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记好了,今天的一切,都是你欠我的”噬灵藤是金丹修为,但在秘境的压制之下,亦难以扛过如此排山倒海一般的攻势,撑了不过须臾便不得不舍弃许多藤条。
若非他亦为草木一族,能够感知到萧清毓体内逐渐积攒的灵力以及节节攀升的血脉威压,对萧清毓的情形有所猜测,便是拼了命,也要将疯狂的萧清毓拦下。
“是。”萧清毓虚弱地回了个字,喉间便不可抑制地溢出一声闷哼,面色惨白一片,此刻他的识海和丹田都承受着强大的压力,即便石室之内的木气几乎如流水一般倾注而下,也难以弥合他体内的暗伤。
“快别说话了,专心”面对众人愈发发狠的攻势,噬灵藤不得不一再缩小自己的保护范围,以求尽可能地节省灵力。
他修炼至如今地步,已能稍通世界法则,隐隐预料到若是萧清毓此番能够更进一步,自己也会因大有裨益,甚至窥见一丝破丹成婴的秘法,他如此护着萧清毓虽有喜爱这个小辈之故,但更是为了自己。
萧清毓眉心的桃花此刻现出一道诡异的光,似是血与墨交织的颜色,又是瑰丽,又是可怖。
而在他身后,先前尚恨是虚幻的太极图形完全化为实质,正大肆吞吐室内一切灵气甚至浊气。
这是他的小乾坤。
乾者为天,坤者为地,乾坤二字,便是一方天地,一方世界,是自他血肉之中催生而出、又凭他随心所欲而订立法则的世界。
按理,修士修至元婴之时,才能与己身法则尽数融合,从而自自己的紫府之内,开辟出一方新的天地。
如今他只有化元修为,却愣是凭借成熟的凌霜花和鬼灵芝,与法则强行融合,这是压榨潜力的做法,更可能葬送他的性命,但此刻已是别无选择。
他虽不知这些人为何要杀他,但却也模模糊糊地明白,似是有一项“超然物外”的东西,在背后悄悄操控一切。
而当下,或许就是唯一一个能将他们一网打尽的时机,亦是逃脱轮回的最佳时刻。
“起。”萧清毓默念道。
下一瞬,石室之内被极其馥郁的桃香彻底填满,滔滔如洪流的法则之力将整座石室笼罩在内,除却被“薄纱”包裹的楚浔,以及“眼疾手快”钻入了他的识海的噬灵藤,其余众人,皆背一道绯红灵力禁锢,丝毫不能动弹。
已是将在场众人,尽皆笼在了他的小乾坤中。
如此手段对灵力的透支极大,萧清毓的唇角立时挂下了一道昳丽血线。
但这般手段却是威力惊人,因为在他的世界内,可以应用他的法则。
而他的法则,恰是生死之道。
“就让这一切,在此结束吧。”萧清毓的嗓音很是疲惫,他已是到了一个临界值,再也不能支持下去。
一株艳丽桃树自地底疯长而起,其枝丫之上,是令人眼花缭乱的鲜嫩花芽。
随着桃树的不断长大,萧清毓体内所余不多的灵力亦在疯狂耗竭,连带着原本“蒙住”楚浔双眼的那层薄纱都渐渐散去。
映入他眼帘的,是一株无比熟悉的桃花。
初春时节的桃树新芽初成,每一朵花苞都显得玉雪可爱,哪怕那花苞非是寻常的粉色而是血腥的红,亦不曾减其半分圣洁光华。
楚浔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最高的一节花枝上。
那节花枝曾自他家徒弟腰际生出,而后缠上他的脖颈;亦曾绞紧他的十指,乖顺地在他掌心游窜;还曾在二人入睡之时,亲昵地缚住他的双手不许他离开。
如今却是骄矜地屹立在高处,如君王睥睨地俯瞰他管辖的领地。
楚浔只觉自己的双眼有些干涩,喉咙亦一阵阵地发紧。
他的小桃花,长大了。
“毓儿”
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萧清毓的背影。
纤细而决绝。
下一瞬,那枝端无穷无尽的花苞忽而一起生长起来,自上而下地,一朵一朵地绽放。
楚浔目不转睛地望着最上面那最先绽放的桃花
那五瓣紧紧包裹花心的花瓣,在此刻骤然绽开,露出其间成簇的嫩黄花蕊。
即便他仍被包裹于萧清毓设下的禁制之内,亦能嗅见那直入鼻翼的馥郁花香。
便是先前只有花苞时,都能叫人轻易醉倒,更何况如今的成熟体
楚浔面上却没有丝毫笑意。
警告,警告,锁定对象萧清毓心跳40次。
警告,警告,锁定对象萧清毓脑电波正在消失。
明风一刻不停的警报之声在楚浔识海内不断回荡,楚浔发狠道“系统你出来你都做了些什么”
没有回音。
“系统系统”
主人,似乎检测不到系统的存在了。
楚浔瞳孔微张,道“怎么可能”
他心里清楚,系统绝对无法主动脱离宿主。
就凭他之前的所作所为,系统若是能自行离开,自然早就“择木而栖”了,没道理现在放着他这么大一个人质不要。
“是他,他做了什么吗”楚浔失魂落魄道。
监测计算失败,主人,我不知道。
在楚浔的腰间,萧清毓所赠的玉佩嗡鸣起来,急切地想要跳出周边的束缚,却是一触及那层壁垒就被弹回。
楚浔将玉佩攥在手心,极力感知其中的灵力变化。
“他会怎么样”楚浔虔诚地吻了吻掌心的玉佩,迟疑道,“你也在为他着急吗”
玉佩自然无法回答。
而在一纱之隔的外界,那枚用以开启大阵的玉牌亦从吕天成手中急不可耐地跳离开来,挣扎着欲要突破这层结界,却是徒劳无功。
那玉牌上的纹路,与这枚玉佩上的正好相反,就像是能严丝合缝地拼接起来一般。
楚浔原本灰暗的眸子里,骤然多出了一丝神采。
“破。”萧清毓拼尽全身气力,最后念诵了一句法决。
那满树桃花骤然凋零,一朵接着一朵,仿佛落下了一场漫天花雨,入目皆是一望无际的红,绚烂旖旎。
楚浔不可避免地便想起了那时在桃花坞时,萧清毓向他描述过的、满谷花谢、漫天花雨的情貌。
下意识地,楚浔就想伸手去接一片飘落的花瓣。
然则却是再度被壁垒挡住。
花瓣甫一落在人的身上,便立时爆裂开来,发出轰天震地的声响,本是十分暴戾的场景,却因那花雨实在太过旖旎而有种妖异的美。
只不过,炸死的是敌人,燃烧的,却是萧清毓自己的血肉。
他虽无法看见他家徒弟的正脸,也能察觉到,随着花瓣的凋零,萧清毓的身影逐渐摇摇欲坠起来,纤瘦的脊背在虚空中有些发颤,像是随时都要倒下的样子。
而那株屹立于石室正中的桃树,其枝干的色泽,亦飞速灰败下去,仿佛一刹之间从融融的春日,到了万物俱寂的冬日,生机尽丧。
石室之中所有修士,在花瓣毫不犹豫的自毁之下,尽数化作了飞灰。
束缚于楚浔周身的灵力此刻完全消弭,那悬于空中的玉牌与玉佩,亦自发拼合在了一起,楚浔却是无暇顾及
随着最后一片花瓣的悄然落地,那株原本艳丽无双的桃树瞬间亦化作了齑粉。
徒留一室旖旎醉人的桃香。
而那背对自己的人,如失去了控制的提线木偶一般,直直向后坠去
楚浔运起缩地成寸的法门,不过眨眼功夫,便将他家徒弟揽入怀中。
“毓儿”楚浔只觉自己双手都在发颤,若非还吊着一口气强撑,恐怕就要连同怀里的人一齐栽倒在地。
“你、你莫要吓我”他活到如今年岁,从未有过如此无助而恐慌的时刻,还没意识到时,大颗大颗的泪已是打在了萧清毓眼睑之上。
是他的错,是他不该从一而终百般欺瞒。
可、可他分明已下了决定,待他们二人从此间离开时便要坦白
“你怎能连坦白的机会都不给我”楚浔牵起他垂落身侧的手,带到嘴边温柔地吻了一下,道,“手怎么比我还要凉”
怀中之人的睫毛因他双手颤抖的幅度一道轻颤起来,其上甚至挂着几滴来自楚浔的泪珠,恍惚之间,竟好似只是睡着了一般。
“为师好像还没有与你正式表露过我的心意,”楚浔与他十指相扣,欲要俯身下去吻他冰冷的唇,却在近在咫尺之时怅然移开,“罢了,你想必是怨我的吧”
所以才要蒙住我的眼,甚至不肯让我最后见你一面。
还要小气地连眼睛都闭上。
“我以为我与贪狼星君是不一样的”楚浔神色愈发麻木,“也的确是不一样的。”
是天下推开了星君的爱侣,却是他自己,推开了他的毓儿。
“哭什么”天狼勉强骂了一声,自楚浔识海之中跳出,已是化作了小孩模样,“他又不是没有救了”
天狼其实亦很难过,但楚浔的反应实在有些吓人。
“你说什么他还有救”楚浔眉心稍稍舒展些许,如逆水之人骤然抓住了一截浮木。
“仙君当年与我说过,他的传承,是与星河轮转、元神复苏相关。”天狼快步捡起了落在地上的一枚种子,塞到了楚浔手里。
其实楚浔精神力过人,亦发现了这枚自桃树上落下的种子,但他一颗心全系在了他家徒弟身上,哪里能分得了心去管这等小事
他原本不甚耐烦就要将种子拍掉,然则甫一触及那枚种子,便感觉到了无比熟悉的气息。
他曾与他家徒弟数度神识相交,对萧清毓元神的气息,再熟悉不过。
“你是我的小桃花吗”楚浔一手仍将萧清毓搂在怀里,另一手则将其捧在掌心,送到眼前珍视地观察起来。
这枚种子的形貌其实与普普通通的桃树种子并无不同,但其中灵气氤氲,便是连天地灵物都不能与之相较。
而这枚种子,亦缭绕有他无比熟悉的桃花香气。
“要怎么做”楚浔急切地望向了守在一旁的天狼。
“要接受仙君留下的传承,那里面应当有所需之物。”
楚浔闻言,立即便要将萧清毓打横抱起带他向天枢位走去,却被天狼一把抓住了衣角。
“你平时不是挺聪明的吗现在怎么这么笨”天狼没好气道,“天枢是指向北极星的星辰,因此北极星,才是天枢的钥匙欲得传承,必先自此处取得许可。”
说着,他指了指刚刚完成了融合,光晕还未曾消退的凉快玉佩,又道“仙君说那东西内含无数时空之力,可以蕴养肉身,你尽快取得传承,他便还有救,可没时间任你腻歪”
楚浔神色一凛,立即照做。
因为两块玉佩的融合,玉中的空间拓宽了一倍有余,楚浔明显能感觉到,此间的时间流速,似比外界慢上许多。
如此,也难怪此处能蕴养他的肉身。
“贪狼星君,当真料事如神”楚浔轻叹口气,将萧清毓放在榻上以后,爱怜地吻了吻他眉心的桃花印记,柔声道,“等我回来。”
下一瞬,他已是收拾好了情绪,出现在了幻境之外,对天狼道“走吧。”
不知为何,此地阵法明明颇为复杂,但那些阻碍之物,一感知到了他的气息,便自发退避开来。
而石室之内原本道路纵横,岔路颇多,他却是每一步,都走得无比肯定,仿佛似有一物正在召唤于他,无需任何思考,便能向正确的方位行去,以至于他轻而易举地,便得到了天枢位的钥匙。
时间实在紧迫,他无暇多思,匆忙赶往天枢所在之处。同样的,本应无比艰难的传承地似乎对他格外优渥,他不曾遇上任何麻烦便到了腹地之内。
他甫一踏入传承地,便有一道焦急的嗓音自一方玉璧之内传来“你来了,那他如何了”
楚浔脚步骤然一顿。
若说先前在那处婚房之内他还尚有怀疑,如今却是无比肯定。
这是他的声音。
“贪狼星君”楚浔迟疑道。
“是我,他呢”
星君不知藏身于何处,楚浔却也能感知到贪狼星君语意里不亚于自己的焦急。
“毓儿在玉佩里,”楚浔清楚自己绝非向陌生人袒露心声之人,只是面对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星君,他却是提不起半分防备,连这等私密之事都说与他听,“只是不知星君所求之人身在何方。”
他本该唤一声前辈,但话到了嘴边,不知怎的竟自然而然地就变作了“星君”,而那贪狼星君竟也毫不生气,并不回答他的问题,舒了口气道“还算那头傻狼有点用处。”
“他很好,”楚浔下意识附和了一句,“就是有点傻。”
“时间紧迫,我也不耽误你了,你把这块玉璧摔碎,将我化用以后,自然能救他。”
“仙君”楚浔指尖在即将触及那方玉璧之前停下,谨慎道,“它若碎了,仙君会如何”
“你倒是一点没变,”贪狼星君悠悠道,仍是不答他的话,“他的种子你捡回来了吧先前在时空隧道里应当也开辟了丹田空间吧将种子在那里以冰雪气息蕴养起来,过个七七四十九日,施那招魂之法,便可使他元神归位。”
贪狼星君司掌智慧,当真名副其实,竟是连数百载之后的事宜,都能料得清楚。
见楚浔仍在消化他的话语,贪狼星君轻笑一声,催促道“还不动手”
楚浔暗暗猜到倘若那方玉璧碎裂,星君怕是就要彻底陨落,但他到底是自私之人,于他而言,还是自家徒弟更为重要。
楚浔指尖一点,一道银光迸射而出,便将玉璧彻底击碎,无需他如何施为,一道灵光便立时主动没入他眉心之间,在他识海内铺陈开来。
楚浔立即运转灵力,将刻入识海之中的传承内化于心。
下一瞬,楚浔眼前一黑,已是置身于一处桃林之内。
此方空间之内,微风和煦,桃香袅袅,漫山遍野都是绮丽的红。
“天枢,”远处有一道模糊的人声惊喜地唤道,“你终于来了”
楚浔闻言旋即四顾望去,却是空无一人,根本没有贪狼星君的踪影。
“天枢”那人的嗓音依旧缥缈,难以辨明其来处。
楚浔忽而想起那日在萧清毓的回忆之中,桃花娘娘与他说话时,也是这般浩渺莫测。
“你你是桃林”楚浔不确定道,“仙君传承何在”
他的嗓音一下子就弱了下来,甚至隐隐带上了几分委屈“天枢,你不记得我了么”
楚浔被他这一句“天枢”弄得愈发迷糊,再次确认了一下周围除却自己以外,并无他人。
“这位”楚浔一时之间拿不定其人称呼,犹豫片刻方道,“这位公子,你是何人”
“哼天枢”那人冷哼一声,却是不曾生气,而是语带哭腔,道,“你、你为什么、为什么七百年没有来看我了”
七百年
那处婚房的封印,正是在七百年前,而那婚房内燃的喜烛,亦混杂有此处的熟悉桃香。
莫非这位便是贪狼星君的爱侣么
楚浔眉头微蹙,自己之所以能进入此地,便是因为方才玉璧已碎,这也就意味着贪狼星君的彻底烟消云散。
偏偏仙君不曾告诉他如何在此处寻找传承
楚浔不免有些头疼。
若是他将实话告知于此间主人,惹得主人生气倒还算小事,就怕主人家一时气急要将他逐出,他家徒弟便就真要陨落
“呜、呜呜”他不知身在何处,楚浔只觉四面八方一道传来细碎的啜泣之声。
不知为何,楚浔只觉这分明是一个略有些熟悉的成年男子的声音,其主心智却是几如幼童,话语听起来很是懵懂。
“公子,”楚浔迟疑道,“公子可否现身说话”
“呜、呜呜,七百年不来看我,”他的哭腔愈发颤抖,甚至因一时岔气而打了个小小的哭嗝,愈发显得“年幼”,抽噎着道,“还、还不肯叫我的名字不是、不是说从天地大劫回来以后,就、就同我结契吗”
这人心智似如幼童,却知晓这“结契”之事么
此处分明未有他人,那他这一番话,也只可能是对自己言说。
楚浔不由怔愣片刻,喃喃道“天枢、天枢”
楚浔不可置信地向远处说道“敢问公子,天枢是我”
闻言,那人的哭声稍稍一缓,呆滞道“天枢,你、你当真是不记得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