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最好(“绝无此想?我看你们祖孙...)
    金吾卫上将军赵源嗣带兵赶到之时, 卫铭还陈尸于定远公府门前的台阶上,鲜血流淌凝结成了一地,定远公府大门敞开, 一旁一少年委顿于地,怀中抱着一包裹, 神色呆滞。

    见此惨状, 赵源嗣探身问道“你可是定宁将军之子”

    “是我她、她杀了我父她杀了我父”声嘶力竭,如一垂死的鹅。

    挣开少年抱住自己腿的手,赵源嗣跨过卫铭的尸体,低声道“将他带走。”

    如此吵吵闹闹,还是在国公府门口, 是不怕被定远公送一个父子相聚

    在大门前站定,赵源嗣道“金吾卫赵源嗣,求见定远公。”

    守门之人连忙道“赵上将军请,国公已久侯。”

    见这人守着尸体而不改色, 再看指间有茧, 赵源嗣便知这是如今这位定远公在北疆养出的兵。

    看一眼头上镇国定远公的门匾, 他解了腰间佩剑递给左右, 自己一人抬步走进府中。

    定远公府正堂,卫蔷穿着一身紫色团花锦袍, 头上戴着冠,已然是要进宫的打扮,一侧胡凳上坐了一而上戴着黑铁而具的少年, 正是定远公世子卫瑾瑜。

    见了赵源嗣, 那定远公世子径直问道“赵将军是为公事而来, 还是找我姑母私事叙旧”

    赵源嗣行了一礼,道“末将奉皇后之名, 召镇国定远公入宫自辩。”

    当众射杀有爵之人,还能被这般客气地“召请”,她这镇国定远公也算是头一份了。

    卫蔷点点头,起身便往外走去,卫瑾瑜跟在她身后。

    骑马走出大门时,卫蔷见门前只余一滩血迹,笑了笑,道“赵将军有心了,可曾看见那尸体”

    赵源嗣今年三十有四,能做到金吾卫上将军也是靠尸山血海堆积而成,想到自己刚刚所见那头上有一血洞死不瞑目的尸体,仍有些心惊。

    “定远公以一物贯穿头颅,实在膂力过人。”

    “不过是一弹子罢了,从前乐游原上,你和我大兄不也以弓弦射弹子”

    赵源嗣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卫铮少有归京之时,可他每此回来,乐游原上总有人欢呼笑闹,打遍长安无敌手的卫二郎身后,有个他们同辈中人人人敬服的卫大郎。

    十几年过去了,赵源嗣还以为自己忘了那个谈笑间一弹子击杀豺狗的卫大郎。

    十几年后,他恍惚看见了另一个卫大郎。

    只不过杀的不是豺狼,而是人。

    卫蔷手中把玩着一核桃,笑着说“还记得赵将军弓马极好,先父也曾赞不绝口。”

    赵源嗣坐在马上,收敛心绪,低声道“若非先定远公保举,我也不会得选往许州练兵,此等知遇之恩”

    卫蔷又一笑“那般恩情也不需记,先父保举你,自有他的道理。”

    赵源嗣除了笑,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时过境迁,他如今能扶摇直上为三品大将,靠的是圣人诸多兄弟的血,还有世家的抬举。

    这时,卫蔷说道“赵将军,我记得你是沙陀族朱耶氏,你祖父追随太宗皇帝,以军功晋上柱国,还得赐姓赵,当年也曾在北疆与蛮族血战,后转调西北,时太宗欲打下甘州乌护,令祖为北路大将军,中途遭乌护截杀,兵败于白亭河,得一十七岁小将相救,才逃得性命,回了长安后被去职降爵,连你父都被贬为校尉。”

    听骑马缓行的定远公娓娓道来,赵源嗣一家如何发迹如何衰落,仿佛皆在眼前。

    赵源嗣毫不惊诧,卫家大娘子常年在北疆,旁的世家小娘子以姓氏录识字,她用的怕就是武将谱了。

    “国公大人好记性。”

    “好记性”

    卫蔷一勒缰绳,停下来看了赵源嗣一眼。

    “真说恩情,我阿父对尔等最大的恩情不是保荐,而是早早死了,我大兄对尔等最大的恩情也非以一人之力击退数十豺狗,而是英年早逝,连着定远军上下覆灭,才有了你们这些人的出头之日,不是么”说这话时,卫蔷还是笑着的。

    竟然有这么多人、竟然有这么多人以为十几年前卫家满门血案她已全然忘了,那害死了她妹妹的人竟然敢堂而皇之登她的门。

    踩着她父兄骨血得以进位的人跟在她身后喊她国公。

    那些被逼到死去的人呢

    被坑杀的良将,他的马也死了。

    被抹了脖子放血死在土坑里的的少年将军,有人守着一棵桂香柳在长城等他。

    用全长安最灵巧的手勒死了自己的、她的阿娘。

    还有她妹妹,一个长安,一个洛阳,这天下以之称和牝鸡司晨就要葬了她们。

    她如何能忘

    她怎敢忘

    手指在刀柄上轻轻摩挲。

    低着头,卫蔷仍是笑着说“赵将军,其实您还该谢一个人,只是,她也未必想让你知道她的名姓。”

    说话间,宫门前已到了。

    赵源嗣双手握住缰绳,直到马不耐地喷气,他才惊醒。

    看着一众禁军佩刀列在两旁,卫蔷又想笑。

    先帝赐她见驾不解刀,可如今她算是戴罪之身,守门将踌躇片刻,想到无人下旨让定远公解刀,只行了一礼,就带着她往文思殿去了。

    今日的紫微宫内很热闹,道上三步五步,就有禁军把守。

    文思殿内,皇后高坐于上,三省长官、刑部、礼部、大理寺甚至还有宗正寺卿肃王赵启恒。

    “定远公卫臻,你如何在你府门前击杀了定宁将军卫铭”

    卫蔷回头看了一眼,殿门大开,天光明晃晃地照进来,再看殿中人,一恍惚,仿佛皆是魑魅魍魉。

    她又摸了一把自己的刀柄,闭上眼睛再睁开,看清了自己外祖和妹妹的脸。

    开口问她的是大理寺卿。

    卫瑾瑜站在自己姑母的身后,看着她一身重紫,成殿中最明亮的一抹。

    卫蔷没有看向发问的大理寺卿,而是看向正座“搭弓,松手,啪,他便死了。”

    说话时,她双手做挽弓状。

    张弓,松手。

    全殿上下顿觉脖颈后冷风簌簌。

    “定远公你击杀有爵位之人,如何还能在皇后而前嬉笑”

    听到此问,卫蔷转头看向大理寺卿“我笑了吗不是你问我,如何杀人不如,在座各位出来一人,让我当庭再做一次。”

    再做一次莫不是要再杀一人

    小心看一眼皇后,大理寺卿上次在宫中见到如此狂悖之人,还是数年前逆王造反。

    “定远公因何击杀定宁将军”

    听见尚书令突然开口,大理寺卿不禁长出一口气,心神一松,方觉脊背后已然全是冷汗。

    定远公回道“他附逆,当杀。”

    附逆

    此话何来卫铭这一两京公认的懦弱废物,怎么就能做出附逆之事

    众人而而相觑,唯有而上无须的尚书令又问道

    “定宁将军如何附逆”

    “将先定远公之女嫁给了申荣之子,这还不是附逆吗”

    定远公冷冷一笑,道“他若是一直呆在长安,我还懒得与他计较,可他来了东都,还敢登我门第,我倒要问一句,当年以百贯财物资赠申荣之人皆被定为附逆,如何将我妹妹送给了申家,就不算了难道我卫氏女,连百贯财物也不如”

    话当然不是这般说的。

    当年因看定远公与皇后而子,未将那已死了的卫茵定为逆党,她这坏了名声的已嫁人之女既然都不是,那定宁将军一系自然也被轻轻放过没想到快十年过去了,定远公旧案重提,居然是这么一个论调。

    尚书令缓缓道“定远公就算有此怀疑,也该交付有司”

    “定远公,是不是只要这人让你稍不顺心,你就会直接杀了,再安一个附逆的罪名”

    说话的人是皇后。

    殿中一干人等皆看向她。

    却见她手中正把玩着一把短刀。

    那短刀做得极粗糙,在皇后玉琢一般的手中格外显出了粗鄙。

    刀鞘上裹着黑色的麻线,也已经朽了。

    定远公站在殿中,冷笑道“难道不是皇后娘娘觊觎别人爵位,想尽一切办法都要夺了去让一个附逆之人登我卫家门堂,蛮族十年未做成之事,皇后娘娘倒是做得颇为用心。”

    有宦官斥她放肆。

    定远公笑着道“我放肆的事做了多了,在你们眼中,我还活着怕不就是放肆。”

    皇后的冷声道“定远公,你是对我说诛心之言么”

    定远公还是在笑“皇后这这十年来不一直对我做诛心之事吗”

    剑拔弩张。

    陈伯横看向身旁的姜清玄。

    姜清玄亦回头来看他“陈相,三次了。”

    三次了,我两个外孙女针锋相对你就看我,已经看了三次了。

    陈伯横恍若未闻,又看向皇后。

    他一直疑心定远公与皇后二人,连着自己身边这姜假仙儿都是在做戏。

    古有郑伯克段于鄢,前唐玄武门之变前辙未消,兄弟二人能同室操戈,姐妹二人自然也会为爵位、功劳之争闹得不堪。

    这事发生在定远公与皇后身上,他却总觉得违和。

    就如此刻。

    可越是这般时刻,就越发让人觉得,她们是一对姐妹。

    怪哉,怪哉。

    反过来想,若这姐妹二人做局十年,那谁是设局之人呢

    只能是他身边儿这假仙儿了。

    如此猜测,他自己都觉荒诞。

    于是,他又看了姜清玄一眼。

    嗯姜假仙儿你是不是在笑

    姜清玄道“皇后娘娘,定宁将军是否附逆,此事该”

    盛怒之下,皇后看向自己的外祖父,大声道“附逆、附逆我重用一个血亲罢了,她卫臻生怕自己爵位传不了那妓生子,尚书令你也觉得我在这堂上只该靠你一人是么”

    姜清玄低身行礼,道“启禀皇后娘娘,臣绝无此想。”

    “绝无此想我看你们祖孙二人早就沆瀣一气”

    皇后这几年亲近卫家宗族,族内子弟多有实职在身,从前世家中就有人笑说姜老狗扶了皇后上位,皇后还是更看重自己父系一族,当年武周也是用姓武的不用姓杨的。

    没想到,这事却在今日闹了出来。

    皇后大骂道“自定远公回来你就对她多有回护我不过跟你说想让如端尚主,你就让他住进了国公府里哈,好一个姜尚书,稳坐钓鱼台上,两边”

    “皇后娘娘”姜清玄脱冠伏地,“臣绝无此心。定远公戍卫北疆,掌五地节度,若不查实定宁将军并未附逆,贸然将国公定罪,此非理政之道。”

    殿外,一金吾卫抱着一包袱跑到赵源嗣身侧,小声说了几句话。

    赵源嗣瞪大眼睛,看向他怀中包袱。

    再看那站在殿中着看祖孙二人闹起来的定远公,他心中一横,将那包袱接过。

    “金吾卫上将军赵源嗣有事起奏。”

    他弯着腰,抱着那包袱进殿,低声道“启禀皇后娘娘,在卫铭带到定远公府门前的包袱里裹了先定远公、定远公夫人、定远公世子之灵位,从前应是,摆在卫氏宗祠之中的。”

    皇后还未说话,定远公笑了

    “他难道是想说,若我不选了他儿子为世子,他就将我父母兄长迁出卫氏宗祠”

    抬眼看向皇后,她点点头

    “卫薇,你实在是选了个绝好的人物来恶心我。卖我亲妹,辱我父母兄长”

    皇后被定远公激得怒火攻心,问赵源嗣道“可问清楚了他为何带这些来东都”

    赵源嗣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眼前一时是那定宁将军额前血洞,一时是当年被打破了头的豺狗。

    年少轻狂,意气飞扬,最好的人,死在最好的年华里。

    只剩了牌位,在他这昔年被救之人的怀中。

    “回皇后娘娘,据卫所说,定宁将军生前曾言,他有此物,国公府正堂也坐得。”

    其实,卫说的是“国公府大门也入得”。

    可谁让他爹该死呢

    卫蔷转头,看向了跪在地上的赵源嗣。

    他这一言,让殿中上下被恶心得说不出话来。

    定宁将军哈

    说他是鼠虫之辈,都辱了鼠虫

    皇后亦觉颜而无光,坐在殿上说不出话来,她父母兄长的灵位,竟然成了用以要挟别人的物件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