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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9 还挺杀人诛心
    男孩子不可置信地看向那嬷嬷,却见对方并无否认之色,反而尽显心虚慌乱。

    答案如何,似乎已经没了悬念

    这一刻,许明时觉得自己彻底悟了。

    这世上,根本就没有许明意不知道的事情

    从今后,他对此再不会有丝毫质疑了

    “许姑娘这”齐嬷嬷张了张嘴,艰难地道“既是许姑娘已经知道了,我便也没什么好再遮掩的”

    虽相处时间不算长,但她亦看得出这小姑娘是个喜恶分明,直接干脆的性子,这样的人,往往是不会喜欢黏黏糊糊拖拖拉拉的态度。

    且这个时候她纵然再百般否认,那也是毫无意义的。

    可如此一来,小皇子不再是小皇子,那他们便当真没了丝毫价值,还能拿什么作为筹码来求得对方挟持

    不对

    许姑娘方才分明是说,从起初也不是真的想要挟持他们

    许姑娘从一开始必然就知道小皇子身上的秘密了

    可还是一路带着他们,给吃给喝

    齐嬷嬷脑子转得快,想通了这一点后,突然就“呜”地一声大哭了出来。

    边哭边道“许姑娘早知小皇子身份有假,却还是愿意将小皇子带出京城,并一路加以善待我二人何其有幸,竟是遇到了这样的活菩萨啊”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大哭和夸赞,许明意竟觉有两分无所适从。

    “许姑娘既知小皇子不,我家哥儿并非龙子,那这孩子同贵府便也是没什么仇怨的,许姑娘不如就留下他,叫他长大了之后好报答您,孝敬您”齐嬷嬷哭求道。

    许明意默了默。

    思路转变够快的,这嬷嬷倒也是个人才。

    吴恙也忍不住看了那孩子一眼。

    报恩是好事。

    孝敬就不必了。

    毕竟他和昭昭是会有自己的孩子的。

    “真要说起仇怨,我记得这孩子的生父越培,倒也曾是对我祖父下过杀手的”许明意接过话。

    齐嬷嬷哭声一滞。

    老天,竟连这个都知道吗

    越培

    听得这个名字,许明时脑海里便闪过了那晚驿馆走水、祖父遇刺醒来时的情形。

    这个越培他自是知道的。

    原来这竟是小皇子的亲爹吗

    还真是出人意料啊。

    许明时有些机械地想着,麻木的脸上已无太多起伏。

    “是,那个姓越的狗东西合该千刀万剐的现下也算是得了报应”提到越培此人,齐嬷嬷便恨得牙痒痒这废物男人先是勾引了她家娘娘,后又卷进了镇国公之事,先后两次堵她活路,简直是不共戴天

    “可孩子却是什么都不知道啊若是能选,他怕是宁可不来这世上,也断不会愿意托生为这般身世”齐嬷嬷哭得情真意切“宫里断是回不去了,往后我只想将他当寻常孩子带大,定也不会对他透露半句有关身世之言只道他是许姑娘捡来救来的”

    那孩子被她这样抱着,听着这些话,眨着圆溜溜的大眼珠儿,也在看着许明意。

    许明意看向他时,那孩子竟晃着胳膊笑了起来,露出两颗米粒儿般的小牙。

    齐嬷嬷忙道“您瞧这孩子一见您就笑这便是缘分呀”

    缘分

    许明意不大信。

    孩子懵懂单纯,见了她便笑,大约只是因为她长得好看罢了。

    “您若实在觉得这孩子的身世叫您心中有疙瘩,那也是人之常情。”齐嬷嬷拿衣袖擦了擦涕泪,哽咽着道“按说是不宜再厚颜求您的可如今这局面,所求不过是平安活着,有一栖身之处而已实在不行,您看看能否叫我二人自行去选落脚处我只想带着这孩子暂时在临元城中避一避”

    又道“无论日后去哪里,只要还活着,待过个十多年,孩子长大了,我便叫他投去许家军中也好报许姑娘今时之恩情。”

    她虽是存了些以退为进的心思,但这番话并没有假。

    她是读过些书的,也懂些做人的道理。

    能继续留在这里,自是最好。

    真留不得,那也绝不该心有怨怪。

    听得这句多年后叫这孩子投去许家军中的话,许明意的心情很有些复杂。

    这孩子的娘,给皇帝戴了顶绿帽子;

    皇帝浑然不知,乐得不行,帮人养孩子养得十分来劲;

    而待过个十余年,这孩子还得投军,去打狗皇帝的江山

    突然就觉得这还挺杀人诛心的。

    听那嬷嬷还欲再求,许明意没了耐心再听,截断了她的话,道“真想留下便留下吧。”

    横竖多两个人也不算多。

    至于这孩子的身世会不会叫她和祖父心有疙瘩

    越培不过只是听命行事的万千棋子中小小一颗罢了,若非是他与荣贵妃有私情在,怕是都记不得他是哪个。

    且留下孩子又不是将其收作许家人,倒不至于牵扯得太多。

    正如这位嬷嬷方才那句话,当下这世道间,小小人物所求不过是活着而已。

    能活着,还是得活着。

    能救一个,便还是救一个吧。

    但有句话还是要说在前头的

    “今日是你不愿走,来日若敢动什么异心,惹什么麻烦,到时也莫要想着还能放你活着离开。”

    “是是”齐嬷嬷大喜,连忙就磕头“多谢许姑娘慈悲收留姑娘此番大恩大德,必当铭感在心”

    见她磕了还要磕,孩子被她夹在身前很是无助,许明意道“行了,回去吧。”

    齐嬷嬷连声应下,抹了把眼泪,抱着孩子起了身,高兴得又哭又笑地道“时辰不早了,姑娘又劳累了一整日,我和哥儿便不打搅姑娘歇息了”

    哥儿该回去吃奶了

    得将这好消息告诉奶娘去

    这位奶娘听得这句准话后,却是放声大哭了一场。

    哭罢之后,便通体舒畅了。

    夜深了,瞧着被奶得小肚子鼓悠悠的俩娃娃睡在一处的模样,眼睛俱是红红的齐嬷嬷和奶娘皆面有笑意,心中落定下来为她们自己,也为了孩子。

    这厢许明意沐浴罢,穿着细绸中衣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卸下一身疲惫时,则是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狗皇帝如今知没知道自己被戴了绿帽子的事情呢

    出城后,她曾听祖父说起过,那日在太庙中,皇帝和荣贵妃在中侧殿内,祖父守在殿外时曾隐隐听到了一些动静

    荣贵妃似乎是做了什么

    只可惜没能成功。

    既未成功,那定是败露了。

    而选在此等关头动手,多半应是为了越培之事

    就是不知后续是否招认了,皇帝又是否查清了。

    但转念想想,就在两日前,朝廷还曾派明御史前来相谈换回小皇子之事,只不过被祖父直言拒绝了,祖父并未答应见明御史,且放了话出去说了不见就是不见,再来送信打死为算。

    纵然明御史是为了大庆和大局,或是好不容易才说动皇帝放下颜面前来谈判,且所谓换回小皇子多半只是一个好听的名目和朝廷的遮羞布,朝廷此番或是已经做好了退让求和的准备

    但他们和朝廷已没什么好谈的了。

    他们意不止在一两座城池,自也不会为朝廷的态度而改变计划。

    用祖父的话来说,当下朝廷的求和便如同是途中带毒的诱饵,不能信,也靠不住,他们想要拿什么,自会凭自己的本事一一拿来。

    但皇帝究竟知不知道呢

    许明意躺着,认认真真地想了好一会儿。

    虽说这件事与大局也并无太大干系,但她就还挺好奇的呢。

    然一日一夜的奔劳到底是太累了,许明意就这样怀揣着八卦之心很快睡了过去。

    短短两日过去,临元城内已初显生机。

    本就未曾崩乱的秩序也在变得完整。

    而一座城换了新主,到底是需要磨合的,两日间,便也偶有些争端和变故出现。

    除此之外,也出了几桩盗窃之事。

    秉承着有事找“姑爷”的允诺,凡是遇到了麻烦的百姓皆寻去了府衙。

    起初先是一人去试探,见的确解决得很圆满,百姓们便都安下心来,大胆地进了府衙大门。

    这一日,有斗殴之事发生,双方伤得不轻,错对争执不下,许缙便干脆升堂当众审案这是范知府、哦不,前知府的意思,大意是说,只窝在后衙处理远远不够,当众审出一件案子来,也好立住许家公正的人设。

    是了,范应这数日被“关押”在府衙内也没闲着。

    许缙有意请教经验,每日提一壶酒去,一来二去,在此等“严刑逼供”下,范应喝得奄奄一息之际,也只得如数招了。

    “不是说有许姑爷在坐镇怎不见人来”

    “这里头是哪位官爷”

    升堂过半,仍有听得消息赶来的人挤在人群里好奇地问。

    “哎,那坐着的不就是许姑爷么”有妇人叹口气,下巴往堂中方向抬了抬。

    来人听得大惊,近乎要失声“那那竟是许姑爷”

    “方才由元家的人亲自认的,岂会有假”

    来人不可置信,又往前凑了凑,伸着脑袋睁大眼睛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可怎么看这也不像啊

    这视线委实太过强烈,且远远不止一道,直叫正审案的许缙无法忽视。

    总觉得这些百姓的重点已经完全偏离了案子本身,也偏离了他想要立人设的初衷

    迎上又一道仿佛在惊呼“姑爷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的目光,许缙在心底叹了口气。

    经历了什么

    他经历得太多了。

    烤鸭烤羊荷叶鸡,狮子头蟹黄饺醋鲜虾,灌汤包子牛杂汤,羊肉砂锅葱油酥饼,糯米枣糕四甜蜜饯

    他的这些经历,真要细数,怕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的

    “娘,这就是你常说的许姑爷吗”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子悄声问自家娘亲。

    盯着堂中人,那妇人的眼睛都愣了。

    离开衙门时,脚步甚至是有些虚浮的。

    这一日,满临元城娘子们心中的白月光就此破碎了无痕。

    一轮金乌西坠而去,晚霞将斑斓秋色染得愈发浓烈。

    依山傍水的元氏祖坟内,一座摆了贡品果点的墓前,一双身影正在祭拜。

    “我从未见过外祖父。”望着那道墓碑,许明意道“但外祖父所行之事,我却是从小听到大,也从小看到大。”

    没见过那位老人,身边之事却都有着老人走过的足迹。

    “今时所有,皆是先辈蒙荫。”吴恙将一盅酒缓缓倾倒在墓前,道“元老太爷,是有大义大智之人。”

    若非先辈累积,他们这些小小晚辈,在此时局必将举步艰辛,一切都需从头摸索打磨滚爬。

    所受教养,眼界见识,再到能起事,能做事,凭得皆是先辈之能。

    许明意点头。

    是啊。

    全是靠得先辈蒙荫。

    钱财,兵力,再到临元城的接纳

    诸如种种,随处可见。

    但愿他们这些小辈能不负先辈所予,待多年之后,身入黄土,也能成为如先辈这样的人,留下些有用的东西。

    一番祭拜罢,许明意抬头看向万里绯霞,道“时辰不早了,咱们回去罢。”

    “好。”

    许是晚霞悦目,又许是身边之人是对方,平日走起路来皆是大步而行的两个人,此时都不紧不慢。

    “可都准备好了”女孩子看着身侧少年的侧颜,开口问道。

    今夜,他便要动身回宁阳了。

    吴恙也看向她,温声道“放心,一切都已同祖父商定过了。”

    许明意便点头,但任他如何保证,她却也不可能真的彻底放心。

    他此番回宁阳,有两件要事要做。

    一是稳住宁阳局势,以应对接下来之事。

    其二,还需查实揪出隐藏在吴家的那个祸患。

    这两桩事,放在当下这等关头,皆是凶险的。

    但正如吴恙所说,也是必须要做的。

    她和吴恙肩上都有必须去做的事情,所以,纵然心有不舍,有担忧不安,但任谁都不曾说过半句“别走了”,“不走了”。

    “这晚霞可真好看。”她看向天边,感叹道。

    吴恙随她一同看去。

    晚霞之外再往前看,隐隐有百姓人家炊烟起。

    万里山河阔景,芸芸众生所集烟火气,一草一物一霞光

    尤其还有他身侧的这位小姑娘

    这整个世间都很好看。

    这些便都是他往前走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