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浓雾弥漫的深谷里,在那冰雪覆盖的高山上,盛开着一朵纯白的花儿;
“摘到这朵花儿的孩子呀,会在阳光遍洒的森林里遇到来自于罗勒斯的精灵;
“洛雷斯的精灵会赠送给孩子一双透明的翅膀,让他们乘着风去飞翔;
“飞到远方,飞到天上,飞到天堂”
雷哲压低嗓音,附在简乔耳边缓慢吟唱着一首童谣。
他一边唱一边轻轻摇晃着简乔的身体,柔柔拍打着简乔的脊背,像一位诱哄孩子赶紧入睡的父亲。
他知道,简乔需要平静。
简乔从未被如此对待过。他是一个私生子,他的存在是可耻的,也是受唾弃和受诅咒的。他从未被父亲、母亲或任何一个亲人拥抱过。
就算有,那也是在很小的时候,他早已记不清了。
但此刻,他被雷哲抱着,拍着,哄着,像是一个小小的孩童,承受着万全的保护。
那些纠缠在他心底的恐惧,终于在此刻消散了。
“你果然是我的光,能在黑暗中把我照亮。”他抬起头仰望雷哲,眼眸含笑。
看见他放松下来,雷哲也笑了。
“现在好点了吧”他柔声询问。
他的几名骑士回过头,用震惊的目光偷瞥他。上帝啊他们竟然听见雷哲大人在唱童谣,这可太恐怖了
“好多了,衣服干透了吧干透了我们就换上。”简乔注意到了骑士们的侧目,于是连忙把自己的披风扯过来披上,然后钻出雷哲温暖的怀抱。
雷哲嗓音沙哑地嗯了一声,眸色也随之变得暗沉。失去了怀里的人,他觉得自己的心都空荡了一瞬。
天色不早了,几名骑士钻进丛林,帮简乔打来几只猎物,用麻布袋子装好,免得露出鲜血。
号角声响起,大家如约在集合点见面,谁也没发现异常。
雷哲亲自把简乔送回了旅馆。
分别的时候,他们一个骑着马伫立在街边,抬头仰望;一个站在阳台上,垂着头长久而沉默地凝视。直到夜色笼罩大地,再也看不清彼此的脸庞,他们才挥挥手,各自离开。
回到公爵府,雷哲大步走进长廊,站在那幅挂在最高处的水泽女神画像前。
女神湿漉漉的黑色长发粘腻地贴合在她白皙而又骨肉丰腴的后背。她回过头,露出一张没有五官的脸庞。
雷哲垂下头,不再看画,静默片刻后忽然说道“把它取下来。”
仆人愣了愣。
“把它取下来。”雷哲的语气比第一次更坚决。
仆人这才搬来,小心翼翼地取下画像。
雷哲一言不发地接过,大步走到外面,随手便把这幅珍藏了数年,也创作了数年的宝贝,扔进了熊熊燃烧的篝火里。
正借着篝火点燃一支支火炬,分发给巡逻士兵的管家愣住了。
“大人这可是您的水泽女神啊”他慌忙提醒,还试图用铁钩子把画作扒拉出来。
“烧掉吧。”雷哲摆摆手,什么都没解释。
当天晚上,他便做了一个梦。在梦里,他跳入幽深潭水,把困在潭底的简乔捞了上来。那人浑身都白的发光,软的发腻,纤细双腿缠着雷哲的腰,呜呜咽咽小声地哭泣,像是害怕被溺死,又像是害怕被雷哲烫死。
雷哲发疯一般吻他。
雷哲啜破了水蜜桃香甜的果皮,吸出甘美浓稠的汁水。
这就是他的水泽女神。
惊醒过来之后,雷哲不得不换了一条干净的裤子,重新躺下才发现,被窝里全是石楠花的气味。
这气味让他一整晚都在做着内容相同却又场景不一的梦。
汗流浃背地从梦里醒来时,雷哲烦躁地扒了扒头发,咒骂道“去他妈的朋友”
简乔已经连续七天没见到雷哲了。这让他心情很低落。
再过几天他就要走了,所以他迫切地想要见好友一面。分别以后,他们可能一年才能见一次,甚至更久。
迪索莱特与格兰德离得太远太远,对于这个交通闭塞的年代而言,那是天边和眼前的距离。
当简乔按捺不住想要冒昧去公爵府拜访时,他终于收到了雷哲的邀请函。
“你来啦。”站在窗边的雷哲回头看向简乔。
他只穿着一条薄薄的白衬衫和一条黑色的紧身裤,脚下蹬着一双长筒靴,打扮得简单而又随性。衬衫的纽扣没扣好,露出一大片结实的胸膛,裤子的布料紧贴在腿上,裹出每一块饱含爆发力的肌肉的纹理。
没有人比简乔更清楚,这片胸膛是多么坚硬可靠,这双腿是多么富有力量。
他快速走过去,试图给多日未见的好友一个拥抱。
“我想给你看一样东西。”雷哲却退后一步,委婉地拒绝了这个拥抱。
他深深凝望着简乔,蓝色眼瞳里翻涌着一股极压抑的情绪。这情绪像暗火,烧得简乔头皮发麻。
“你想给我看什么”简乔不得不停在原地。
“看这个,我花了整整七天创作它。”雷哲指了指摆放在自己身旁的一幅蒙着白布的画作。
简乔这才发现它的存在。
雷哲掀开白布,嗓音沙哑“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它叫达娜厄。”
达娜厄是希腊神话中的一个人物。她的父亲是一位国王,而国王于冥冥中收到一条神谕。
神谕告诉他,他的女儿达娜厄将来生下的儿子会把他杀死。
为了阻止神谕变成现实,国王把达娜厄囚禁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除了一名女仆,不让她见到任何男人,甚至是任何一只雄性动物。她生活在永无止境的孤独与黑暗中。
可是,她的美貌依然被掠过天空无所不知的宙斯窥见了。
刻满符咒的地牢可以阻挡所有人甚至是神灵的入侵,却无法阻挡阳光的射入。地牢的石板总会存在缝隙。
于是,宙斯化成一缕阳光,照射在达娜厄身上,并让她受孕。
此刻,在画布上,一名浑身赤果的少年正趴伏在漆黑的地牢里,他长及脚踝的黑发像水草一般裹缠在苍白的肌肤上,又于丝丝缕缕的发隙中露出他骨肉丰腴,软而滑腻的身体。
一缕阳光从地牢的裂隙中闯入,照在他小巧的足尖上,于是这足尖便用力蜷缩,透出淡淡的粉,紧绷的足背迸出几条淡青的血管,昭示着少年受到了多么强烈的刺激。
他的头侧枕在纤细的手臂上,于凌乱黑发中露出一张眉心微蹙,双颊酡红的脸。
他用雪白贝齿咬紧自己的唇瓣,让它显出艳丽的血色,泛着泪光的双瞳像是充斥着无尽痛苦,又像是充斥着无尽欢悦。
从出生起就不见阳光,不识情爱的他,看见的第一缕阳光,品尝的第一次情爱,就把他带上了难以想象的狂狼巅峰。
简乔愕然地看着这幅画,只因画上的少年长着一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
他当然知道阳光照射在达娜厄身上会发生什么。她在光影中沉沦,她在令人疯狂的快乐中把自己献给了至高的神明。
这是一幅每一笔都充盈着光与热,爱与欲的画作
它精湛的画技让潮湿的欲念从画布里满溢而出。它把少年至纯也至欲的形象勾勒得淋漓尽致。它唯美的风格与强烈的感情色彩,足够令最权威的艺术家折服。
可是雷哲为什么要画它
他难道不知道达娜厄与这缕阳光发生了什么吗他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形象带入进去
简乔指着这幅画,满脸疑惑地看向雷哲。
雷哲一步一步走近,沉声说道“你就像达娜厄,被囚禁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地牢里。不同的是,她是被她的父亲囚禁,而你自己困住了自己。”
简乔张了张嘴,却无法反驳。
这些话直指他病态内心的桎梏。
雷哲伸出手臂,把简乔困在房门与自己的胸膛之间。
他垂眸注视着这个微微显露仓皇的人,缓缓说道“还记得吗你说我是你的光明。”
简乔被好友太过灼热的目光烫得耳尖发红,心绪紊乱。
“记,记得。”他伸出手抵住好友强壮而又极具压迫感的胸膛。
雷哲轻声笑了,嗓音变得更为沙哑“我的确想做你的光明,可这束光明就像照射在达娜厄身上的那束光一样,是带着爱欲的。正如宙斯对达娜厄的所作所为,我也想对你做同样的事。我想把你里里外外都照透,明白吗画这幅画的时候,我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爱你”
说这话的时候,他滚烫的鼻息一股一股喷洒在简乔震惊的脸上。
简乔双目圆睁,僵在原地。
这些温度过于滚烫的话语烧得他头晕脑胀。
“我爱你,”雷哲附在简乔耳边,喘息着说道“也想做爱你的事。”
他极富侵略性的身体完完全全覆了上来。
“爱”这个字眼像一把利刃,顷刻间就割伤了简乔的心脏。他害怕黑暗、血液、水源与孤独,可他最害怕的却是爱。
他在雷哲的眼里窥见了疯狂的爱意,这让他想起了母亲临死时的嘶喊,也想起了那个女人把刀捅进自己心脏时的乱语。
曾经所经历的一切都再三告诉简乔一个残忍的事实爱是毁灭。
他害怕得汗毛都竖起来了,连忙伸手去推雷哲,却被雷哲一手捏住下颌,一手按住后脑勺,强硬地索取了一个吻。
这双娇嫩的唇瓣,以及隐藏在唇瓣里的粉红舌尖,比他想象得还要甜软。
他沉醉地眯了眯眼,然后便把舌头伸进去,狂热地搜刮着简乔口腔里的一切。
那粘腻的被入侵的感觉让简乔的恐惧攀升到顶点。他无法挣脱雷哲的禁锢,于是只能狠狠咬破对方的舌头。
雷哲吃痛地闷哼了一声。
口腔里迅速弥漫的腥味让简乔意识到雷哲流血了。出于对鲜血的恐惧,他用尽全力推开雷哲,然后弯下腰,撑住门板,对着墙角连连干呕。
这干呕声听在雷哲耳里不啻于五雷轰顶。
他脸色煞白地看着简乔,却依然快速抹掉嘴角的血液,以免被简乔看见。哪怕在这种遭受惨痛打击的情况下,他也没忘了照顾简乔的情绪。
“我们,我们以后永远不要再见面了。”简乔用手帕捂住血腥味弥漫的嘴,含糊却坚定地说道。
然后他推开门,在雷哲绝望眼神的注视下,头也不回地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