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王希, 冉霖就给陆以尧发了信息, 但他知道对方白天肯定忙着拍戏,所以发完就继续捧着剧本沉浸在小斗士的世界里了。
凛冬记的男主,也就是那个少年,名叫小石头,前期好奇, 善良, 顽皮, 有一些反抗精神,但看到后面, 尤其是组团上九重天捣毁北仙泉时, 真是恣意傲然,斗气全开。
面对掌管仙泉, 大骂他们犯了永世不得超生之罪的“北天司酒官”, 小石头一句质问,就让他没了电。
他问, 喝不上甜丹酒,北天帝还能不能活
北天帝自然不靠这口酒活着, 不过是喜欢甜丹酒罢了。可司酒官不能答,因为这个问题本身就是对北天帝的大不敬了, 无论回答能或者不能, 都是犯了天规忌讳。
那好,答不上,这酒池也就别要了。
于是小石头每质问一句, 手中那把火林里灼烧锻造了百年的炎铁锤,就要轮起来狠狠敲碎一块酒池壁。
质问到最后,甜丹酒池成为废墟。
冉霖看得热血澎湃,可脑中那个“小石头”的形象却怎么都没办法固定下来。时而是捣蛋少年,时而是凛然斗士,时而挺拔修长,时而虎背熊腰,反正变幻来变幻去,都没办法和自己画上等号。即便他强行用自己的形象去替换脑内的“小石头”,可两个人影总是贴合不到一起去,就像不带3d眼镜去看的3d电影,重影飘忽得厉害。
揣摩角色最重要的就是代入感,如果不能把自己代入进去,那怎么演的感觉都不对。
冉霖也知道,这才刚拿到剧本,不必操之过急,但知道不代表能克制住,往本子里套艺人形象简直是演员的本能。像小石头这个角色,在村子里天真好奇顽皮的部分,冉霖还能勉强往自己身上套套,一上了九重天,他实在想象不出自己大战四方的样子,这种战斗力指数倒适合顾杰
不,如果是顾杰,他根本不会一句句去质问司酒官,八成就是朝弟兄们一挥手废什么话,砸
冉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突然想到了这位伙伴。
可能是前阵子夏新然解散群之后,他一直有点挂心顾杰的反应,但顾杰那边好像一直也没什么反应,于是这个事情就一直悬在那里,时不时就会窜出来,让人惦记。
事情就是这样,不想也就不想了,一想,尤其没有其他事情来打断,就忍不住想弄个究竟。尤其脑内的“顾杰版”小石头挥之不去,群架打得正嗨呢。
冉霖索性放下剧本,给夏新然发信息忙呢
石沉大海。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夏美人很忙。
冉霖索性拿着手机回到卧室,躺进床里,想着小憩片刻,放松一下长时间看剧本造成的神经紧绷,顺带着再等等回信。
不料一憩,就睡着了。
七月初的下午三点半,阳光正烈,可卧室开着26c的空调,清爽宜人。冉霖做了个回顾历史的梦,梦中时光退到漂流记,三亚那期,他们在陆以尧的别墅里给夏新然过生日。一切都和记忆中的场景别无二致,完美还原,直到摄制组提前收工。
还没开始真心话大冒险,节目组就都撤了,只剩下他们五个,转着酒瓶玩游戏。后来转到陆以尧。张北辰向他提问,你和冉霖是什么关系”。陆以尧拒绝回答,选择大冒险。于是张北辰提出的大冒险是陆以尧和冉霖一起在衣柜里面待十五分钟。
梦中的冉霖好像是蹦蹦哒哒就跟着去了,于是当衣柜门关上,幽暗封闭的空间里,无数挂着的衣服中间,两个人紧挨着,呼吸交织着呼吸,气温逐渐升高。
终于,陆以尧忍不住,开始解他的扣子。冉霖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完全是默许的状态。哪知道解到一半,陆以尧的手机忽然响了
叮咚。
冉霖握住他的手,阻止他继续,说你微信响了。
陆以尧说这时候了谁还管微信,你只需要看着我,别分心。
冉霖想听他的,可
叮咚。
叮咚。
叮咚。
叮咚。
微信的提示音好似催命符,就在耳边呃
冉霖艰难睁开眼,茫然了几秒,思绪渐渐清明他就知道那么美的独处机会一定是做梦
睡眼惺忪地在枕头边摸了两下,总算摸到手机,冉霖举起来,打个哈欠,总算看清了屏幕
夏新然忙完了。
夏新然正好想找人聊天呢哈哈
夏新然
夏新然你最近不是没通告吗哈喽
夏新然敲一下门就跑的都不是人抓狂抓狂抓狂
冉霖相信,他要是再不回,这人能甩电话过来。
因为前一天他才和夏新然说完,自己这阵子都宅在家里。
冉霖来了,刚才睡着了。
夏新然太幸福了吧
冉霖我倒希望工作能忙起来允悲
夏新然我刚才录了一个超级无聊的节目,真的,我觉得神一样的后期也救不了,尴尬疯了。
冉霖摸摸头
夏新然找我什么事
冉霖你解散微信群之后顾杰那边一直没反应吗
夏新然有啊,我让他自己悟,他很快就猜出来是张北辰截胡你的事了。
冉霖
夏新然呃,我好像没和你说
冉霖是的
夏新然最近实在忙得有点晕头转向了害羞害羞
冉霖看着那两个害羞的红脸蛋,已经摸出套路了,夏新然这位伙伴,只要一卖萌,那就是心虚了。
夏新然干脆这样得了,找时间咱们三个出来吃顿饭,当面聚聚。
冉霖没想到夏新然会这么提议,直觉问你俩有空吗
夏新然顾杰那边没问题,他最近把能推的工作都推了,就准备何导那个片子呢,所以只要我这边能腾出来时间就行。
冉霖那敢问夏大明星能腾出来时间吗
夏新然和你们见面,毁约也得来摊手
冉霖应该把这句话截图给你经纪人。
夏新然
夏新然行了,定好时间地点告诉你。等我消息。
冉霖“ok”的表情还没发出去,微信里就弹出了陆以尧的视频邀请,吓了他一跳,连忙接通,屏幕上很快出现一张帅气的脸,看背景,应该是酒店房间。
可现在才下午四点半。
“收到剧本了”陆以尧一看见他,眼里就带上笑意,声音低缓柔和下来。
“嗯,中午希姐送过来的。”冉霖翻了个身,仰躺变成了侧躺,手机也不举着了,而是随着胳膊一起落到床上躺倒的手机照着躺倒的人,倒也和谐。
因一侧脸颊紧贴枕头,把冉霖的嘴挤得有点嘟,陆以尧烦躁了一下午的心情,拨云见日。
他有点理解冉霖每次非要亲两口屏幕的冲动了,他现在也想亲。
冉霖却没他的惬意,直接问出心中疑惑“你怎么现在就收工回酒店了”
陆以尧原本连视频过来是想关心一下冉霖收到的剧本,结果没想到自己倒成了被关心那个,有点后悔视频发早了,应该等到天黑以后呢。
“别想着含糊过去,”冉霖看着陆以尧欲言又止的样,就知道有事,“到底怎么了,不顺利”
陆以尧放弃抵抗,从实招来“表演难度比我想象中大,导演对我的状态不满意,临时先拍其他人的戏,让我回来休息休息,找找感觉。”
冉霖不喜欢陆以尧无奈的模样,他觉得对方只适合成竹在胸,迎风傲立。
所以这会儿,比自己找不到感觉还纠结。
按照时间计算,陆以尧昨天才飞到厦门进组,最多参加个开机仪式和造型定妆,今天应该才是正式拍摄的第一天。
第一天找不到感觉太正常了,何况陆以尧演的还不是普通角色,而是患有人格分裂的男人。
裂月,这就是陆以尧正在拍的电影。但和常见的人格分裂电影的切入点不同,这个片子既没打算猎奇,也没打算罪案凶杀,就是用很现实很平常的视角,以尊重的态度,去还原真实的人格分裂患者,以及他们和家人还有社会的关系。
选取的都是真实案例,有的患者最终痊愈,回归社会,有的患者终身自己同自己斗争,还有的,像陆以尧饰演的男主,在艺术领域有非凡的天分,可情绪上的敏感还有来自家庭和自身的压力,最终导致他不稳定的精神世界崩塌,分裂出了另外两个人格。
导演是惯于拍摄特殊群体的辛子海,辛导,他的电影通常都有极深的人文关怀,但他对演员的要求,通常也很高。只不过他的电影总是叫好不叫座,所以有时候难免还是要向资方妥协一点。
之前闲聊的时候,陆以尧就提过,说辛子海选他也是无奈之举,因为按照导演的设想,这个角色必须要“拥有老戏骨演技的年轻演员”来演,这样的演员不是没有,但大部分人气和知名度都不够高。而资方要赚钱,要票房盈利,所以提出必须要用带着人气和流量的明星来演。而他算是所有备选里,人气和演技的分数相对比较均衡的,辛子海只能咬牙选了他。
至于姚红帮他接下这个本子,是希望这部电影能让他彻底华丽转身,以后再提起陆以尧,就是板上钉钉的演技派,再不会有人说他只是运气好,挑中了好剧本。
“导演有具体说怎么个感觉不对法吗”冉霖忽然问。
陆以尧本来就被冉霖勾得又想起了导演一遍遍的卡,被这么一问,都不用迟疑,脱口而出“演得太用力,太狰狞,不像人格分裂,像躁狂症。”
冉霖也没演过这样的特殊角色“那你怎么想”
“我能理解他的意图,但真的不容易把握,”陆以尧已经吃透了剧本,却还是吃不透感觉,“我需要演出三种截然不同的人格,都是一张脸,一身衣服,瞬间切换,所有戏都在脸上,不用力根本无法区分。”
冉霖仔细回忆自己看过的经典精神分裂电影,尝试着提议道“你要不要给每个人格都设计一点独有的小动作就很细微的那种,像指尖轻轻扣桌子,或者用水杯喝水的时候要不要翘小指,再或者摸鼻子,用手指卷着一绺头发”
“被导演骂了。”
“嗯”
“我们心有灵犀,所以我已经试过了,加了个摸手指的动作,然后就被导演说了,太刻意。”
“”
视频两端都安静下来。
冉霖听着空调的风声,有点尴尬。
陆以尧乐了,轻声道“别替我操心了,晚上我再自己想想。”
“如果是我”冉霖似想到什么,再次开口,“人格切换的时候,衣服也会换。”
陆以尧“嗯”
冉霖把手机稍稍拿近一点,认真道“虽然客观上,你在人格切换的时候,没有换造型,但对于那个人格来说,他在苏醒的一瞬间,整个人就已经焕然一新了,所以如果是我来演,我会默认我的整体造型都已经换了一遍,只把这个人格当个新角色来演,不考虑他和其他人格的关系,也不考虑有多少共同点,有多少区分点。这么一来,表演就会放松,如果总惦记着怎么才能演出不同,那不自觉的,表演就会用力。”
陆以尧不说话,只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冉霖说完,才觉出自己好像话太多了,再看陆以尧,就有点不好意思“那个,仅供参考。”
“你要是能来探我的班就好了。”陆以尧声音里满是向往。
冉霖心里有点甜蜜,又有点酸。
他当然想去,但他们都知道,这样不行。
“我的精神与你同在,”冉霖调皮道,“你如果想我了,就抬头往半空中看。”
陆以尧正脑补浪漫探班呢,就被恋人一句话带到了惊悚片场“要是能看见才可怕吧”
冉霖乐不可支,刚想再补两句,陆以尧却比他先一步道“好了,说完我,该说说你了。影版剧本究竟怎么样”
“很带感,”一提这个,冉霖就兴奋起来,不过说完,那兴奋劲又退了,“就是角色还需要揣摩一阵。”
陆以尧囧,忽然觉得他俩真是一对苦命鸳鸯。
自己也没什么资格劝别人,只能无奈道“任何一个新角色想进入情绪,都需要时间。”
冉霖叹口气“我这个和你那个还不一样,你是演法问题,属于技术流,我是角色和自身的感觉差太远,属于意识流。”
陆以尧不觉得这是个问题“最开始方闲也和你的性格差很远。”
“那也没有这一次”冉霖说到一半,才注意到陆以尧话中的用词,疑惑道,“最开始”
陆以尧点头“嗯,最开始。”
冉霖歪头,不解皱眉,从头到尾方闲都是那个方闲,甚至后期有一段的性格还要更极端,没道理反而是前面的性格和自身相差更远吧
“方闲没变,变的是你。”陆以尧的目光仿佛能看穿冉霖的心思,“你没发现演完落花一剑,你的性格里的多了一些方闲的特质吗”
冉霖困惑“比如”
陆以尧张口就来“自信,潇洒,偶尔还有点张扬,但因为你自身的性格原因,你的张扬比方闲的张扬更有分寸,也更可爱。”
冉霖“”
陆以尧莫名其妙看着忽然黑下的屏幕“怎么了”
电话那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我把摄像头捂住了。”
陆以尧“为什么”
冉霖“冷静一下。”
陆以尧“”
终于等到脸上的热度退去,再不像煮熟的番茄,冉霖才悄悄把指肚从前置摄像头上移开,然后一本正经地看着耐心等待的恋人,问“好的恋爱是不是应该让双方在相处中,彼此促进,共同进步”
陆以尧思索几秒,觉得这话没毛病“对。”
冉霖点点头,贴在枕头上的侧脸随着动作摩擦出沙沙声。
陆以尧正不由自主羡慕那个枕头呢,就看见冉霖无奈道“那你总这么夸我,我怎么进步”
陆以尧“我没夸,我说的是实话。”
冉霖“”
陆以尧“要不你就乐出来吧,忍这么辛苦,我看着心疼。”
这人绝对是故意的
看着再次黑下的屏幕,陆以尧满心委屈。这年头连实话都不能说了,天理何在
可一想到黑屏之前冉霖红彤彤的脸,他又觉得特别有成就感,并且坚定了以后继续实话实说的恋爱方针。
不过调戏归调戏,陆以尧总还记着正事呢,感觉黑屏的时间也差不多了,就温柔朝对面呼唤“那位藏起来的朋友,还聊不聊凛冬记了”
一提本子,冉霖立刻切回工作模式,重新出现在屏幕上,眉头轻蹙,语气里是毫无震慑力的威胁“从现在开始,不许打岔。”
陆以尧迅雷不及掩耳凑过去亲了一下屏幕上的小嘴,神清气爽,心满意足“保证配合。”
冉霖白他一眼,当然白得也不是很真心实意,末了从头到尾讲了一下这个故事。
陆以尧自然没时间去看凛冬记这样的小说,但听冉霖讲完剧本,倒觉得似乎还可以,而且关于冉霖说的角色问题,他也认为还好“小石头机灵调皮,和你挺像的。”
冉霖瞥他“我很乖的,好吗。”
陆以尧莞尔“那你对自己的认知还不够充分。”
冉霖“要不你还是继续夸我吧。”
陆以尧“不行,你说要互相督促,共同进步。”
冉霖竟无言以对。
陆以尧不再逗他,收敛玩笑,认真想了想冉霖之前说过的话,大概明白了“后期的小石头确实谁也拦不住,这样的角色,演员必须要够野。”
“是啊,”冉霖头疼的就是这个,“带着一帮小伙伴去九重天打砸抢,斗气全开,爱谁谁。”
“你和人打过架吗”陆以尧忽然问。
冉霖愣住,仔细想想,问“幼儿园的算吗”
陆以尧没回答,但脸上分明写着“你是不是在逗我”。
冉霖扁扁嘴,摇头。
“吵架呢”陆以尧退而求其次。
冉霖真的快把记忆长河舀干了,最后还是无奈摇头。
陆以尧确认了,自己恋人绝对是和平主义者。
“但是未来也许会吵。”冉霖忽然低声道,带着点苦笑。
陆以尧心里忽然闷了下,想也不想就立刻问“什么意思”
冉霖怔了下,眼里似闪过一丝后悔,嘴上已经道“先不说这些啦,继续聊小石头。”
“我有一晚上的时间和你聊,”陆以尧沉下声音,定定看着他,“所以,我想听刚才那个。”
陆以尧有时候很好说话,亲一口,就能把他带偏。
但有时候又很不好说话,但凡他认定的,必要讲清楚,聊明白,不弄得水落石出,能咬定青山不放松到地老天荒。
沉吟片刻,冉霖抬眼,破坏气氛就破坏气氛吧,有些事情不说不代表不存在,迟早都得面对“我还没跟家里出柜,所以未来怎么想,都难免一战。”
果然,陆以尧沉默下来。
安静的气氛让冉霖有点不自在,半埋怨半后悔地咕哝“我就说先不聊吧,你非问。”
“我也没跟家里出柜。”陆以尧忽然说。
“我当然知道,”冉霖等半天等来这个,哭笑不得,“你以前又没喜欢过男的。”
“所以正好,”陆以尧露出整齐白牙,“到时候我先陪你战斗,你再陪我战斗。”
冉霖“为什么是你先陪我”
陆以尧“我家的战况可能会更激烈。”
冉霖“会有多激烈”
陆以尧“无法预估。”
冉霖“确定我们要继续谈下去”
陆以尧“当然,我还什么都没吃着呢。”
冉霖“你的追求就不能光明伟岸一点吗”
陆以尧笑盈盈地看他,不疾不徐道“有位哲学家说过,爱情的光明面是秀给别人看的,庸俗面是留给自己享受的。”
冉霖凑近屏幕,紧盯他眼睛“这位哲学家是不是姓陆”
陆以尧感慨轻叹,似无比自豪“我怎么就在茫茫人海里挑中一个这么聪明好看的人呢。”
冉霖“”
当一个人豁出去往死了夸你,那是真的无敌。
冉霖在心里插上小白旗,投降。
屏幕上的笑容阳光灿烂,闪烁着跟天斗跟地斗跟人斗全都行的大无畏光芒。
冉霖静静看着,忽地,觉得好像出柜也不是什么大事了。
其实自从知道自己喜欢男生开始,要不要和家里人坦白,怎么去和家里人坦白,都是压在冉霖心里的一块石头。他想去搬,可搬这块石头真的太辛苦了,只有他一个人,既没有足够的冲动,也没有足够的力量。
所以他选择性遗忘,假装根本没有那么一块石头。
直到和陆以尧在一起,那想要把石头搬开的心情,才又一点点重新冒头。
虽然未必现在就动手,但好像,已经可以坦然提上日程了。
被冉霖看着的时候,陆以尧也在看对方。他以前总听霍云滔说,两个人真正喜欢,就是在一起聊什么都能聊很久,但如果什么都不聊呢,光彼此看着,或者各做各的事情,也不别扭,只会觉得舒服自在。
他发现霍云滔说的都是真相。
他和冉霖聊演戏聊角色,聊得跟文艺工作者座谈会似的那么热络,聊感情聊未来,又会聊出无限憧憬和展望,而现在什么都不聊,只安静待着,又会觉得心里特别平和舒坦。
安宁的氛围总是会让人不自觉想一些过往的事。甚至有些原本已经被模糊遗忘的细节,碎片,会蓦地又清晰起来。
静谧中,陆以尧忽然问“你知道那时候在机场,记者还没认出你,我跟你合影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吗”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冉霖有片刻的茫然,眨眨眼定了定神,才开始思考“赶紧照完赶紧走”
陆以尧摇头。
冉霖想不出来了,一眨不眨看着他,洗耳恭听。
陆以尧浅浅勾起嘴角,轻声呢喃“这个小朋友还怪好看的。”
一个视频粥煲了两个小时,等到结束通话,冉霖胳膊都酸了。
但莫名地,就浑身充满干劲。
他不知道另一端的陆以尧也是。
于是这个晚上,分处于北京和厦门的两个交往中的男艺人,捧着各自剧本,下苦功夫啃,大有不疯魔不成活的架势。
最棒的爱情,就是我们一起变成更好的自己。
半个月悄然而过,陆以尧那边渐入佳境,冉霖这边则终于要去试戏了。
七月中旬的北京热得像要下火,但试戏现场的空调开得很猛,冉霖跟着王希推门进去的时候,只觉得迎面一阵冷风。
现场没有其他演员,冉霖不能确定是和自己错开了时间,还是今天只试他一个。
导演姓黄,四十来岁,这几年一直操刀魔幻商业大片,但本人却很朴素,穿着t恤和短裤,戴着眼镜,微胖,看起来和蔼慈祥。
坐在他旁边的冉霖不认识,也是四十岁左右,比导演年轻但年轻不了一两岁,穿着oo衫和休闲裤,相比导演,更商务范一点,推测应该是制片人毕竟陆以尧已经提前从彭京与那打听来了消息,所以说有内线什么的,果然还是有点爽。
“黄导,李总。”王希显然两个都熟,一进门便立刻上前热络寒暄。
两人起身,对王希都挺客气,尤其李总,春风满面,握着王希的手就是一顿夸,夸完王希夸冉霖。
从李制片人身上,冉霖大概就能看出那位钦点自己的高层是个什么态度了。
有机会能见一下就好了,冉霖不无向往地想,八成是个方闲真爱粉,要能见上一面聊得投缘,没准直接圈成冉霖铁粉。
大约五六分钟之后,试戏终于开始,一共三场,分别是小石头向村民揭露大仙庙真相;小石头抱着受伤的“铃铛”落下出生以来的第一滴泪,泪水则治愈了铃铛的伤口;小石头怒骂北天帝。
三场戏的台词冉霖已经滚瓜烂熟,情绪也反复在家里对着镜子排练过,所以径自走到中间空地,深吸口气,慢慢呼出,开演
二十几岁的俊秀青年,却在冉霖的台词和肢体动作下,呈现出很自然的少年感,那种初窥真相的不可置信,言辞凿凿的情真意切,还有被人质疑后的焦急委屈,情绪准确,层次清晰。
“我一定会证明给你们看”
随着这句台词落下,第一场戏,结束。
冉霖脸上的愤懑委屈渐渐消失,抬头去看导演和制片人,目光里带着不太确定的询问。
几乎是在视线相遇的一瞬,制片人就赞许似的点点头,冉霖心里一热,第一次有了一种资方是自己人的感觉。
相比之下,黄导则有些深藏不露,冉霖看他的时候,他几乎没有任何反馈,只目光深沉,仿佛根本没接收到冉霖的视线,而是在琢磨其他问题。
虽然话语权在制片人,但面上,总还是要尊重一下导演的专业性,所以黄导不发话,制片人也不好说什么。
就在场面几乎要冷下来的时候,黄导终于开口“下一场。”
冉霖如释重负。
第二场是小石头和抱着受伤的“铃铛”落一滴泪。铃铛是小石头的宠物玩伴,在剧本设定中,是一只带着翅膀的幻想中的小动物,幼时被小石头所救,之后就跟着他一起生活了。所以这一角色实际上最终是由电脑特效团队来做,演戏时肯定是没有这么一个小机灵鬼的。
随着导演说“下一场”,冉霖立刻单膝跪地,曲起臂弯,做出抱着铃铛小小身体的姿势,正抿住嘴唇,皱眉酝酿感情,忽听导演道“用这个。”
冉霖下意识抬头,就见导演桌前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绿色的卡通青蛙公仔。
“剧本里你和铃铛有很多对手戏,”导演耐心解释,“你不能永远抱着或者拿着空气演,有实物和无实物的表演,在细微处还是有区别的,而且眼神也容易找不到焦点,所以大部分时间里你必须对着这样的公仔演。”
冉霖在拍摄落花一剑的时候有一些绿幕戏,但大多是为了后期处理环境,或者制作一些飞镖暗器等特效,该和谁演对手戏还是和谁演对手戏,没有遇见这种需要对着公仔的情况,所以在家里排练的时候,他也没往这方面想。
但他知道黄导说的没错,未来进了绿棚,可能不只是铃铛,很多需要后期做的宝物道具什么的,也是要对着截然不同的东西演。
思及此,冉霖不再犹豫,上前拿起公仔,回到空地中间,依旧单膝跪地,温柔抱住翠绿色的青蛙公仔,假装它是自己受伤的宠物伙伴
呃,对着那一对凸出的大眼睛真的很难哭出来啊
房间里鸦雀无声,王希的心里不自觉紧张起来。冉霖已经抱着小绿青蛙半蹲半跪在那里两三分钟了,还是没有任何动静,既无情绪,也无台词,一直酝酿,表演从未开始。
王希没好气瞟黄导一眼,心说你行你来啊,你试着抱一个绿青蛙看能不能哭出来。
黄导没接收到经纪人的目光,他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冉霖身上,如果一个公仔就让这位年轻演员方寸大乱,情绪全无,那他真的需要再和资方好好研究研究了。
内定不是不行,但也不能胡来,除非资方不想要票房。
试戏场地中间,一直低头看“绿铃铛”的冉霖,眼睛都睁得酸了,他觉得自己现在的脸色说不定比怀中的铃铛还绿。
眼泪没出,汗却出了,在瑟瑟空调冷风的房间里。
陆老师,冉霖在心里轻轻呼唤,借你一用。
缓缓眨一下眼,酸痛纾解的同时,视野里的绿青蛙就慢慢变成了陆以尧的脸,那张时不时就贴近镜头,用整张脸充满手机屏,连头发丝都看不见的,恋人的脸。
如果不是铃铛帮他挡住伤害,而是陆以尧因为种种原因要和他分手
“铃铛”
声嘶力竭的呐喊突如其来,吓了王希一跳,但又不会觉得好笑,因为那声音里的痛楚太明显了,听得人心碎。
一声呐喊后,冉霖的声音又软下来,极致的哀伤,哽咽的温柔。
说的什么台词已经进不到王希耳朵里了,她只觉得心里随着冉霖的情绪发酸,酸楚到看着那个绿色青蛙公仔也不会觉得滑稽,仿佛它真的有生命
“别离开我。”
说着这句话的冉霖缓缓抬头,一滴清泪,顺颊而下。
远在千公里外鼓浪屿上的陆老师,忽然打了个寒颤。
刚拍完一场戏,正坐在藤椅上休息的他抬头看半空中,竟真好像看见了恋人飘荡的身影。
陆以尧怀疑自己相思成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