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衍纪第四百七十四章人形鬼样店门半掩的酒馆内,地上被酒润湿了一片,原来空气中的酒香是从地面上飘来的。
其实地上有酒渍对于酒馆来说并不奇怪,酒客醉酒之后,眼花、耳钝、走路东倒西歪,碰洒酒碗或者打碎酒坛很正常。那为何费徒空会如此警觉呢
原因还在那片酒渍上。酒渍的外缘已经渐干,说明此酒洒在地上已经有些时候了。这可是酒馆门槛之内,小二不赶紧清理干净,势必会影响生意。可此时酒馆内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这就是让费徒空觉得奇怪的地方。
“门半开,酒洒地,也就是说,前不久刚有人进入了酒馆。”费徒空道。
“也有可能是出来时弄洒的啊”花清雨道。
费徒空蹲下身子,仔细检查着门前的地面“不对,出来的话根本绕不过那滩酒渍,如此门外就该留下一样东西”
花清雨恍然大悟“脚印”
费徒空蹲着向前挪了两步,轻轻推了推门。还好,门轴没发出任何声响,门缓缓地开了,酒馆内的情形逐渐展露在两人眼前。里面的桌椅摆放得有些凌乱,柜台边的地上还有许多酒坛碎片。
依然看不见人影。
“瞧”费徒空朝前方努了努嘴,在酒渍的另外一边,有一排尚未完全干透的脚印,一直延伸到内堂。
“是脚印,不是鞋印”花清雨强调了一句。光着脚进入酒馆若真是酒客,看来已然醉得不轻。
“而且还不只一个人。”费徒空指着一个略小一些的脚印。
“还有人只穿了一只鞋”花清雨又发现了脚印中的一只鞋印。
“有可能是劫持,所以掉了一只鞋。”费徒空推测。
花清雨立即提出疑问“那劫匪为何都光着脚”
费徒空无奈“我也不知道,还是进去看一看吧。”
两人猫着腰,蹑手蹑脚地走进了酒馆,往内堂而去。经过楼梯时,费徒空拐上去看了看,二层和一层的情况差不多,桌椅凌乱,不见人影。
掀开内堂的门帘,一股怪异的气味扑面而来。花清雨仔细嗅了嗅,却分辨不出那是什么气味。内堂中异常黑暗,不见一丝光亮,所有的门窗都紧闭着。
“有人”费徒空小声道。
花清雨侧耳细听,堂中远处传来了沉重的呼吸声,而且是很多个,可见内堂中有不少人,但他们为何要呆在一片黑暗之中呢外面阳光明媚,房间即便再背阴,也不会暗到这种程度,因此必然是有人将所有的窗户都用不透光的东西遮蔽起来了。想到这里,花清雨只觉得浑身汗毛倒竖。
费徒空没敢冒然往里进,他拿出火折子和一根蜡烛,点燃了,然后护着烛火将蜡烛举了起来,两人这才跨了进去。花清雨的心怦怦直跳。
烛火的光芒照亮了内堂,费徒空的眼睛瞪得如同鸡蛋大小,花清雨惊得倒吸一口凉气。堂中的情形十分诡异只见一道道人影都背对着门口,所有人皆垂着头颅,衣衫不整,聚团站在内堂正中。
似乎是觉察到了光亮,那群人中靠外的几个缓缓地转过身来。花清雨“啊”的尖叫了一声,那群人脸色苍白,唇无血色,眼睛居然通黑一片,没有眼白
这还是人吗分明是一群厉鬼被花清雨的声音所吸引,更多人转过身来,对着两人龇牙咧嘴。
“你、你们怎么了”花清雨惊恐地问。
没有人回答,忽而,人群中蹿出一个小孩,飞快地向两人冲来。
“别过来”花清雨拿出了仙剑,但她却不愿伤害一个小孩子。
费徒空将花清雨挡在身后,撩起腿来就是一脚,踹在了小孩的膝盖上。小孩扑倒在地,没哭没喊,又立即爬了起来,挥手向烛火抓去。费徒空将蜡烛举高,小孩抓了个空,然后又不断蹦跳着去抢。
费徒空忽然明白了什么,立即将蜡烛往堂中丢去,果然如他所料,小孩立即转身扑向了蜡烛,与此同时,堂中的其他人也纷纷向蜡烛扑去。烛火被小孩一掌拍灭,其他人也一层层压了上去,仿佛和蜡烛有多大仇恨似的。
“这什么毛病”费徒空简直莫名其妙。
蜡烛熄灭了,那群人又转头看向花清雨,随即如同饿虎扑羊一般涌了过来。
“仙剑快收了”费徒空急道。
花清雨连忙将仙剑收回,堂中又恢复到了一丝光亮都没有的状态。两人撤回了较为明亮的外厅,重新亮出兵刃,严阵以待。
内堂的门帘轻轻晃动着,下端的坠子在地上磨来擦去,越来越慢,最终完全静止下来。没有一个人从内堂里冲出来。
“他们好像害怕光亮。”花清雨惊魂未定,有些气喘吁吁。
“不是明摆着么,否则为何要将窗户遮得严严实实我刚才留意了一下,窗户都是以木板盖住钉死的。”
花清雨回想起刚才的情形,依然心有余悸“你看见了么他们的眼睛全都是黑的,真骇人。”
“看见了。现在也弄清楚了,为何牡丹集上一个人都看不见。”
“你的意思是,整个小镇的人都变成这幅样子了”
“还有其他的解释吗他们不喜欢光亮,所以大白天都躲在黑暗的房间里面,等到夜幕降临”
花清雨哆嗦了一下“怎样”
“就出来在大街上游荡。”
“这可能吗”
“否则你怎么解释刚打碎的酒坛和那些未干的脚印一定是晚上出去游荡,天快亮
时就躲回房内。现在是冬季,差不多接近辰时才能看见日出,正好就是我们刚走出山沟看见牡丹集的时候。”
“白日躲藏,夜晚游荡怎么说得跟孤魂野鬼一样”
“你说错了,他们可是一大群呢,一点儿也不孤。”
花清雨下定决心“整个镇的人都变成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一定有什么原因。我们得把它查出来。”
“你不害怕”
“怕,但也要查清楚。”
费徒空还想说什么,余光却瞥见内堂的门帘动了一下,里面的怪人全都冲出来了
“咦,怎么这会儿又不怕光了”费徒空不禁大惊失色。从那些怪人的衣着来看,他们无疑都是牡丹集的镇民,又都手无寸铁,所以杀他们也不是,不杀也不是,两人只得赶紧退出了酒馆。
岂料那些怪人也跟着从外厅冲到了大街上,同时,其他房屋内也纷纷涌出一批批怪人,甚至还有不少怪人从二楼、亦或是更高的楼上往下跳。
“我的天呐人还真不少”费徒空惊道。两人这下算是领教过牡丹集的“热闹”了。
“糟了,逃不掉了”花清雨环视四周,怪人们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在阳光之下,狰狞的面容看得更加真切。她慌神了,不知所措。
“没办法,只能开杀了。这么多人,你干脆放毒吧”费徒空一脚一个,将逼近的怪人踹开,可怪人们前赴后继,乱抓一气,险些抱住他的脚把鞋子脱了去。
“这不行啊”花清雨心中依然怜悯他们是镇民。
这时,不远处传来“刷刷”的挥刀声,一个带着斗笠的刀客冲开怪人群,来到了两人身旁,喊了一声“跟我走”
于是,刀客在前头开路,费徒空和花清雨紧跟着他,向镇外逃去。刀客的刀法很高明,以厚实的刀背将怪人们的腿脚击伤,使他们丧失行动能力。渐渐的,围追的怪人越来越少,三人终于冲到了牡丹集之外,来到了河边。
“多谢兄台出手相救,感激不尽。”费徒空拱手道谢。
那刀客摘下了斗笠,露出一张写满了沧桑的面容。一道刀疤从左眼下一直划到右腮,触目惊心。
“敢问兄台尊姓大名”费徒空问。
刀客没有回答,却斥问“白日里经过牡丹集,为何不快些离开,反倒进屋里去寻死”
费徒空与花清雨对视了一眼,解释说“我们看牡丹集空无一人,觉得蹊跷。唯独酒馆的门开着,所以就进去一探究竟。”
刀客叹了一声“那个酒馆的门有些毛病,所以关不严实。”
“敢问大侠,牡丹集的人都怎么了”花清雨问。
“大侠二字愧不敢当,不过手上有些功夫罢了。这里的情况你就不要问了,速速离去吧。白日尽管赶路,到了夜间就爬上高树休息,如此应该不会有危险。切记一点,在走出这片山坳之前,不要进任何房间”刀客说完就要走,却被费徒空一把拽住了“兄台,江湖儿女,路见不平,自然要拔刀相助。牡丹集如此怪异,我们又岂能置之不理”
刀客见两人不肯走,竟发火了“不是不让你们管,而是你们根本就管不了”他显然知道牡丹集究竟发生了什么。
花清雨坚定地说“兄台就算不告诉我们,我们也会自己返回牡丹集查个究竟的。”
“告诉你们也无妨,镇民们是中了邪才变成这样的。”
中邪听着新鲜。
“中邪了当然要驱邪。你就跟我们说说吧。”
“唉,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随我来吧。”见两人心意已决,刀客终于松了口。
刀客引着两人沿着河畔又返回了牡丹集,街上的怪人们都不见了,但所有的房门都大开着。在最靠河边的一条胡同里,刀客推开一间院门“这里是我家,两位请进。”
院子里干净利落,西北角落里有一棵柳树,树下有一座石台,石台边上围摆着几张粗糙的木凳。木凳旁有一口盖着盖子的井,上面倒放着一个木桶。井的东侧就是院子里仅有的一排矮房了。刀客推开房门,坐到屋中的圆桌旁,端起桌上的酒壶,自顾自喝了起来。
费徒空和花清雨在桌边坐定,静待着刀客开口。刀客却喝酒喝上了瘾,一口不罢接一口,直到一壶酒喝得干干净净,他才满意地拍了拍肚子。
“我姓吴。牡丹集上有不少同姓的人家,甚至在整座神玉谷,吴姓都算得大姓了。唉”刀客无端地叹息了一声,“就是这样一个大姓宗族,却在短短数月之间覆灭,只剩下我一个。”
“覆灭吴兄,你的意思是过世了”费徒空问。
刀客先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就算是吧你们看那些人,可还有活人的模样”
“他们到底怎么了”
刀客悠悠地说了起来“一切都要从年初的某一天说起。时值初春,天气回暖,神玉谷东侧的苍云岭解冻,清泉又如同往年一样流下,汇入牡丹集外的那条天星河之中。
积雪所化的水十分清澈,不论是酿酒、泡茶,或是铸造时淬火,都十分适用。故而,每年开春时去山泉边取水,也成为了镇民们的习惯。
忽然有一日,山泉冲下来些许黑色的粉末,没人见过那种东西。有个路过神玉谷的人,自称是颇有名气的铸匠,他觉得那黑色的粉末很可能是天外陨铁的碎屑。”
“天外陨铁”费徒空连连摇头,“哪有那么容易就见着
天外陨铁那个铸匠多半是个骗子。”
“那铸匠只是途径此地而已,留下话以后也就离开了,他欺骗这里的人有何意义”刀客反问。
见费徒空无言以对,刀客又继续说“天外陨铁的确稀有,但是这里的人们也不是没遇见过。此地名叫神玉谷,你们可知为何”
“啊,神玉莫不是指天外陨铁中的盘古之晶”花清雨反应过来了。
“想不到你们连盘古之晶都知道,不简单呐”刀客重新打量着两人,“正因为以前这里曾经出现过天外陨铁,所以那位铸匠如此一说,人们就坚信不疑了。于是,一些着急的人未等山上积雪化完,就深入苍云岭寻找天外陨铁去了。”
花清雨本以为是山泉中的黑沙作怪,没想到刀客又说到别处去了。
“一连寻了好多天之后,一无所获,人们就陆续回到了神玉谷。可还有其他人不死心的,企望大运能掉在自己头上,陆陆续续往山里去。也有去过一趟依旧不放弃的,休息几日之后重新整装出发。
这种情形一直持续了大半年,直到冬季来临,大雪一场接着一场,将进山的路都给封死了。绝大多数人都放弃了寻找天外陨铁的念头,唯有几个尤其执着的人,甘愿破雪开道在苍云岭继续漫无目的地寻找。
哎,说是漫无目的,也不尽然。当初黑砂是从山泉里冲下来的,所以很多人都是顺着山泉寻找的。到了冬天山泉干了,就沿着泉道继续找。有一天,隔壁镇上的一名小伙子,从山上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地回到了神玉谷,回来之后就昏迷不醒了。”
刀客终于说到了重点,费、花二人都屏息仔细听着。
“人们只当他是在山里受了伤,却不见他身上有伤口。找了大夫来诊视,却发现他发着高烧。”
“嗨呀原来只是受凉了,我还当发生什么不得了的事呢。”费徒空失望地松了一口气。
刀客看了他一眼“后面的事就不太对劲了。苍云岭山区间产得不少好药,大夫一连给开了几十副药,却压根儿不起作用,只得让小伙子的家人另请高明。谁知高明的来了,依然不顶事。大夫接连换了七、八个,连神玉谷外的大夫都请到了,这个药、那个药灌了不下上百副,统统没用。可怜的小伙子连续高烧了两个多月,终于”
费徒空见他没说下去,急忙问道“死了”
“终于开始说胡话了。”刀客的话让费徒空哭笑不得。
但对于通晓医理的花清雨来说,这却是个让人震惊的事。高烧两个多月,一般人怎么可能挺得住那么久要说胡话,早就该开始说了。
“家人还以为是脑子烧坏了,焦急万分。谁料两日之后,小伙子却突然出了一身臭汗,高烧不愈自退了,胡话也不说了。从卧了两个多月的床上起来之后,小伙子脸色很差,就是你们之前看到的那种脸色,苍白灰暗,跟死人差不多。那小伙子也不说话,但却十分讨厌光,白日里躲在床底下不出来,晚上看见烛火、灯笼就非要去弄灭,还非把家里的窗户都封死挡光,怎么拦都拦不住。家人又把十里八村的大夫都请了一遍,谁都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就在小伙子醒来的第二日,他的母亲也发起高烧病倒了。一模一样的情形,但高烧持续的过程却短了很多,只有三天。三天之后,母亲退烧醒了,面如死灰。接着,是小伙子的妹妹,再后面就是邻居、街坊,扩散至整个小镇后,又向着周边的村镇扩散,短短一周之内,整座神玉谷的人甚至都来不及搬离这里,就通通变成了那种活不活、死不死的鬼样子,唉”
刀客的话说完了,费徒空和花清雨依旧处于震惊之中。听刀客的意思,这似乎是某种烈性的传染病。可是,禹馀界的人可都在修炼,身体素质不必说,除了孩童之外,寻常疾病根本就染不上,更何况还是最普通的发烧。
费徒空“咕噜”一声咽了下口水,好奇地问“吴兄,为何你没有变成那样呢”
“我也不知道。或许我的身体拥有抵抗那种怪病的能力”刀客苦笑,“其实这样更痛苦。每日孤独,走又舍不得。”
“该不是还没开始发病吧”费徒空又道。
“别胡说八道”花清雨推了他一把。
“我就是牡丹集的人,最近两年也一直没有离开过神玉谷,时间够久了吧”刀客白了费徒空一眼。
费徒空尴尬地笑了笑“抱歉,一时语失。”
“吴大哥,那牡丹集所有房屋的门,都是你给关上的吗”花清雨问,“刚才回来时,我看见所有大门都开着,所以我猜那些怪异的镇民们不会关门,是吗”
刀客点了点头“你观察得倒是仔细。我本想将他们关在房内,却发现行不通。即便把门上了锁,他们也会以蛮力将门撞开,然后在街上徘徊游荡。到了快要天亮的时候,再躲回房中去。于是,我就等每天日出之后,去把镇上所有的门都关上,为的是不让偶尔出现的过路人遭殃。谁知你们两个见了古怪还偏想一探究竟,正好酒馆的门坏了我还没来得及修。幸亏我及时出现,否则你们俩可就遭殃了。”
“吴兄莫要小瞧我们,我虽然没有你厉害,但也是四象级了,没那么容易死的。”费徒空道。
刀客没好气地说“不是怕你们死,是怕你们也变成那副鬼样。若是被那些活死人抓一下、咬一口,神仙也救不了你们”
花清雨眉头紧蹙,敏锐的她已经觉察到了刀客话中的几处疑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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