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如练,迅疾如风,唐云希的速度用“飞”来形容也不为过。凌波微步,踏雪无痕,所经之处留下馥郁芬芳,竟可掩盖那满池的腥腐,嗅过之后好似醍醐灌顶,精神大振。好一个“香龙驹”
七、八十丈的距离,唐云希扛着一个壮汉依然是眨眼就到,将“宝珠”推进蓝云漩涡之后,他又马不停蹄地往回赶。
“下一个是马掌门”唐云希离得老远就大声呼喊。
吴瑾兰做好了准备,待唐云希靠近之后,将马凤烟推了出去,唐云希正好接住,立即回身再次冲向蓝云漩涡。
“这等卓绝的身法,着实让老夫钦佩不已”张崇武赞叹道。
“就是不知唐公子能够坚持多久。”嵇钦岑的神情有些复杂,“我们毕竟还有六个人呢,唐公子还得往返六趟,万一到最后支撑不住了,那”
“嵇掌门害怕的话,一会儿就先走”夏侯晴嗤之以鼻,“我留到最后”
“还是我留到最后吧”吴瑾兰道,“伤重的先走,伤轻的可以在这里多坚持一会儿,我想嵇掌门也没有意见吧”
嵇钦岑悻悻地笑了一声。
张崇武道“吴掌门说得没错,让伤重的二小姐、伍老弟先走,我们五个也得看时机,唐公子回来的时候赶上离谁最近,谁就先走。”
夏侯晴道“张掌门你也得先走,你之前独自一人与那吕玄德鏖战,功力消耗得太多了。”
唐云希又一次返回来了“这次是伍掌门”看来他也是计划先将伤重之人送走。
第三次返回时,他扛走了最后一个伤重之人,魏伶卿。
第四次,他接走了张崇武。
空气中的香味越来越浓烈了,几乎闻不出戮血池水的腐臭腥气,这表明唐云希已经运功到极致了。
这里是“阎罗十殿”的第四殿,即便唐云希看似在“飞”,实际是不能飞的。这七、八十丈的距离,他已经来回走了四次,也就是三百丈左右,怎么可能一直不碰触水面更何况,水面也不是平静的,而是一直泛着波浪。
第五次返回,唐云希的鞋子、裤子上已经有几处被血迹洇透了。此时剩下的人已经不多,可以落脚的地方就充裕了,嵇钦岑耍了个心眼,看准时机故意放慢了跳跃的速度,唐云希赶到时正好离他最近。吴瑾兰和夏侯晴本也无意跟他争。
第六次返回,唐云希膝盖往下近乎全是血迹,他脸色有些苍白,气喘吁吁。
“夏侯姑娘,你先走”吴瑾兰欲让开。
“还是你先”夏侯晴赶上来推了她一把。
唐云希接住了吴瑾兰“放心,我唐云希一定把你们全部都送出戮血池”
最后一次回来,唐云希的模样完全变了,潇洒不再,狼狈非常,血丝盈眼,唇无血色,唯独表情依然刚毅。
“唐公子,你”夏侯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快,我要撑不住了”唐云希催促道。他顾不上踏尸骸休整,反正在这里来回跳跃也需要耗费功力施展身法,还不如坚持把夏侯晴送到终点。况且这等搏命之举必须一鼓作气,半道一停,伤势对身体和意志的影响会显著增大。
一路上夏侯晴都在密切关注着唐云希的状态,再灵动的身法、再雄厚的功力到了这会儿也已是强弩之末。夏侯晴注意到,唐云希的速度明显慢了不少,脚底明显触到了水面。忽而一个浪卷过来,甚至没过了他的脚背。唐云希身躯一颤,闷哼一声,想必是疼痛难忍。
再往前行进了数丈,唐云希晃得越来越厉害,连脚踝都沉进了水里。夏侯晴看着都感觉揪心的痛,唐云希恐怕是最后一次使用他这双脚了。
“唐公子,你还是把我放下来吧”
唐云希却瞪着眼、喘着粗气,箍紧了夏侯晴的腰“就这最后一段了,咬咬牙就过去了”
又艰难地前进了十丈,血水已经没到了唐云希的小腿肚。夏侯晴难过极了“快把我放下来,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夏、夏侯姑娘,你擅长阵法,活下去比我比我更有用,你一定要活下去”这短短几句,唐云希说得十分吃力,也不知是不是强忍疼痛时咬破了舌头,他嘴角也淌出血来。
忽而,唐云希扬起了嘴角“夏侯姑娘,等你出去之后,劳烦给我的妻子带一句话,云希不得不辜负她了”
夏侯晴的眼泪“哗”的淌了下来。
又是十丈,唐云希的膝盖也没入了水中。“完了看来我们要死在一处”唐云希的手松劲了。夏侯晴抬头望了一眼,想看看距离蓝云漩涡还有多远,这一瞥惊得她毛骨悚然离出口虽然只剩下三十丈左右的距离,可是消失了许久的吕玄德就在前头几丈之外立着呢
夏侯晴本打算自己施展身法把唐云希拖过这最后一段,哪怕自己从此缺了这双腿,也不能让唐云希死在这里。可是,吕玄德早不现身晚不现身,偏偏这个节骨眼上现身。如果他出手阻拦,那就一点儿希望都没有了。
不过,夏侯晴注意到,吕玄德此时脚下并没有浮冰,他的脚也没在血水之中。
“哪怕身处绝境,也不可放弃”吕玄德迎面奔了两步,一把扯断了珠串,将一端抛了过来。
唐云希有一瞬间的犹豫,但还是抓住了珠串。
“起”吕玄德奋力一拉,拽得唐云希离开了水面,然后仰身一跃,又蹬脚送了唐云希一下。吕玄德自己却失去平衡“扑通”一声坠入了戮血池。
吕玄德这一拉和一蹬,将两人硬生生又送出去七、八丈,但离终点还是不够近。
唐云希再次以血肉模糊的双脚踏在水面上奔了几步“等我儿子长大之后,告诉那小子,他的父亲是个了不起的大英雄”说完,他将自己的剑塞在夏侯晴手里,然后奋尽全部力气将她给抛了出去。唐云希自己却和吕玄德一样,摔进了池水中。
夏侯晴施展身法一跃,踩了两下水面,终于冲进了蓝云漩涡。而吕玄德和唐云希,都再也没有从戮血池中浮起来过,唯有一团白气从血水中升腾而起,然后极速飞离,不知去往何处。
进入第五殿之后,夏侯晴俯身泣不成声。她是亲眼看着唐云希从毫发未伤一趟一趟地变成惨不忍睹的模样。一个救了所有人的功臣,最终自己却没能撑过来,实在是让人痛心。至于吕玄德为何要帮助二人,夏侯晴此时压根没心思细想。
其他高手见夏侯晴如此悲伤,也猜到唐云希的结局了。
“我会竭尽我所能。但若是闯宫毫无希望,我也不会莽撞送死。毕竟在下刚刚当上父亲,还望诸位体谅。”回想起闯宫之前唐云希所说的这句话,众人不禁唏嘘嗟叹。在没有希望的情况下,正是唐云希创造出了希望。他的确没有莽撞送死,而是在把所有同伴都送出了戮血池之后才壮烈牺牲的。
诗曰
英雄多才俊,
美名天下闻。
素衣如雪映,
豪胆生一身。
龙驹渡血海,
白练破尘昏。
形消魂归去,
香气满乾坤。
历经第四殿的凶险,不仅同行之人又少了一个,活着的人或多或少都受了伤。大家坐在第五殿的门楼前,尽皆一语不发。门楼墙上“纠伦殿”三个大字与字上面古怪的符号似乎在散发着幽幽的亮光。门内一片棕褐色的浓云,不知又笼罩着何等凶险。那想象中阴曹地府的阎罗大殿,也无非如是吧。
这一次,高手们休整的时间非常长。戮血池的水也不知为何如此之“毒”,沾染后形成的伤口难以愈合,还一直慢慢往外淌血,即便以外伤药敷上也无济于事。众人只得用布条将伤口紧紧绑住。
被池水伤得最重的当数伍宗言了。他不仅身上沾了不少池水,脸上也被溅到了一些,幸而眼睛无事。脸上的伤口格外的疼,用布缠上之后就闷得发痒,气得他口中一直骂骂咧咧的。
“宝珠”独自坐在墙边低头思索着。他心中十分疑惑,父亲訾玉华与这些“阎罗殿”的守卫者究竟有什么关系訾玉华名号“阴阳司”,难道他果真成为了指引亡魂前往阴曹地府的引渡人可是这些高手也不是亡魂啊。
魏伶卿算是在第四殿中伤得第二重的人。她清理完伤口之后,开始抓紧时间制作符咒。在这个古怪又危险的地方,许多自然常理根本行不通,符咒倒是派上了大用场。经过之前那一场抽丝剥茧般的讲述,她得知当年那两个孩子依然活得好好的,所以心结已经完全解开了。如今再看她的面容,眉宇之间少了一丝冷淡,多了一分坦然。
夏侯晴凝视着唐云希那柄剑,一言不发。
剩下的几位掌门都在讨论那戮血池水的实质究竟是什么。
张崇武留意到夏侯晴手中的那柄剑,联想到秋老那柄剑被池水所溶蚀的场景,他发现了一个非常矛盾的现象“那池水甚至连极品仙剑都能消溶得一干二净,为何那些骷髅与尸骸却漂荡在其中呢”
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也许尸骸碎骨就是为了吓唬我们,所以用了什么方法保持不被池水所化”嵇钦岑道。
张崇武瞥了他一眼“我们这等高手什么惨不忍睹的尸骸没有见过能吓得到么就算吓到了又如何呢吕玄德自始至终没有对我们下杀手啊。此外,若是戮血池中一块尸骸都没有,我们这群人除了唐云希之外,有谁能闯得过来”随即,他又摇头道“不对,恐怕连唐云希都没办法。我们先头行进的那段距离,远超过后来他数次往返最后一段的总距。”
嵇钦岑说“说明吕玄德果然没有杀心呗。”
“就算没有杀心,我们也死了一个同伴。”马凤烟道。
“说明真正的凶险来自于阎罗十殿,而非守卫之人。”张崇武的这个想法立即受到了嵇钦岑的反驳“那第二殿、第三殿又是怎么回事第二殿那个厉阴德害得剑圣牺牲了,第三殿的余洞明险些害死我们所有人”
“可是我总觉得,杀死他们的过程有些过于简单了”张崇武抱着胳膊陷入了沉思。
“要我说,这一切都是那个訾玉华的阴谋当初八大帝皇为何要攻打景钧洲说明景钧帝皇就不是个好人这次大家却为了守御景钧洲而集结,这本身就不太合理。偏偏我们这些当世最强的高手被骗来闯莫名其妙的阎罗十殿,莫不是打算先将我们骗离战场,然后在这里一并解决”嵇钦岑大放厥词,还越说越觉得自己的话很有道理。
“景钧帝皇就是后土圣祖”“宝珠”道,“你怀疑我爹也就罢了,怎地还能怀疑上后土圣祖”
嵇钦岑振振有词“嘁,什么圣祖不过一个大妖而已正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天知道后土打的什么算盘”
“即便是妖族,那也是我们清微界的子民。清微界有难,大家当然得站在同一战线。难道嵇掌门是觉的那些大肆破坏清微界的异族人与我们是一条心”夏侯晴道。
“我不是那个意思异族人固然是敌人,可妖族未必就是朋友啊”嵇钦岑还在狡辩,“对了,万一后土已经和那些异族人暗通款曲”
“铿”的一声,“宝珠”一锤子砸在墙上,粗声粗气地警告道“休要再侮辱后土圣祖”
“好了无凭据的猜疑还是不要再说了,大敌当前,若不团结一心,如何闯得过后面的六殿”张崇武赶紧打起了圆场,秋老逝去之后,领队的责任落到了他的肩上。虽然夏侯晴和“宝珠”在清微榜上的排名都比他高,但是那两人都无意当领头之人,而且“宝珠”还受了重伤。张崇武作为仙道第一大宗的掌门,的确有领队的资格和责任。
休整完毕之后,张崇武率先进入了大门。
这座“纠伦殿”中的情形也很奇怪,门楼内连接着一条细长的小路,路两边又是那种不见底的深渊,可远处的围墙又隐约可见,表明此殿的范围非常小。小路尽头矗立着一座高大的塔楼,上半截完全掩藏在浓厚的褐云之中,不知有多少层。塔楼前竖着一根旗杆,杆头挂着一面方旗,旗上绣着三个字“望乡楼”。
“这里难道是酒楼不成”张崇武踏上了笔直的小道。小道宽窄仅有三尺左右,在两侧深渊的映衬下感觉很危险,但好在很短,距离塔楼大门也就是十几丈而已。一行人顺利地进入了塔楼。
塔楼的大门在众人身后“砰”的一声自行关上了,原本昏暗无光的堂中突然间灯火通明,白墙红毯、金灯玉柱,还真有种高级奢华酒楼的味道。
堂中央有一张巨大的屏背椅,椅子上坐着一个人。此人脸孔白净,头戴方冠,两侧垂下两枚香袋,将耳朵遮住,身穿宽袖长袍,脚蹬海云方头履。他两手搭在左右扶手上,闭着双眼,垂着头颅。
“你就是第五殿的守卫者”张崇武喝问道。
那人没有回答,一动也不动,仿若一尊雕像。
“莫非已经死了”嵇钦岑小心翼翼地靠近一步,用刀尖去抬那人的下巴。
未等触及,那人陡然睁开双目,吓得嵇钦岑往后一跳。众人也无不心惊,好可怕的一双眼睛大如铜铃,瞳仁漆黑如墨,往眼白发散出黑色的纹丝。
“我是包胜耀”那人的声音沙哑不清,气若游丝,像是久病初愈似的。他颤巍巍地抬起双手,将方冠摘掉,一头白发霍然垂落下来,“这里,有给你们的”话没说完就戛然而止,脑袋又一次垂下,那双可怕的眼睛也再度闭紧了。
众位高手面面相觑,此人是怎么了因为担心有诈,没人敢靠近。
僵持了许久,张崇武松了口气,说“口鼻前的发丝一点也不动,可见无气无息,此人已经死了。”
“他刚才说这里有给我们的东西。”嵇钦岑环视四周,堂中除了椅子之外没有任何家什,若有东西必是一目了然。
“在这里”吴瑾兰用剑锋挑来了方冠,里面竟有一张叠起的纸,展开一看,纸上写着正是每一殿的守卫者都会说的那八句怪话
艮至人背,
不获其身。
抑己之为,
起于趾根。
步将入槛,
裂夤肉深。
言序悔亡,
大利永贞。
另外还有一首四句七言诗,诗曰
纠伦神殿圆旧事,
新愁旧憾悔心痴。
世道无常云烟过,
莫陷欲牢不自知。
每一殿的守卫者都会说一段八句四字的怪言,这一段的第一个字是“艮”,亦是八卦之一。如果按之前众人的推测,那么这座纠伦殿的褐云对应的是“艮卦”之山。
八句怪言参悟不透并无大碍,不影响众人闯关。而后面这一首七言诗就颇有意味了。因为此殿的守卫者已经死了,他一定是想通过这首诗传达某种讯息给众位高手。这首诗虽然比八句古怪言语要易懂一些,但依然让人深感疑惑。这第五殿能圆何旧事陷牢笼之中不自知的又是何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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