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俩刷哪个”安全网里另外一个到时间的男生, 走到崖下,抬头问上面。
黄冲和草丛里过来的同学对视一眼,诚实道“我想刷1号。”
“正好, ”草丛同学心仪另一条路径, “我要刷3号。”
“我俩想刷1号和3号”黄冲大声将结果向下通报。
“没问题,”底下人爽快道,“那我就来2号”
黄冲有些意外对方的好说话,毕竟一个选不好,又要三小时“你确定吗”
“放心吧,”草丛同学一脸复杂羡慕, “他们从底下往上爬,选哪个都容易。”
对于安全网内的同学来说, 这次只需要一路往上攀就行了, 刷脸难度和第一回比完全两个维度。
黄冲这才意识到崖上崖下的根本差距,难怪全挤在安全网里坐足仨小时“那你们怎么不在下面等”
“脑子不够用呗。”草丛同学悔到泣血。他和草丛里那些都是失败比较早的, 当时崖上崖下都还没啥人,然后风大, 安全网晃悠得人头晕, 他们想当然就爬回来等了, 待到后面意识到底下更有“二刷”优势,时间已经过去四十多分钟。谁也舍不得时间成本, 跳下去再重零计时, 最后就是现在这样。
“没事, ”大黄鼓励地拍拍他肩膀, “这回一定行。”
一分钟后。
“咚”
草丛同学爬得潇洒, 摔得利落。
才下探一米的大黄, 紧抓岩壁, 没敢回首低头,总觉得是自己的祝福给对方送走的。
底下往上爬那位却是截然不同风景,一步一步稳稳向上,发力舒适,抓壁顺畅,越攀越来劲,没多久,便到了2号设备前。
牺牲三小时,二刷三分钟。
“打卡成功。”
胡灵予看得疯狂心动,如果他也能从下往上爬,一不用频频下望,恐高抵御,二不用上下折返,节省体力,地狱难度瞬间变成休闲模式,想想嘴角都要咧到后脑勺。
事实上胡同学已经咧了,只是他自己没察觉。而且不光嘴角上扬,狗狗眼也亮得一闪一闪,如果他此刻是兽形,路祈相信两只尖尖的狐狸耳朵早就支棱得不要不要。
“别想了,”路祈低声开口,虽不忍心,但不切实际的幻想只会消磨斗志,“如果你在这里浪费三小时,前面所有的努力都白费。”
小心思被拆穿,胡灵予有点脸热,掩饰性地咕哝“我没想”但又有点不甘心,“其实呢,话也不能说得这么绝对,你看大家都在这里付出三小时,等于还是同一起跑线嘛”
路祈“你只是和这里的几十个同一起跑线,沙区什么情况,还有林区在我们之后的同学什么情况,你清楚吗”
沙区胡灵予的确不清楚,但“林区的话,我们后面的不就和我们待遇一样”
“不会,”路祈耐心道,“随着完成打卡的同学越来越多,每个打卡点的情况和任务或多或少都会传开,打卡效率一定是逐渐提高的,就像你趴在这里看了这么半天,和你一上来就直接打卡,成功率已经天差地别。”
胡灵予知道路祈说得全是道理,但真正进耳朵的就“你趴在这里半天”几个字,强烈怀疑梅花鹿在内涵。
路祈还真没有,他是公开的“退一万步说,就算你对了,大家全在相同起跑线,你就一定跑得进前八十吗”
“”胡灵予怔怔望着他,说不出一句话。
一针见血到极点,反而不扎心了,只会真切感觉到彼此差距,为什么别人一路耀眼成为队长,而自己只是个文职科员。
“别想那些不靠谱的了,最好把山顶、悬崖还有上面下面我们这些人都忘了,”路祈的目光柔和下来,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平静力量,“在哪里打卡,你只需要看着它。”
崖下又响起一声“滴”。
短短几分钟内,到时间的人也已经增加六七个了。
胡灵予低头,黄冲此刻已经偏离了垂直最短路线,而是下探到了1号位的斜上方,距离可以刷脸位置的距离,至少还有三米。
造成路线偏移的原因只有一个,路祈可以攀的位置,黄冲搞不定,只能去远处寻找更容易落脚的凸起。
“总算”打卡成功的安全网同学终于爬上崖面,翻身在地上歇息两秒,就一个鲤鱼打挺,奔赴下一地点,“老师再见,兄弟们回见”
草丛里几位看看彼此阴霾的脸,再想想刚才一分钟阵亡的“草丛派”,回见可以,就是渺茫。
黄冲的动作比刚下探的时候明显已经慢了,除了加倍的小心翼翼,还有体力在时间流逝中的消耗。
从崖上看不清大黄的脸,可在阳光照射下,田园犬短发里的汗水无所遁形。
胡灵予咬住嘴唇,替大黄悬着心,也通过老友窥见了即将更艰难的自己。
“咔哒”
一块凸起被大黄踩碎了一点边角,好在有惊无险,脚还是落住了。
下方却传来一声不客气的“你看着点,下面还有人呢”
原来是有五个到时间的同学,已经开始从底下往上爬了,两个朝着2号打卡位两个朝着3号,唯一选了1号的,就是嚷嚷这位,虽然离打卡设备还很远,但和黄冲基本在一条线,上面掉点砂石下来,全到他脑袋上。
黄冲一直全神贯注,被吼了才看见下面已经上来人了,连忙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你快点。”下面一脸不爽地催促黄冲。虽然两人进度不一,错开打卡时间应该没问题,但谁也不想攀爬的时候一直吃上面踩下来的土。
黄冲本就已经有些脱力了,被喊得一着急,动作开始不稳,下一脚便踩了空。
幸亏手上生生抠住了,踩空的身体危险地在崖壁上晃。
黄冲忍着手指的疼,咬紧牙关伸脚在崖壁上摸索能借力的位置,清晰感觉到力量在身体里急速流失。
“大黄,坚持住”
崖上好像是胡灵予的声音,可大黄已经听不真切。
模糊失焦的余光里,杀入一抹白。
幸运降临般,黄冲伸出的那只脚终于找到了落点,晃荡的身体刹那稳住,手臂的拉力得到缓解。
劫后余生中转头,丹顶鹤就在他身旁的不远处盘旋,雪白翅膀无声扇动,每绕到近处,圆圆的小眼睛就看看他,头顶的一抹朱红,美得热烈。
流逝的种种好像回来了,体力,决心,呼啸的风与沙。
黄冲重新集中注意力,一鼓作气下到打卡设备的水平侧,再谨慎平移,终于来到1号刷脸机面前。
“打卡成功。”
语音提示干脆利落。
底下同学万没想到有鹤东来,打卡就快,他招谁惹谁了,吃完土还要吃狗粮
打完卡就相对容易了,黄冲全力向上,安全回到山顶。
胡灵予已经起身等在崖边。
黄冲顾不上自己高兴,第一时间关心他“准备好了”
胡灵予“嗯”
其实没有。
但不能因为他一个人,就把大家时间都浪费在这里。
“打卡成功。”
“滴。”
“滴。”
“打卡成功。”
“滴。”
底下频繁传来声响,陆续有人打卡成功,扎堆到了三小时的同学们,则一个接一个往上攀,原本空旷的崖壁瞬间就有了黄金周的景点感。
“上面的你是龟科吗,敢不敢爬快点”
“哎哎别挤了,有能耐飞上去”
“他妈的踩着我手了”
“我艹”
胡灵予眼前一黑,这是不是就叫有得有失他现在是不咋恐高了,反正摔下去也有人垫着,但这黑压压往上爬的一片,怎么看怎么像丧尸围城。
路祈无奈,伸手把他脑袋转过来“我刚才说的,你都忘了”
四目相对,胡灵予的焦躁逐渐沉静“把所有都忘了。在哪里打卡,我只需要看着它。”
日光刺眼,气温逐渐升高,夹着细沙的风拍打山壁,也拍打着山壁上的人。
一群乌泱泱往上爬,一个慢腾腾往下去,人多势众的不管不顾,形单影只的唯有谨小慎微。
胡灵予挂到崖壁上,才知道这个打卡有多难,臂力,视力,位置判断力,身体协调度,缺一不可。
好在他全面发展,都缺。
才下探了一米,手臂已经开始酸,手掌则是从一扒上崖壁就硌得疼,现在已经火辣辣。
他选的还是1号路线,但为了避开下面攀爬上来的大军,他是从打卡点水平位移两米左右的旁侧,起始下探的。这样到了水平线,可以学刚才大黄那样,再找机会横向过去打卡。
“打卡成功。”
“成功”
“成功”
耳边的声音此起彼伏,余光里接连有身影擦过,那是完成打卡的同学再继续往上爬。
胡灵予收敛心神,只看下一处要踩的岩壁。
看准了,试探性地伸过去可以。
又完成一步。
胡灵予舒口气,再提气,继续。
几个月之前,他绝对想不到自己会做这种事。全局大练兵对他的意义,永远只是每年例行修改的“通知文本”,然后在给需要参加的部门发完通知后,捧着茶杯,畅想当年本狐狸要是报了侦查系,如今也是叱咤沙场一点红。
现在机会来了。
两臂开始变沉,伸出胳膊到新的抓点开始变得艰难,胡灵予摸了几下,才抠住。
手指从疼到麻,又从麻到木,要比之前更使劲才能感受到对岩石的抓力。
汗水滴进眼睛里,蜇得慌。
“你还有这梦想呢”曾经一个办公室的同事听见他追忆往昔远大志向,惊讶不已。
“我说你就信啊。”胡灵予到现在都记得,自己流畅无比的反应。
同事哈哈大笑“那可不一定,你这隔三差五就被借调,说是斗志未泯完全合理。”
胡灵予徐徐一口枸杞茶,无声胜有声。
“我收回,”同事拿起自己的老年杯,也优哉游哉品两口,“咱们这种科属,就是注定养生等退休的。”
胡灵予没等到退休。
悬崖,峭壁,罪犯,灭口。
他让那个叫李倦的男人拎着,像袋垃圾一样丢进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