铸造储物法宝,对铸匠们来说是难得一回,对百姓来说更是难得一见。尽管众所周知铸炼储物法宝需要消耗黑珀或白珀,也就是清微界的钱财,但真当大批黑乎乎、白花花的珀柱被投进锻炉时,视觉上带来的震撼还是无与伦比的,毕竟有些人活到现在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在观看铸匠们大展拳脚的同时,人们也在议论着这届羡水铸造赛的意义。举办羡水铸造赛是为了选拔铸造人才,以便将来为皇廷所用。而皇廷网罗优秀铸匠的目的,就是为了更好地为官方、军方铸造武器和法宝。而优秀武器和法宝在市场上花钱一样可以买到,所以归根结底来说,还是为了节省铸造开支。可眼下这挥金如土的景象,似乎使得铸造赛的意义有些本末倒置。耗费同样的钱财,足够买几百件储物法宝了,所以晋府尹所谓的“缺储物法宝”根本就说不通。
议论来议论去,百姓终究无法理解工方府的用意。当然了,谁都知道,皇廷高官肯定不傻,反正就算“败家”也不伤分毫百姓之财,索性好好欣赏这几十位铸匠同时铸炼储物法宝的壮观景象。
受邀而来的贵宾们对储物法宝的铸炼过程都很感兴趣,纷纷下到铸炼场近距离观摩。百姓也是难得机会接近这些达官显贵们,都想挤到那些大人物身旁和他们聊上两句。官民同乐,羡水铸造赛的气氛真是好极了。
要说对铸造最感兴趣的,当属冰鹤门和炎鸦宗那四位长老。他们在宗内本就是分管铸炼这一摊事务的人。来观摩铸造赛一则可以看看有什么新鲜的铸造技术;二则可以在赛后搜罗一批铸造物品回宗。不过由于这次规则的改变,恐怕是没办法带储物法宝回去了。
金寿堂没什么名气,被安排在最远、最小的铸造场。大部分观众觉得这块场地里的铸匠折腾不出什么大花样,所以走到这里就都折回去了。四位长老至此,三位都转过身去,唯独冰鹤门的一位女长老停下了脚步。
“童长老”同宗另外一位长老喊道。
童长老满头白发,脸庞苍老、削瘦,但目光却是炯炯有神。她在冰鹤门的地位极高,在四位长老之中排位第二,仅次于掌管赏罚的大长老。她在宗内负责的事物也是最多的,铸、炼、制三道六艺都归她管。喊她的那名男子姓谢,是四长老,负责宗里包括铸炼材料调配在内的物资管理,所以两人此行一起来了。
见童长老没有回答,四长老纳闷地扫了一眼铸造场。这片场地内的铸匠们水平较低,用这么多珀柱铸炼,不少人紧张得手一直在不停地颤抖。“这有什么可看的”四长老疑惑道。
“宗里派我们来观赛,不仅仅是看看热闹。别忘记羡水铸造赛的初衷选拔人才。”童长老道。
此言何意
炎鸦宗的一位长老率先反应过来“对啊,以冰鹤门和丹幽皇廷的关系,要走一、两个参赛的铸匠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所以这场铸造赛也可以说是在帮我们选拔人才”
“没错”童长老道,“不过储物法宝的铸成率极低,在无法以成品判断铸匠铸技优劣的情况下,就只能靠我们的双眼仔细观察了。”
谢长老一边再次扫视铸造场,一边说“道理我明白。可是这个铸造场里都是些来自小店的铸匠,连大场面都没见过,有什么值得观察的”
“你们没发觉那位铸匠有点儿与众不同么”童长老遥指之人正是费徒空。
三位长老仔细观察,费徒空虽然和其他人一样没有开始铸造,但他的视线始终落在面前的珀柱之上。相反,其他铸匠都在左顾右盼,他们似乎都抱着同一个想法“别人不先动,我也不动。”
“也许他是被大量的珀柱给惊傻了”谢长老笑道。
童长老白了他一眼“我看他比你都镇定。”
这时,费徒空终于开始动手了。珀柱铸宝,这个过程他再熟悉不过。他将一整箱黑珀柱倒进了铸台一端的锻炉之中。声响也引起了场中其他铸匠们的注意,所有人都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煅烧的关键就是火。费徒空在禹馀界已跟慕容蝶学得催火绝技,当苍白色的火焰在锻炉中翻腾时,铸匠们一片哗然。
童长老嘴角上扬“果然如我所料。”
谢长老却道“法宝尚未铸成,一切都言之过早。”
费徒空不知与金凡庆说了什么,金凡庆先是怔了片刻,而后一边摇头叹气一边将一箱白珀柱倒进了锻炉。
两箱珀柱铸匠们无不惊讶,在他们想来,得亏工方府承诺不需要参赛铸匠承担任何花费,否则这就是典型的败家子。
“那么多珀柱塞进锻炉里,连受热都不均匀,如何熔炼”
“我还以为他敢先动手铸炼,定然有两把刷子呢,原来连铸炼最基础的知识都不懂。”
“看来那小子不过是个愣大胆而已。”
铸造场中的人们纷纷嘲笑费徒空,甚至还有人冲他大喊“对,就这么干反正不是你的钱,用不完也带不走,就尽管使劲儿浪费吧”
连金凡庆都以怀疑的目光注视着费徒空。
费徒空压根不在意别人的冷嘲热讽,双手突然重重一拍锻炉,震飞了炉盖,炉中的火焰冲天而起,将整片铸造场都映得一片苍白。
不盖炉盖熔炼众所周知,炉盖的作用有二一是封住炉内的热量;二是阻挡炉外的灰尘。这两点对铸造的第一步骤铸胚来说可谓是重要的关键。故而眼前的场景再一次颠覆了所有铸匠们的认知,不过这种震惊却是负面的身为铸匠,居然还能无知到这种程度
费徒空暗自好笑,心道果然夏虫不可语冰也。师父申屠井曾经说过,当铸技达到一定的程度,一些细节将不再会成为影响铸造的关键因素。虽然费徒空离申屠井的神乎其技还差得很远,但以他目前的铸造水平,锻炉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个煅烧的托台而已。
没有炉盖的锻炉依然是口小腔大,两大箱珀柱把锻炉塞得过满。费徒空单手催火,腾出右手拿出一把刀来。
锻打器胚应该用铸锤才对,他拿刀出来做什么再说这时还远远不到锻打的阶段呢。费徒空暗暗运劲,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刀横砍在锻炉上。“铿”的一声,火星四溅,刀削进锻炉一半。“好硬啊”费徒空惊而轻叹。
由工方府的锻炉,果然品质极佳。大家更看不明白了,纷纷向费徒空聚拢过来,其中还有位好心的老铸匠提醒道“年轻人,工方府只是无偿铸宝材料,但铸炉可是借用的,你若是自暴自弃,挥霍点儿珀柱也就算了,如此肆无忌惮地毁坏锻炉,可是要赔大钱的呀”
费徒空压根就不在乎“无妨。等我铸出储物法宝,足够抵偿他这锻炉。”
老铸匠叹了口气,连连摇头。不少人都认为费徒空是在痴人说梦,像他这样“胡乱”铸炼,能铸成储物法宝那就怪了。
在场外观看的荀芳惠也叹道“虽然我不太懂铸造,可是不管怎么看,他这完全是在瞎胡闹嘛”
“我看也是,这下可丢大人了。”白水集似乎有点儿看笑话的意思。
萧天河与何天遥当然相信费徒空的铸技。何天遥道“正因为我们不懂铸造,才会觉得他在胡闹。放心吧,费兄弟是个可靠的人。”
白水集反问“我们不懂铸造,可那些铸匠们也不懂吗”
萧天河捶了他一拳“阳春白雪,曲高和寡。安心看吧”
费徒空对周围的哂笑依旧充耳不闻,他继续挥刀斩向锻炉,一刀一刀直到把锻炉拦腰切开。锻炉中的材料一目了然,在苍白之焰中熊熊灼烧。费徒空这个削去半个锻炉的“坏习惯”是跟上一任师父慕容蝶学的。按慕容蝶的话说,苍白之焰的热量已然足够,完全不需要将材料闷在碍事的炉腔内提温。至于杂质,更加不必担心,苍白之焰升腾的热气足以吹飞任何浮于空中的灰尘杂质。
对费徒空这个在诸多铸匠看来“既粗野而又不合规矩”的熔炼之法,“千臂金刚”申屠井不仅不在意,还教会了他如何控制苍白之焰的热量,使其集中在一个狭窄的范围内。想必对申屠井这等铸造高手而言,锻炉基本是个无用之物吧。当初慕容蝶催出苍白之焰时,附近热得根本没法站人,如此也意味着热量外泄了。而申屠井在费徒空面前小露一手时,连锻炉都不用,直接在手掌上煅烧,说明他以功力催发的黑紫色火焰的热量完全聚集在狭小的手掌上。费徒空目前还无法达到这等程度,不过周围的铸匠们并不觉得苍白之焰炙热难耐,这说明他对苍白之焰的掌控已经远超禹馀界时的水平了。
半个锻炉更像是一口大锅,锅里黑白两色分明。苍白之焰的热度果然非同一般,烧熔珀柱只用了普通蓝焰所需时间的四分之一。费徒空收了火焰,脚尖一挑铸炉,将黑珀团与白珀团抬飞至半空,稳稳地落在铸台上。他手现了两柄铸锤,双锤并举齐落,同时锻打两团铸材。
尽管苍白之焰让铸匠们心生敬佩,但如此儿戏的锻打还是让不少人悄悄犯起了嘀咕。黑珀与白珀在熔融状态之下也绝无可能融汇在一起,起初不解费徒空同时煅烧两种珀柱的人此时无不暗叹“这家伙还真是打算同时锻造两件储物法宝”
锻造过程需要铸匠自始至终全神贯注,这点毋庸置疑。同时锻造两块器胚简直闻所未闻。
看到这里,冰鹤门的童长老忍不住赞叹“好铸技”
连一直对费徒空有所怀疑的谢长老也看出门道来了“刚才那看似粗野的煅烧,竟能将两种珀柱熔炼成一模一样的器胚,连细节都十分完美的对等。而且这会儿他左右两手落锤的力量、角度、位置,居然也分毫不差。怪不得敢同时锻造两块器胚呢”
炎鸦宗的两位长老虽不言语,但从他们的眼神就能看出,两人皆被费徒空的铸技所折服。
铸技优秀,剩下的就是看结果了。费徒空觉得锻打得差不多了,收了锤子,又拿出那把刀来。
众人皆纳闷不已,锻造完器胚之后不应该是淬火吗况且铸台上那两大团东西实在不能算是“锻造完了”,虽说储物法宝不限形状,可未免也太不修边幅。两团丑陋又庞大的东西根本不便携带。
费徒空定了定神,起手对着两件器胚左劈右砍。在让人眼花缭乱的刀影之中,器胚迅速变小,直至剩下两块拇指大小的方块。接着,费徒空再次拿出两柄铸锤,将方块几下打成了圆饼形,拨到铸台边的水槽里去了。然后,他将两柄铸锤柄端相触,拧在一起,放在水槽之中搅起水来。
“搅水淬火”的习惯也是师承自慕容蝶。众人看着削落满地的黑、白珀块,纷纷叹息此举真是暴殄天物,早知道只需要拇指大小的材料,又何必浪费两大箱珀柱由于费徒空整个铸造过程中“不合规矩”的举动实在太多,铸匠们此时反而不敢妄下定论,只待看最后结果如何。
淬火过程不需要太长时间,费徒空忽然眉头紧蹙,停止了搅动。有人好奇地探头一看,漩涡之下的两块器胚,都已裂成了数片。
这还没到最难的注灵阶段呢,居然连第二步骤的淬火都通不过。这下围观的铸匠们再也忍不住了,七嘴八舌地数落起来。有讥笑费徒空铸技不精还装模作样的,有感叹他不珍惜材料胡乱折腾的,有怒斥他不自量力狂妄傲慢的,还有责备他不听劝告毁了锻炉的。费徒空一概不理,一直凝视着水槽,也只有金凡庆听见他小声咕哝了一句“这水不行。”
水不行,但淬火离了水也不行。正当金凡庆替费徒空感到苦恼时,却见费徒空走回被踢翻的半个锻炉前,将它扶起,又扛起两个大箱,往炉中倾倒黑、白珀柱。
金凡庆急忙箭步上前,按住费徒空的胳膊,低声道“费兄,工方府给每家店的珀柱都是四大箱,通常情况下足够铸炼三十次了,可你刚才已经用掉了两大箱珀柱,抵上别人铸造十五、六回的用量了,此次再用掉两箱的话,就相当于铸满三十次了”
费徒空轻描淡写地说“无妨,反正我本来也没打算铸炼三十次。刚才失败的原因在水,不在我。看来削取器胚时还是不能太苛求,我心里已经有数了,这次应该能成功。再说工方府从未说过最多只能用四箱珀柱,材料不够了再去要呗。”
金凡庆听着心里直发毛,四箱珀柱别人足够铸炼三十次,可费徒空不仅一箱珀柱只炼一次,还同时铸造两件法宝,要成功就都成功,要失败就都失败,所以他这种炼法只有两次机会。如今已经失败了一回。若是接下来这回又未成功,那金锤铺可就要出大名了最能浪费珍贵材料的铸造店铺。这样以后谁还敢来找金锤铺铸东西
“我说费兄,你就不能每次少用点儿材料吗不求你十成二、三,哪怕在剩下的珀柱用光之前成功一次,也算是有个交代了”
“你不懂。铸炼储物法宝就得这么大手笔,畏首畏尾地放不开手脚,能铸成功才怪呢”费徒空振振有词,斜箱就要往炉里倒珀柱。金凡庆好歹是个铸匠,费徒空却说他不懂,这话在其他人看来自然又是嚣张荒诞之言。
金凡庆可不敢让费徒空再这么挥霍下去了,他死死抱住费徒空的胳膊“铸炼法宝和手笔大不大有什么关系你看你削掉的那些黑、白珀本来煅烧得挺好,结果现在落地粘尘、纯度降低,不能再做铸炼材料不说,连作为钱财的价值都降低了”
“哎呀,铸造储物法宝时就得从熔融的黑、白珀团中心取胚除了胚芯之外的部分,都不适合铸造储物法宝,不仅成功率低,即便铸成了,法宝的品质也好不到哪儿去你要非不信我,下面就由你来炼”费徒空不耐地说。
一听这话,金凡庆松开了手。虽然他对费徒空所说依旧是半信半疑,但费徒空的铸技毕竟比他更胜一筹。他把心一横,叮咛道“费兄弟,你可千万要成功啊否则我金锤铺就彻底完蛋了”
“放心水不好,就只能增加取胚的大小,唔加个一寸应该差不多,按理来说成功率降不了多少”费徒空也不知是在回答金凡庆,还是在自言自语。
费徒空的第二次铸炼,就没人再围观了。苍白之焰再骇人,最终结果还不如一般的铸匠。不少铸匠也开始动手铸炼,每个人都是小心翼翼地往锻炉里投了十几块珀柱。当眼角余光瞥见费徒空继续“稀里哗啦”地往炉中倾倒珀柱,铸匠们难免面露鄙夷之色。
见费徒空还是同时铸造两块器胚,金凡庆自忖帮不上忙,也不敢上前多扰,只在远处来回踱步,焦急地咬着手指甲。
熔炼、取胚、铸胚,除了胚体尺寸比之前略大之外,其他都一模一样。又到了关键的淬火步骤,目睹着两块器胚落入水槽,金凡庆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儿。费徒空才刚搅了两下水,他就迫不及待地凑近细看。
“这次应该不会再裂开了。”费徒空胸有成竹,搅水的速度越来越快,吓得金凡庆连声喊他慢一些。
最终,器胚出水,完好无损,金凡庆总算松了一口气。
不过,最难的一关还在后面注灵。注灵正是使铸炼之物成为修真物品的关键步骤,对一个铸匠来说,铸胚、淬火两大步骤都还属于“技巧”的范畴,可注灵却是要看天赋的。一个注灵水平高超的人,哪怕铸胚、淬火的水平都只是一般,也能称得上是杰出的铸匠。
那费徒空是如何注灵的呢
金凡庆彻底无语了,费徒空居然就那么大大咧咧地双手分别攥住一块器胚,往铸台上一坐。不一会儿,费徒空摊开手掌,面露喜色,说了一声“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