否决了这个想法。
不,她完全能把事情推到孟屏儿身上,说是被客人打的。而且,能将女儿卖进来的,真为了女儿去闹的恐怕没几个。
想明白了鸨母有恃无恐的原因之后,张幼双心里五味杂陈。
就在这时,暗室的门锁开了。
张幼双定了定心神,向前看去。
下一秒,脑子里“嗡”了一声,整个人都是懵的
眼前这一幕,那是电影里也拍不出来的残酷
一个人形的东西躺在地上,它佝偻着身子,身上结着累累的瘤子,脓疮烂得淌水,苍蝇围着嗡嗡地转,苍蝇籽密密麻麻的一团一团,有的已经长成了蛆虫,时不时掉落在地上。
孟屏儿的情况要稍好些,就缩在角落里,愣愣的,木木的。
那一刻,小玉仙等人齐齐往后倒退了一步差点儿都吐了出来,张幼双胃里一个翻涌,差点儿也吐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爆发的小宇宙,怔愣了半秒,憋着气儿不管不顾,一鼓作气地冲了进去,把孟屏儿拽了出来
和小玉仙她们比她还算是有优势的,至少她没少看重口味恐怖片
方才一瞥,张幼双心里就清楚,刘月英没救了,大梁这医疗条件是治不了花柳病的,除非、除非有青霉素。
这建国初期都不能批量生产,珍贵无比的青霉素,穿越者能造出来无疑于天方夜谭
孟屏儿愣了一下,那一汪死水般的眼里,像是骤然风生波起,抬头望着她有些茫然。
她是个圆脸的姑娘,鼻子下面有一颗细细的、小小的黑痣,如果就平常来看,很有一番娇憨天真的美感。
小玉仙几个被她这莽撞冒失的模样吓了一跳。
但很快就顾不及管她了,手忙脚乱地帮着去拉、去抬孟屏儿。
猝不及防被拉出了暗室,孟屏儿还有些懵。
耳畔好像有很多人在说话,嗡嗡地,就像是苍蝇。
她这几天一直在听的声音。
有个陌生的姑娘走到了她面前。
张幼双蹲下身,斟酌了一下措辞说“我来帮你们出去的。”
“我想问,你家里有几口人,都住哪儿”
“家里人”孟屏儿愣愣地反问了一句。
“我家里人”
她眼珠子动了一下,似乎被太阳光刺得有点儿不舒服。
过了一会儿,又低下了头,若幽魂般,梦呓着说“我、我家里有三口人,我娘她住在”
“我还有个哥哥,他、他叫”
“孟敬仲。”
“你、你说什么”
张幼双眼睫毛呆呆地扇动了一下,愣愣地问。
“孟、孟敬仲”
她知道她现在这个反应肯定特别呆逼,因为她整个人都是木的。
此时此刻,张幼双脑子里一片混乱。
孟敬仲,是她想的那个孟敬仲吗
孟敬仲、孟屏儿。
的确都姓孟啊
还有还有王希礼说孟敬仲家境不好。
他家里只有寡母和一个妹妹,光靠娘与妹妹浣衣做些针黹活儿来补贴家用。
家庭情况都对应上了难道说,张幼双短促地深吸了一口气,好像捕捉到了点儿什么。
难道说,孟屏儿是瞒着家里人来干这个,供孟敬仲念书的
这样一来,那孟屏儿会读会写也能得到解释了。
“孟敬仲”小玉仙和李三姐等人是面面相觑,不知道说的究竟是谁。
她们只知道孟屏儿有个没用的哥哥,在念书。
“我、我好像知道是谁。”张幼双冷静了下来,深吸了一口气,看向了小玉仙等人。
“你知道”小玉仙诧异地问。
“我认识。”张幼双说到这儿,顿了顿,“屏儿的哥哥应该是我学生。”
咬咬牙,张幼双说“我或许能把他带过来。”
“你们先在这儿照顾她,我去去就回。”
现在问题就在于孟敬仲知不知道他亲妹的真实境况了。
张幼双大脑混乱,飞也般地出了小楼。
正准备回九皋书院,突然迎面就撞上了好几个人
却说王希礼等人眼睁睁看着张幼双进了绿杨里,个个面面相觑,也不知道要不要追上去。
问题是,怎么追
直接进去吗
几人咬着牙,不自觉闹了个红脸,默契地谁也没主动提议,只好在这儿干守着了。
过了一会儿,远远地看到张幼双从绿杨里走出来。祝保才精神一振,撇了沈溪越,三步并作两步冲了上去。
“婶子”
王希礼、孟敬仲等人也相继动了。
“先生”
张幼双脚步一顿,茫然地抬起眼,看到这刷刷刷几道熟悉的人影之后,又吃了一惊。
“你们”
最后叫她的是张衍,他犹豫了一下,轻轻地喊了声“娘。”
今天带给她的震惊简直是一波接一波的。
在看到面前这串儿“葫芦娃”之后,张幼双发现自己惊愕之后,竟也能十分冷静了。
她甚至都没问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儿,看了眼略有点儿紧张忐忑的沈溪越,她心里就明白了大概。
送到她桌上的信被看到了。
张幼双也没追究这个。
正好在这儿遇上了,就不用她再特地跑那一趟。
她觉得她看孟敬仲的神情一定很复杂。
因为孟敬仲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这个温润如玉的青年微微一愣,蹙眉问道“先生是出什么事了吗”
看了眼猫猫、祝保才、王希礼和沈溪越四人,张幼双斟酌了一下,什么也没说。
只是对孟敬仲道“你和我来一趟。”
又望向那四个“至于你们,你们先回去。”
张衍不假思索地问“娘,出什么事了”
张幼双言简意赅“有事,但你们不能去。”
她和猫猫之间有默契,张衍虽不明所以,却还是垂下眼睫,乖乖地答应了下来。
王希礼怔了一怔,皱起了眉。
真出事了看张幼双这个神情貌似事情还不小
既如此说了,倒也知晓轻重没再追问。
目送着张幼双和孟敬仲进了绿杨里之后。
张衍面色很沉静,琉璃色的眼珠子如同沉淀下来的风雪,又清又冷。
他几乎已经习惯了在张幼双面前表现得乖巧、称心。
娘这般反应,定然是出事儿了。张衍心里掂量了两遍。
不让他们入内的用意,他大致也能明了。
只是为何要叫上孟师兄
若是出个意外。张衍阖上眼眸,定了定心神,思忖起究竟能找谁来帮忙。
对了,俞先生先去和俞先生通个气,到时候也不怕有人拿此事说道。
从各个方面来说,孟敬仲都能称得上“君子” 。
虽不知道张幼双为什么会叫上他,但一路上多没多问。
不过为了让这位能提前有个心理准备,张幼双心里叹了口气,提前向他简单介绍了下情况。
“你是不是有个妹妹。”
孟敬仲微微讶然“是。”
张幼双有些不忍“屏儿”
孟敬仲这回是彻底懵了“先生如何知晓。”
张幼双停下脚步,看向了他,在大门前停下了脚步,伸手指了指这栋小楼,“那你知道你妹妹如今正在这里面吗”
正说着话,之前那个门子看到张幼双又带了个男人回来,走过来要拦。
张幼双道“屏儿的大哥,鸨母叫我带过来的。”
那门子上下左右看了两遍,摆摆手,让开了两步距离。
张幼双刚跨过门槛,却发现身后的孟敬仲没动。
青年面色瞬间苍白了下来,像个木头似地戳在门口,
如幽魂鬼魅。
险些失声道“先生是在与我玩笑吗”
看他模样貌似是真的不知道孟屏儿的真实情况,孟敬仲的反应令张幼双稍稍松了口气,这至少表明孟敬仲这个当哥的还是靠得住的,不是心安理得的吸血虫。
张幼双稍稍安定了下来,耐着性子说
“我可没心思与你玩笑,想要知道是不是真的,那就自己去看看。”
孟敬仲似乎勉强想扯出一抹笑来,说声好,但挤出来的这笑简直比哭还难看。
张幼双心里叹了口气。
孟敬仲的身形晃了两下,抿紧了唇,抬脚跟上了。
她和孟敬仲一来到暗室前,小玉仙等人吓了一跳,紧紧地盯着他身后的孟敬仲道。
“这、这是”
“屏儿的哥哥。”
小玉仙又吃了一惊“这么快”
这就是屏儿他哥
怎地和她想象中的不一样,她哥不是个没用的怂包,靠妹子的卖身钱读书么怎么看上去倒还人模狗样的
小玉仙刚想开口问上两句,就被李三姐给拦住了。
因为孟敬仲已经走上前来了。
本来孟敬仲还是抱着点儿希望的,可是一看到双眼无神,坐在地上的小妹。
他整个人就木了,脑子里翻转,整个人像是被什么东西敲了一闷棍,耳畔好像被什么洪钟大吕给撞了一下。
这一向温润,脸上向来带着点儿笑的青年,此刻面色惨白宛如鬼魅
那一瞬间,孟敬仲真觉得老天爷和他开了个玩笑。
他唇瓣里哆嗦着挤出来两个字“屏、屏儿”
“你怎么会在这里”
每一个字好像都裹着他身上的热气,裹着他的生魂,这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他身上的热气散尽了,浑身也仿佛冷得像个僵尸。
张幼双几乎都不忍心继续看下去了。
“哥、哥”
听到孟敬仲的声音,孟屏儿原本呆愣的神情有了光,眼珠子动了,渐渐地有了焦距。
她目光犹含着茫然地望着孟敬仲的脸。
是梦吗她怎么看到了大哥
目光落在孟敬仲身上,孟屏儿满脸惶恐,大眼睛里流露出一阵恐惧和哀求。
紧跟着,做出了在场所有人都没能想到的动作。
她牵着裙子,飞也般地冲了出去,躲了起来。
孟敬仲“屏儿”
她家里没钱,大哥聪明,年纪轻轻就考上了九皋书院,考中了秀才,可惜运气不好,考了好几年都没考上举人,娘做针线几乎快把眼睛给熬坏了,她相信,她相信大哥只是运气不好,只要再给大哥两年,不,一年的时间,他一定能考上举人的。
她不知道还能干些什么,就被老鸨骗到这儿来了。索性,挣的银钱比浣衣缝衣多多了。
等大哥考上举人一切都会变好。
她是这么想的。
可是现在,孟屏儿张张嘴,发出一声嘶哑的惊叫,像是被雷电劈中了,浑身痉挛了一下,像是一只面对狩猎者的狍子,无处可躲。
她没曾想大哥竟然会出现在这儿
孟敬仲看样子下意识就想追上去,但跑了没几步,忽然又停了下来。
张幼双问“你不追吗”
孟敬仲静默了好半会儿,面色灰白,露出个苦涩的笑来“我、我不知道怎么面对她才好了。”
面前这一幕实在太惨了,张幼双在原地站了半天,认命地捋起袖子准备自己去找孟屏儿。
被家里人知道自己在外面干这个,她这个外人,又是“欣欣子”去找孟屏儿,总比孟敬仲去找要好得多。
相比傍晚,嫖客们都下了工,有了清闲。
大白天的绿杨里一向较为冷清。
远远看过去,就像是再普通不过的民居。
然而,今天的绿杨里却一反往常的热闹。
门子站起身,怔了一下,惊讶地看着来人。
“你是”
眼前人的好风度竟叫他一时拿不准究竟是来干什么的了
面前站着的男人,眉眼沉静,生得萧疏散朗。
嗓音清冽有致。
“我来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