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海里,俞堂摸过遥控器，关掉了直播光屏。
配合警方结束调查后，心理咨询师留在咖啡厅要了间安静员工休息室,给喻堂进行了简单应急疏导。
柯铭那些话称得上恶毒,即使潜意识里已经学会了否认和拒绝，喻堂也不可能全然不受影响。
但喻堂表现出承受力,也远比心理咨询师能想象更强。
察觉到自己状态不好，喻堂在第一时间，就主动详细告知了心理咨询师。
他能感觉到有痛苦碎片反复地、不由自主地频繁出现，电击痛楚不断闪回。他听见有人在幻觉里严厉地训斥和责备他，但看不清那个人脸。
他想尽力集中注意力,但能持续时间很短，无法抗拒恍惚茫然正在裹挟他，把他拖进朦胧混沌里。他还可以进行简单思考和逻辑表述,但不能保证自己还能支持多久。
“我可以吃一颗药吗”
喻堂坐得很端正，他有些缓慢地、清晰地表述了自己状况，迟疑了一会儿，又轻声说“只吃一颗,不会误事”
心理咨询师扶着他，语气极和缓“你担心会误什么事”
喻堂张了张嘴,没能答得上来。
他也不清楚会误什么事,好像没有什么事重要到需要他用药物压下不适,逼着自己在这种状态下依然强行恢复过来,硬撑着去做。
可这已经成了他习惯。
喻堂给隋驷做助理时候，年纪还太小,没有机会正式接触社会,甚至没来得及读过书,就早早被套上了枷锁。
身边人这样教他，所以他一直以为所有事都理所应当。他不知道工作累了原来可以休息，生病了原来可以请假，他不知道人是可以做错事，做错了事就改，不一定要被惩罚得死去活来。
这些念头化成枷锁勒着他，勒进皮肉，变成他潜意识一部分。
哪怕后来喻堂已经飞快成长起来，已经在娱乐圈这种地方游刃有余。他知道了很多事，懂得了很多道理，他能分得清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会去保护工作室里普通人，也会去一点点耐心开导年纪小正叛逆粉丝。
可他潜意识却从来不允许他把自己也算在里面。
他从没意识到过，自己其实和其他人一样，也有权利选择自己想要走路，也有资格心无旁骛地为了自己活着。
“你只是累了。”心理咨询师语气格外轻缓，“你需要休息。”
喻堂微微蹙了下眉。
这句话也和潜意识相悖，喻堂有些不解，低声说“可是他说”
心理咨询师问“他说什么”
“不用休息。”喻堂听着幻觉里声音，跟着重复，“我工作不是很累。”
“以前也有也有别人，来做我工作。”
喻堂轻声跟着说“他们都不是很累。”
喻堂“是因为我工作效率太低，不会合理规划安排。”
“我确还可以工作。”喻堂想要找到自己手机，他语速渐渐流畅起来，“我下次一定会规划得更合理，这次请原谅我，我现在不方便接受惩罚。到直播时候了，我答应过她们”
心理咨询师没有立刻说话，轻按住喻堂肩膀。
咨询师缓声安抚着喻堂，不厌其烦地让他放松下来，慢慢坐回去。
喻堂抗拒并不强烈，他坐得规矩，神色仍然困惑茫然。
心理咨询师看见darren，忽然想到件事，轻声叫他“喻堂。”
喻堂转动目光，迎上心理咨询师视线。
心理咨询师问他“你知道有很多人喜欢你吗”
喻堂停顿了下，眉眼温和地弯起来，慢慢说“我知道，我很感谢。我会努力工作”
“不是努力工作。”
心理咨询师说“有件事即使你不一直努力工作，也应当会有人喜欢你。就只是喜欢你，因为你本身而喜欢你。”
心理咨询师问“你想过这个吗”
这段录音后来被人偷传到了网上。
这种未经当事人允许盗录行为严重侵犯他人，录音只流传了不到半天，就在全网被彻底删除干净，盗录方也被依法追责，向当事人进行了高额赔偿。
但还是有很多人听到了这段录音。
音质很差，杂音很多，完全没有任何画面，只能听见有些模糊说话声。
在心理咨询师提出这个问题后，喻堂沉默了很久。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很多人都忍不住以为录音结束了，去确认进度条时候，才有些局促地轻轻笑了下。
他不生气，但也有区别于平时沉静从容，带着腼腆和一点点温和困惑。
喻堂想不明白心理咨询师怎么会问这个问题。
这是个太简单问题，他也问过，而且早就得到了答案。这么多年里，这个答案也一直都没有错过。
喻堂笑了笑，按照记忆里答案回答心理咨询师。他生性温和，学不出那种语气，只是把不能更熟悉话复述出来。
“有想这个时间。”
喻堂语速很慢，他仔细想了想，认真地、逐字逐句地复述“说明工作太少，不如多去做点事。”
心理咨询师问“什么”
喻堂说“不能胡思乱想，不能耽搁时间，以后要长记性”
“长记性。”喻堂记得很清楚，“不能再做这种白日梦。”
“宿主，宿主。”
系统闪着小红灯，安慰被反ua卡牌连续弹出来两次、现在还没顺利把自己塞回去俞堂“往好里想，我们得到了那个盗录狗仔十万块赔偿金。”
如果不是每张卡牌都有半个小时有效期，在被人在门外鬼鬼祟祟偷偷录音时候，俞堂就一定会有所察觉，及时强行退出托管。
如果那个时候中止治疗，他们也拿不到十万经验点入账了。
“经验点也可以随时提现，还有利息，宿主。”系统从没这么富有过，抱着满怀小零食回来，蹭蹭俞堂，“等回那几本书，我们也可以用”
俞堂叹了口气，从系统怀里挑了袋干脆面，撕开包装。
往好里想，他们确得到了十万块天上掉下来赔偿金。
“往不好里想。”俞堂拉出业绩单，“这个季度最后一项任务我们没能完成，十万经验点奖金没有了。”
系统“”
俞堂捏碎面饼，把调料撒进去，捏住袋口晃晃晃。
这个季度最后一项任务，是制造一场意外惊喜，让主角攻受在毫无预期情况下相见，执手而泣，共同谱写美丽和谐爱情乐章。
俞堂一直觉得这些任务发布得很让人牙酸，但总归做这些事是主角攻受不是他。
作为备胎工具人，从第一本书开始，虽然成功率不算很高，但俞堂依然会以相当责任感和工作热情，把主角攻受以各种温和或生硬、不着痕迹或全是痕迹方式按时凑在一起，来完成每个月业绩。
虽然当书数量增加到第四本，他热情也被消磨得只想做卡买财团，每个季度末该冲业绩时候，俞堂也依然屡败屡战，从不含糊。
俞堂已经很久没有过三个月都在同一本书里，这原本是他们最有可能拿奖金一个季度。
但天有不测风云。
柯铭被随机生成保洁送进了警局，至少要拘留七天，还要再看后续调查结果。
这个季度只剩下最后五分钟，就算挖地道也来不及了。
实习时候，俞堂听前辈员工说过，这种严重偏差突发剧情，就算世界按原有故事线运转惯性再强，也不可能有办法修复回正轨上。
俞堂一边发愁一边嚼干脆面，点开控制面板，看了看主角间好感度。
原本还是红色好感度，现在已经彻底黑透了，幸好数值上波动不大，依然保持了91分以上高水平。
“宿主。”系统之前就想问，“好感条变黑是什么意思”
俞堂猜测“大概是美丽爱情乐章某种意外变质。”
系统“”
“能让两个人走到一起，不一定非得是爱情。比如嫉妒，不甘心，意难平，因爱生恨这些负面情绪也可以。”
俞堂最近也在研究穿书局评测漏洞，他通过喻堂身体看了不少心理学书籍，打开光屏，给系统举例“你看，柯铭粉丝现在忠诚度也提高了。”
系统凑过来，有些惊讶“真”
俞堂把光屏放大，顺手拉了个表格，简单分析了剩下几项人类情感数据。
短短一天时间，网上事态已经彻底失去了控制。
公司迟迟没有合理交代，柯铭只发了条文字形式微博，说自己正在国外度假，和网络上风波无关，会持续关注并保留追责权利。
早有熟透了套路对家粉，在评论区留言“在国外度假，机票呢签证呢护照呢一个也晒不出来，骑自行车偷渡过去”
“发张照片都不行以前微博都是九宫格，这次一张能发照片都没有了”
“别用以前存旧照糊弄，这招现在连我们宿管都蒙不过去了，传照片查寝还要求摆个固定ose呢。”
“照片不能发，vog不能录，别是进去了吧”
最后那条评论一发出来，就遭到了柯铭粉丝猛烈围攻“嘴巴放干净点，你才进去了不会说话就别说，小心哪天造谣造多了，法院传票堵死你家门”
双方吵成一团，偏偏经纪公司和柯铭团队都格外反常，到现在依然没一点动静。
眼看网上揣测越来越严重，团队官微不作回应，经纪公司倒是发了份依法追责不实谣言公告。
可车轱辘话从头说到尾，严厉追责、呼吁净化网络环境事说了不少，也没说清究竟哪些才是谣言。
柯铭粉丝再压不住，有不少年纪小容易冲动，已经起了谣言涉及到警方微博，要求警方保护公民名誉权，及时放出澄清证明。
求锤得锤，当天晚上，警方公布了因违反治安管理处罚条例，某柯姓男性被予以行政拘留七日、某钱姓男性行政拘留二十天拘捕令。
公告出来，柯铭粉丝尽数傻了眼。
俞堂看着那份拘捕令，又想起自己还差两分钟就要过期任务，还有些不甘心“商城真没有挖掘机卖吗”
系统“”
“租一台也行，就挖条地道，让他们出来惊喜地见个面。”俞堂说，“手拉手哭一场，然后把人打晕送回去，把地道埋上。”
俞堂给系统算账“总共花销只要控制在十万经验点以下，我们就都是赚。”
系统已经被他洗脑洗出了经验，飞快关了话筒和喇叭，闪着红灯一动不动装小星星。
“不光有奖金。”俞堂把话筒打开，“还能有一次局里年会抽奖机会，说不定就能抽到演技提升技能卡。”
俞堂看了看最后一分零七秒“我挖快点。”
系统沉默而坚忍地闪着灯，屏幕上全是小雪花点。
俞堂有点遗憾，把干脆面自己吃完了，又打开光屏看了看。
警方公告都已经被粉丝求了出来，柯铭团队也没办法再一味装死不发声。
早有人在那些现场照片里认出了喻堂，连带隋驷那个前经纪人钱宾也被扒了出来，就只剩下口罩墨镜裹得严实第三人，柯铭一方始终抵死不认，现在也终于再拖不下去。
当事人凑齐了，联系起柯铭和隋驷当初那些绯闻，再加上隋驷工作室最近闹出风波，已经有不少种听着逻辑通顺可信度极高推测。
柯铭团队简单发了份声明，说柯铭确不慎卷进了某起冲突，但可以向公众保证，绝对没有任何违反我国法律行为。
之所以被从重处理，是因为邀请柯铭同行钱某行径极端恶劣。不仅当初违法对受害者进行了电击，这次更是丧心病狂，竟然拿出电击器威胁受害者，导致受害者情绪激动报了警。
声明发出来，下面群嘲已经淹没了粉丝控评。
“威胁人是钱宾，邀请人是钱宾，什么事钱宾一个人都做了，柯铭被邀请去干什么了，骑自行车度假”
“行行好吧，干什么去心里没数c粉都冲不动了吧。”
“前c粉，本来还觉得两个人真有感情，冲破千难万险彼此奔赴是件很浪漫事。结果奔赴出什么来了一个拖欠工资，一个拘留七天”
“刚从隋驷那边过来，还觉得他们家粉丝夸张。现在什么意思，电击器这事不打自招了是真”
“应激性精神障碍呢长期职场霸凌呢刑事拘留都出来了，喻堂状况到底有多严重”
俞堂关掉光屏，问系统“中式婚礼算吗”
系统“”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两个人对着磕个头就算礼成那种。”
俞堂说“时间紧，洞房不太好准备。我还有隋驷那个小公寓钥匙，如果他们愿意，我可以帮着收拾一下，可以保证那天晚上不跳闸。”
“”系统艰难地亮了亮小红灯，“宿主”
“距离产生隔阂。”
俞堂给它分析“柯铭在里面，隋驷在外面，没办法有充分沟通交流。等七天以后，柯铭难免会觉得隋驷是故意不帮他。”
系统小声说“隋驷不是故意不帮他，可宿主可以”
柯铭团队里，有一半是都隋驷工作室人，喻堂未必带不顺手。
如果现在俞堂切换回人设，作为想起了过去那些记忆喻堂回归，接手隋驷工作室和柯铭团队，紧急处理危局，说不定还会有转机。
如果从完成任务角度来说，这是最好处理方式了。
喻堂作为备胎工具人，最终成全了隋驷和柯铭，自己安静退场，能拿到he结局全部经验点。
系统已经推演出了这种破局方式，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一个机械音卡成了断断续续好几段。
“没事。”俞堂拍拍它，“放心说。”
系统说不出来，在屏幕上给他打字宿主可以帮他吗
俞堂“不可以。”
系统
“从整本书角度来说，主角c落难，喻堂尽释前嫌高光回归，肯定是剧情，又燃又虐又催泪。”
俞堂“可同事们怎么办心理咨询师怎么办现在还在直播间里哭小姑娘怎么办”
“他们都愿意伸出手帮忙，把喻堂从火坑里拖出来。”俞堂说，“然后呢，我自己上赶着往回跳跟他们说对不起谢谢照顾我还是放不下隋老师”
系统当然不愿意，屏幕塞满了感叹号不可以
俞堂没忍住笑了下，给系统打开袋干脆面，撒上料包晃匀了递过去。
将错就错，总归又不是第一次。
俞堂知道系统担忧，这种违逆原著意志行动毕竟危险，只是因为没有多少员工做过，所以还不太清楚做出来后果。
不是没有多少员工，从穿书局有记载到现在，也只有两个。
其中一个当初在全能管家秘书部，因为买了主角公司，在整个穿书局都挂过名。
因为这次事故，他实习期才会长到离谱，在这本书里待了这么多年。
“不怕。”俞堂说，“我已经转正了，拿是劳动合同，他们最多只能扣光我这本书奖金。”
“一本书奖金最高是九千万经验点。”
俞堂给系统算账“我就算什么私活也不接，只要在干九年，就挣出来了。”
况且他要真在做九年，也一定不会还只是个总监。
俞堂其实对财团有些兴趣，他不想吓到系统，没有说出来，只给它算了最简单一种可能性。
系统愣愣闪着小红灯“我们还可以继续在工作吗”
“为什么不行。”俞堂说，“他们允许我居家办公了，这四本书不是一个世界观吗”
系统“”
系统飞快过了一遍剩下三本书。
按照剧情进度，在第三本书里，俞堂是被豢养在别墅里商品，要不了多久就会被送给狠辣变态反派作等价交易。
第二本书里，俞堂也即将被黑化主角囚禁，黑化主角心里有个白月光，主角会满足俞堂一切物质要求，但永远不允许俞堂出门，同时彻底把俞堂重塑成白月光样子。
第一本书里，俞堂正在和善良海豚快乐冲浪。
系统不论怎么分析，都觉得俞堂在处理这些剧情线同时做营销总监，多少有些违和。
俞堂教育它“心里有工作，在哪里都能工作。”
俞堂“我为什么还在海岛上，第一本书里到现在都没人发现我失踪了吗”
系统晕晕乎乎闪了两下小红灯。
俞堂按按额角，决定先不追究这件事。
那些小姑娘和喻堂感情都很好，这些消息真真假假闹了一整天，不少人都吓坏了。
喻堂被带回医院，在少量安定药效下睡了半天，现在状态已经比之前好了不少，去直播里见一见，应当也不会吓坏她们。
系统喜欢做这个，高高兴兴闪着小红灯“宿主要去吗我这就准备”
“让托管去吧，我不太习惯这个。”
俞堂笑笑“有人喜欢挺紧张。”
系统愣了愣，没立刻说话。
俞堂“我去看看挖掘机。”
系统“”
“逗你。”俞堂安慰地拍它，“不用看挖掘机，一分钟早过了，任务失败，我们这个季度十万经验点奖金没了。”
系统“”
系统哭得直掉干脆面渣，俞堂正要说话，忽然听见格外陌生“叮”一声提示音。
值十万经验点虚拟金币雨铺天盖地从他们头顶洒下来。
“怎么回事”俞堂愕然，“柯铭越狱了他们站在月色下深情地拥抱了吗”
系统也不清楚，它被砸得转了两个圈，好不容易回了俞堂肩头，调出光屏点开。
柯铭没有越狱。
拘留所里，柯铭穿着蓝色统一制服，狼狈得几乎认不出人。
现在是放风时间，他原本只是蹲在角落里，神情恍惚地发呆，看见一道走过人影，忽然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睛。
他像是被重锤狠狠砸在了头顶，整个人晃了晃，眼底迸出分明血丝。
俞堂和系统面前，穿书局久受员工诟病、僵化陈旧系统评定跳出来
毫无预期已达成。
执手而泣已达成。
美丽和谐爱情乐章已达成，搜索结果铁窗泪，bg曲库曲目确认存在。
完成任务意外惊喜，本季度任务全部完成，奖金已即时到账，抽奖次数存入后台，请员工自行查收。
俞堂身心都有些震撼，按了按胸口，抬起头。
光屏里，柯铭忽然歇斯底里起来。
他猛地站起身，用力推开身旁拘留所管理人员，跌跌撞撞冲过去，死死扯住了被人带着经过隋驷。
“怎么回事”
柯铭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他死死扣着隋驷手臂，整个人站都站不住地打着晃。
他双眼瞪得发酸，依然不敢相信自己眼睛。
他所有希望都在隋驷身上，现在隋驷为什么也会在这里外面究竟又出了什么事
这次事到底有多严重还有多少可能会牵扯出来隐患，他会受到多大影响他前途，他声誉，他身上近亿代言和投资片约
柯铭瞪着隋驷，视野叫生理性应激眼泪挡一片模糊“怎么回事隋驷，你干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