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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一章 新六战团里的天生男人
    我所属的第六机甲陆战团七连,第三大队第十二战斗小组,在两个月前的一次遭遇战里遭了坏运气。四十人编制的小组里,活下来的只有我一个,倍受尊重的赵军士组长,三位和蔼可亲的副组长,严肃而热情的纪委同志,还有我的手足同袍们,他们的尸体是我亲手送上车的。二十七趟火车卡嚓嚓地运载着死去的战士们的血和骨头回了故乡,他们的英魂留在无情而悲壮的匈寇沙漠,革命的志气且同风吟罢高尚的后来者会在纪念碑前洒下热泪。

    本人在那次的战役里失去了左小臂和双腿,但索性命硬挨过了老天爷的鞭子,叫我还能再多看这美丽的世界一眼,至少在瞧见公司覆灭前,我是不肯就这样闭眼的。

    我在一一肆野战医院待了两周,然后被转移到青州市部队医院住了一个月。医生和科学家们给我安装了机械义肢,很好用,也是神经直连的,和操控白霜机甲的感觉没有两样,好极了。我已经迫不及待要再次回到军队里,在医院病房问消毒水和挨针的日子里,我听闻第六战团在飞快地向西突进,今天两次战役,明天三场,就像是不断奔赴宴会的名流一样。第六战团的战绩也一定是顶好看的,像一个温情款款的贵妇,手提着电磁机枪。

    征召令如期而至,告别了可敬的医生护士同志们,我赶往最近的报到处。负责接待我的同志叫我填了表,这时候我阔别第六战团已两个月零六天了。但不幸的消息从前线传来,当时我在进行复检和恢复训练,满以为即将奔赴前线我已知晓,三大队第十二组的编制是被取消了,但我万没想到,整个第六战团的番号都在红海乡覆灭。

    遥远的,遥远的地方,我心里飘扬的黑臂旗,第六战团的徽记,灼烫的冲锋号,它们被埋葬在那我不曾去过的远方。

    真叫我的心都被撕碎了。

    第六战团那么多人,我们的战团长,一个个叫得出名字的战友和叫不出名字的战友你们怎么死了呢我的心都被撕碎了,就像是受了一发电浆弹那样,从心尖上一热,麻木感猛地铺散开去,我失去视力,或许还失去了意识,过了一会儿,这才从这巨大的惊悸里挣脱出来。

    “有没有可能是假的呢”

    这恐怕是不可能的,消息明确刊登在黑旗报上,用二十张版面记载烈士的姓名,我一个个瞧过去,一个名字对应一张脸,我认得的那几张可亲可爱的脸庞都在报道里了,他们的名留在这里,魂留在红海乡,第六战团今后恐怕是除名了,再不会有了,而我和另外几位好运的战友就是仅存的第六战团的士兵。

    怀着屈辱和愤怒,对那些公司杂种和联邦叛徒的仇恨,我又在第四战团服役了半年之久。期间我也试图与曾在第六战团服役的战友取得联系。我们就像是丧家之犬,就像是没了巢穴的鸟,四散如星子一样,在茫茫的人民派革命军队里,在不同的战区,虽然距离是遥远的,但我们的心还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当第六战团重组的消息从大都传来时,我第一时间找洪昇政委同志提交申请,他是一个宽容而有同情心的人,批准了我的逃兵行为。告别了第四战团的同志们,我又一次回到了青州,在这里,新任战团长在等待着他的士兵。

    青州市东郊有一片开阔的荒地,听当地人说,三十多年前这里要兴建旅游景区,但项目迟迟没有审批,于是投资方撤资,留下一副烂摊子。如今又被青州民联政府划给新六战团作训练场。

    我报道时,这里正在动工,重型机器往来不停,土方车载着砂石,车轮卷进秋天干黄的禾草,那是一段快活的时光,我能帮着一起施工,或许等我退役之后,还能带着一身本事回去。肯定有用武之地的,我要在民联体分配给我的农田旁建一栋漂亮的别墅,到时候可以自己开叉车,自己搅拌混凝土,打地基也不在话下。新建的军营是极好的。宿舍内装修的水漆还没干透,第一批新兵来应召报道了。

    当时我被任命为新第六战团一连一队第一战斗组组长,从这个排名就能看出来我赶来的心情是多急切,而第一批战士也是优先分配给我带领的小组。

    为表公允,当着其他组长的面,我随机抽了三十四个士兵,他们里有刚到参军年龄的小伙子,也有四十七岁的老家伙。这些人在今后就是我最亲近的战友了。秉承第六战团成立以来的训诫,我会把自己全部的本领教授给他们,并尽最大努力让他们感受到集体的温暖。

    军旅生涯,纪律和理想,政治口号与钢铁机甲,用不到一周,第一战斗组的大部分成员都亲如兄弟,除了一个。

    除了一个叫天生的小青年,体格瘦弱而面貌俊俏,他漂亮地像那些大资产者的子女,好美食美物,娇生惯养,就像笼子里的白鸽,眼睛里闪烁着叛逆的光,当机枪弹击碎他们的头颅,倒伏在地的尸体让人想起落水的纸鸢。我看得出,这个叫天生的年轻人心里怀着仇恨,巨大的仇恨,在他沉默的嘴唇后酝酿。

    对训练任务,天生这孩子是一点都不打折扣的,体能出色,机甲操作能力突出,战斗意识清晰,执行力也合格,唯一不足的是他不能与战友们共情,他独来独往,就像是一个人的小团体。最奇怪的是,他的出生地不详,而出生年月日则是在两个月前,他一个棒小伙子总不可能是个两月大的婴儿,兴许是征兵处的疏漏,这件事我没有与组里的同志们提起过。

    新六团的重建很顺利,因为东线战事频频,我们不得不提前赶赴前线支援,这些训练不到六个月的新兵大多数连机甲都控制不好,但几次中烈度战役过后,活下来的都有长足的进步。

    我本以为天生那小子能一直活到战争取得完全胜利的那天,这孩子有善良的秉性,我都祝福他是那种老电影里的主角,为理想出生入死,带着荣誉回到家乡,找一个温柔美丽的女同志度过余生。这是我能想到最合理的,最符合他这副天赐美玉的待遇。

    但他死了,在一个乌云压顶的夜晚,我们在东洲北部落石山脉西麓与联邦匪军交火,公司联合的轰炸机飞过,投下成吨的云爆弹,我们躲进桉树林,在高耸的树木间穿行,一枚暗处射来的阴险子弹打中了赤鹰1型机甲的弹药仓,随即发生了殉爆,这是设计缺陷,而天生是第一个死在赤鹰系列机甲的漏洞下的战士。

    抱着他受创严重的身躯,我们撤退到一个山洞里,灰狼凄厉的嗥叫在东两里地外的稀树草原响彻。天生靠在冰凉的石灰岩山壁上。我们难过极了。

    “天生,你是好样的,坚持住。”组里的医疗兵试图给他止血包扎,可这样大面积的创伤是不可能被几个医疗包修补好的,他确实要死了,并且在药物作用下,他对自己的死亡看得一清二楚。

    “组长同志。”我听到他低声叫唤我,也可能是我出了幻觉。

    我凑近这个可怜的孩子,在他临终的耳语里,我粗略知晓了他作为牲畜与玩偶,在寡头建立的人工城里出生长大的人生故事,也知道他为什么会起一个叫天生的名字,以及他不合理的出生年份,这些我都恍然大悟了。为了这个苦命的男人,我已遏制不住眼泪,那一刻我知道,天生并不是集体中的异类,他与我们每个同志一样,都有一颗滚烫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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