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近随又哀声叹道“有劳诸位将此事如实报与纪大人”
“这”
为首官差看向面容透着疲乏的夏首辅,先是道了句“还望首辅大人节哀”
而后又犹犹豫豫地道“只是不知我等可否前去简单地查验一二公事在身,绝无冒犯之意,若有得罪之处,还望首辅大人海涵一二”
虽说如此不知变通或许要得罪夏家,但若是敷衍马虎带过,也无法向自家大人交待。且万一真出了什么疏漏,结果他更加担待不起。
“依规矩办事,无可厚非。”
夏廷贞的神情没有变化,只平静地向近随吩咐道“带路”
近随应下,向几名官差做了个“请”的手势“诸位请随我来。”
官差向夏廷贞行了一礼罢,很快随那近随去了。
官差们前脚刚离开,大管家便走了进来“老爷”
“如何。”夏廷贞冷声问道。
“回老爷,醒倒是都醒了但没一个人能说得上来是被何人所伤”因此番办事不力,让紫月逃出了府惹了大麻烦,大管家此时的语气很是没底气“只在他们颈后发现了这个,请老爷过目”
夏廷贞微微抬眼看去。
中年男人手里赫然捧着几根极细的银针。
“由此推断,或许是高手藏于暗处,以此针偷袭”大管家低声道“此人显然就是冲着紫月来的。”
夏廷贞的眼神暗了暗。
继而沉声问道“那周家小姐之事,可查明了”
“回老爷,大致查到了些这位周大姑娘,与四姑娘交好多年,但近来这一二年间同兵部尚书府的姑娘走得也颇近。”
夏廷贞眼底现出一丝极冷的笑意。
纪修的独女
说来,同样的手段,纪修竟用了两次
可谁让他家中养了这么一双孽障,白白将把柄送到那些紧盯着他的人手上
这些讨债的东西,简直是,死不足惜
想到这大半年以来的诸多不顺,皆是从次子之案开始的,而他好不容易才将那诸多影响勉强压下,现下幺女又惹出了这样的祸端
夏廷贞抿着泛青的唇,将心底的翻腾压下。
见他抬手去按太阳穴,大管家连忙将人扶去椅中坐下。
“老爷,您可是哪里不适是否要请郎中来看看”
夏廷贞久久才吐出了一口浊气。
“不必了。”
到底是年纪大了,以往何等大风大浪不曾经历过,相较之下,眼下这一星半点的得失输赢根本算不得什么。
但纪修此人绝不能再久留了
京衙内 纪栋再次看了一眼堂外已近昏黄的天色,不禁微微皱眉。
先前选择开堂,他觉得是自己早饭吃得太撑了。
现在 却还是觉得吃少了。
他已经一整日没吃东西了 净坐这儿喝茶了
可偏偏那些看热闹的百姓 竟连与他同甘苦都做不到说的就是挤在最前头,正啃着馒头吃着烧饼的那几个
那个孩子就更不像话了,手里拿的竟然是油亮的鸡腿 且还一手一个 轮流换着啃家里什么条件捡着了金叶子的那种
感受着腹中翻鸣,纪大人实在是坐不住了。
正想着回去吃点东西时,却听堂外一阵躁动 抬眼看去 只见是先前派去夏家的官差可算是回来了。
“夏家姑娘还是没来啊”
“夏家难不成真要包庇”
“”
一直在等着看热闹的百姓们低声议论起来。
为首的官差快步来到纪栋身边 低声说了两句话。
纪栋的神色变了变 低声问道“确定不曾看错”
“属下绝没认错 那正是夏四姑娘。”官差神情笃定。
毕竟那日希夷街上夏四姑娘被鸟追着打的热闹 当日恰巧不必当值的他,也带着媳妇孩子去看了来着。
但
是不是自缢,从脖子上的伤痕来看,也是显而易见了。
可这种事情,不是也得是 毕竟人都死了。
纪栋也很明白应该怎么做。
他只是办案 就已经于无形之中得罪很多人了 事情到了这个份儿上 也没道理非要揪着人到底是怎么死的。
片刻后,他重重地拍了拍手下的惊堂木。
堂内堂外霎时间安静了下来。
纪栋肃容道“据查,夏家四姑娘已畏罪自尽。今日堂审到此为止 与此案有关者,择日判决,退堂”
这个猝不及防的消息,叫四下炸开了锅。
“”
依旧在隔间里坐着的周婼霎时间瞪大了眼睛。
夏曦自尽了
这怎么可能
夏曦是个怎样的人,她自认再清楚不过,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有胆量自尽
还是说
想到一种可能,周婼只觉得周身冰冷透骨。
夏曦就这么死了
那么,她也就不用再害怕这件案子会不会再有什么变故,也不用担心夏曦会报复她了。
可是此时她竟说不上来究竟是放松多一些,还是恐惧和后怕更多一些。
至此,她才真真正正地发现,在那些真正的冷血手段和各方算计面前,她那些小心思简直太过渺小,也太过异想天开,自作聪明。
夏曦这样的身份,且是说死就死了
那她呢
但凡是走错一步,运气稍差一些
周婼浑身僵冷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连眼睛都忘了去眨。
“周姑娘”
一旁的衙役将声音提高了些喊道。
周婼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有些怔怔地看向他。
“大人说了,今日辛苦周姑娘出面作证,现下案子已了,周姑娘可以回去了。”
周婼有些迟缓地点了点头“多谢”
她站起身来,才发觉因长时间的紧张,此时连双腿都是发软的。
她动作很慢,待走出去时,堂外的百姓都已经散得差不多了。
也因此,她一眼就看到了那张熟悉的面孔。
高高胖胖的少年正朝堂内方向张望着,见得她出来,连忙冲她招手“大妹”
周婼当即莫名眼眶一热,朝他走了过去。
“没事了,别怕,大哥来接你回家了。”少年安慰地拍了拍妹妹的肩膀,“走,咱们回家去。”
周婼由他拉着衣袖,出了衙门上了马车。
“大哥,你是何时来的,我怎没看见你”
车内,周婼哑着声音问道。
“我来了好些时辰了,先前人多,没能挤到前头来。”周治吁了口气,道“大妹,你这回可是吓坏我和母亲了,所幸是平安无事了。”
“都是我不好”周婼低着头,有泪珠从眼眶中一颗颗砸下来。
先前兄长就劝过她的,她还觉得兄长太傻太不思进取,现下想想,她才是最傻的那个
“父亲是不是也知道了”问起这个,女孩子的声音更低了,有着无法掩盖的畏惧。
父亲向来严厉
且此番她卷入这种事情里,定也会给父亲带来麻烦。
她坐在隔间里,便想过了,此次她出面作证,多多少少是得罪了夏家,若是夏家日后给父亲使绊子可怎么办
“你放心,父亲没怪你,父亲说了,只要你当堂说实话,别做伪证就好。”周治道“至于朝堂之事,父亲心中一贯有数,你也不用过分担心。”
周婼听得怔住。
而后,再也忍不住,突然放声大哭了起来,扑进了兄长怀里。
“大哥,我错了”
她真的太蠢了
一味去追逐那些根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因根本够不着,便要伸手去拿,伸手也不行,就要开始踮脚,跳起来也拿不到的,便将原有的安稳垫在了脚下去换,一步步如此,被迷昏了头脑,甚至都不曾意识到已经陷进去了
她真的知道错了
听着妹妹的大哭声,少年轻声安抚着。
女孩子哭得脸上一团糟,嗓子也哑了。
实在累了,才抽噎着停了下来。
将脸上的狼藉擦去之后,女孩子的鼻子动了动。
“怎么有卤肉的味道”
周治轻咳一声,道“先前不知道何时才能退堂,等得实在饿了,就让阿贵去买了些吃食”
大妹如今成天嫌弃他吃得多,他都不敢在她跟前放开了吃东西了。
却见面前的女孩子的目光开始在车内搜寻起来,边问道“是徐记的卤牛肉吧是不是还买了烧饼”
“啊是徐记的,还有卤猪蹄儿烧饼也买了,在这儿呢”
少年把东西从身下的竹篮里拿了出来。
周婼接过油纸包,咬了一口酥饼,又撕了一块儿喷香的卤牛肉送进口中。
看着这久违的一幕,周治不由乐了“怎么样,好吃吗”
女孩子连连点头。
“嗯,真香”
她之前是傻了吧
放着这么多好吃的东西不要,专去做那些蠢事
都说人不能饿着,饿着饿着就变傻了,这话果然没错。
“大哥,以后你买什么好吃的,还记得给我也带一份儿”
“哈哈,好大妹,你总算是想通了”
夏家四姑娘“畏罪自尽”的消息,很快在城中传开了。
兵部尚书纪修,自然也已经得知了此事。
此时,纪修正坐在书房内,听女儿说着话。
“此次夏曦一死,又死得如此不光彩,不单让夏首辅想借亲事拉拢曹状元的想法落了空,更让夏家再次添了恶名。”
纪婉悠含笑说道“且如此一来,原本中立的周侍郎,为了自保,恐怕也只能向父亲倾斜了。”
纪修眼中也有笑意。
“嗯,可谓一石多鸟。夏廷贞那个老狐狸,此时怕是要气得不轻。”
说着,目含欣赏地看着面前的女儿“为父以往倒是不知,我的婉儿竟有如此本领头脑。”
只可惜,总归是个女儿身。
是以,便又交待了一句“但往后此等事,你一个女儿家还是莫要插手了,这次父亲就不罚你了,你且心中有个分寸,下不为例。”
女儿家行事,多多少少有些危险,而他只想这唯一的女儿能够平平安安的。
“父亲高看女儿了,女儿即便再想做,也没这样面面俱到的筹谋啊。”纪婉悠道“这件事情,大半都还是占公子的功劳。女儿起初擅作主张,还将占公子的妹妹牵扯了进去若非是占公子及时设法挽救局面,又岂会有眼下这般结果”
纪修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张口闭口占公子
“婉儿,有句话,爹还是要提醒你一句。”纪修正色道“这个占云竹,心计颇深,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你还是及时收心为好。”
他对此事的反对,一直都表现在了脸上,可即便如此,他却还是能察觉到女儿那不由人的心思。
“女儿当然知道占公子不简单可若他当真平庸无奇,又怎能给父亲带来助益呢”纪婉悠的眼睛亮晶晶地,声音却低了些“若只是寻常人,别说父亲了,女儿也不会多看他一眼呢。”
纪修微微皱眉。
怎么还不遮掩上了
殊不知,更加不遮掩的还在后面等着他。
“女儿近来也一直想同父亲谈一谈此事女儿当真觉得占公子极好,是个值得托付终身之人。”
提到这种事,少女半垂下眼睛,脸色也微红。
但她还是没有任何犹豫。
或许是因自幼得父亲宠爱与父亲足够亲近,也或许是因真正下了决心。
“婉儿”纪修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不是爹不想成全你,只是此人我始终觉得放心不下,万一日后他翻脸无情,另有谋算爹是怕你真心错付啊”
“我知道父亲在担心什么,可正如父亲先前担忧的那样,女儿迟早是要嫁人的。既如此,那父亲可曾想过,让占公子入赘咱们纪家占公子没了父亲,家中简单,若是入赘,便等同是与咱们纪家真正绑在了一起,父亲也不必担忧其它了。”
“入赘”
纪修意外地看向女儿“莫非是他让你这么说的”
因只有这一个女儿,恐她嫁去旁人家会受委屈,故而招婿上门得想法,他以前也不是没有过
但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需要从许多方面考量,对方的家世,能力,以及是否别有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