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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颗星
    周渠本来只是带专家顾问组来看一看, 但此处工作推进得如此顺利,应该抓紧时间敲定下来,避免后面再生波澜。

    众人一合计, 他们晚上先回基地休息,次日将行李带到工作站,迎接随之而来漫长的实地考察。

    巴图长期驻扎工作站, 返程的是剩余的人。

    车辆颠簸。

    楚千黎在车上晃得七荤八素, 她下车时已经晕头转向,只能拉着谈暮星书包肩带,缓缓地跟着他回基地“为什么我感觉这两天都在坐车”

    “你的感觉是对的。”

    “这通勤时间甚至超越一线城市。”

    潘义成还要安排专家顾问组其他人员的工作, 楚千黎和谈暮星则先到食堂用餐, 然后回屋收拾东西及休整,准备明天再次启程。

    宿舍内, 楚千黎终于有顺畅网络,她给家里打一个视频通话, 向父母交代一下这两天生活。

    余莘关切道“千黎在那边住得惯吗宿舍环境好吗”

    “我们的宿舍装修是不忘初心风。”楚千黎乖乖地端着手机展示, 她在屋内转一圈, 笑嘻嘻道,“要的就是这种艰苦朴素、以身作则的感觉。”

    余莘唯恐女儿在外地吃不好、喝不好,现在看她嘻嘻哈哈的模样, 便笑着应和两句,又说要注意天气变化。

    贺正合“那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贺时琛听到此话,他作为唯一事业派,在旁提醒道“不该问一下她项目进展”

    “项目当然顺利, 我过来才两天, 就收到两件衣服。”楚千黎想起萨满外袍,补充道, “没准我回去时再也不缺衣服穿”

    贺时琛面露迷惑“什么衣服项目工作服吗”

    “说是工作服也合理。”

    楚千黎跟家里报完平安,开始收拾带到工作站的东西,不经意间瞥到从村里带回来的外袍。她思考片刻,还是将外袍放进箱子,打算明天一并带走。

    次日,潘义成布置其他人去别的地方工作,带着楚千黎和谈暮星抵达工作站。一行人放好行李,再次拜访村里。

    村里的环境一如既往,原住民们倒是友好、热情不少,笑着跟谈暮星挥手,面对楚千黎却格外敬重,还要认真地行礼。

    潘义成感慨“没想到最受欢迎的是我们小同学。”

    楚千黎不好接受村民们的敬拜,只能一路客气地鞠躬回礼。她抵达昨日仪式的地方,只感到疲惫不已,叹息道“我就是怕遇到这种情况,每次回村才只联系萍萍,没想到这里也是。”

    谈暮星笑着安抚“这代表大家认可你的能力。”

    “但背负别人的期望会很麻烦,还不如觉得我什么都不是。”楚千黎无奈道,“唉,等确定祭坛位置后,我就少来村里面吧。”

    今天的兽骨卜筮相当顺利,老太太完成仪式,带众人动身过去。

    老太太名叫萨仁,据说她祖上曾经出现过萨满,但遗憾的是她没这种能力,只能简单地遵照前辈的规矩。她会一些简单的治疗方法,然后有一些生活技巧,偶尔会主持祭祀活动,都是前人传下来的经验。

    周围环境恶劣、天灾频发,基本没有人类生活痕迹。萨满带领族人们在此定居,成为此区域留存的极少数村落,在荒凉地区留下一线生机。因此,村里人对萨满格外敬重,可以说萨满是维系氏族的核心人物。

    距离村庄不远的某处,专家顾问组在萨仁引导下发现祭坛,确实是规模极小的萨满遗迹。

    萨仁恭敬地在前方祭拜,楚千黎等人则认真地观察起来,探究起旁边的图腾及绘画。

    潘义成“确实不算大,但有些年头。”

    谈暮星举着相机,试探道“我们能在这里拍照吗”

    萨仁同意专家顾问组拍照收集资料,她站在旁边静静地等待,偶尔会出言解释一二。

    “这是村史吗”楚千黎欣赏着原始粗糙的彩绘,她脑海中莫名联想出无数意象,尤其是画面中还有漫天繁星。

    “她说是村庄建成时的故事,萨满观察天上的星星,带领草原上游荡的人们一路向前,终于找到能够定居的地方。”

    萨仁望着楚千黎,又郑重地说一堆,目光格外认真。

    同事道“她还说萨满再次出现,肯定是有原因的。”

    楚千黎面露惶惶“好家伙,奶奶要知道我来开山修路,跟他们的理念有冲突,会不会产生受骗的感觉”

    双方现在能和睦相处,是还没有聊动工的事。

    楚千黎如今看完祭坛,她确信动工应该是必然,主要此处萨满遗迹不大,价值也远远不够。国内有名的历史遗址实在太多,村里的水平都称不上旅游资源。

    潘义成同样早有主意,他们的工作就是来考察评级,一旦权衡后确认施工没问题,后续就由周渠等人来完成。

    一条铁路经过的村庄及区域太多,不可能为小小的村落停下脚步。

    专家顾问组收集完祭坛资料,还被村里人盛情邀请留下用饭,这真是破天遭头一回。潘义成心知是楚千黎的缘故,他婉拒好客的村民,坚持回工作站用餐。

    村口,楚千黎和谈暮星站在原地等待,他们马上就要回工作站,却瞧见不远处民族服饰的女子及小孩。

    小男孩头戴小帽、脖挂坠饰,他扭捏地拉着衣角,藏匿在母亲身后,用黑珍珠般的眼睛偷偷打量二人,在原地磨磨蹭蹭不肯上前。

    旁边的女子好言劝说,她弯腰安抚小男孩,还笑着指了指二人方向,神色间流露出鼓励之意。

    楚千黎和谈暮星在旁边看着此幕,皆感到一丝不解,一时间茫然不已。

    片刻后,小男孩终于鼓起勇气奔来,他小步飞快地跑来,羞赧地朝两人伸出手,在他们手里放下什么,随即一溜烟赶回母亲身边,仿佛用尽自己浑身力气。

    谈暮星愣道“这是”

    楚千黎张开手心,她发现是一颗糖果,被简单的糖纸包裹。

    两人想向小男孩道谢,但对方做完这一切,不敢再看两人。他歪倒在母亲怀里,甚至脸红地没法抬头见人,犹如将头埋土里的小鸵鸟。

    工作站的人帮忙沟通,跟母亲交流两句,解释道“他说希望萨满能喜欢糖。”

    楚千黎一愣,她犹豫数秒,将糖纸剥开,把糖放进嘴里,就是朴实无华的酸甜味道。她说道“谢谢,很好吃。”

    同事将话传回去,母亲又告诉男孩。

    小男孩眼眸真挚得发亮,然而他依旧不敢来搭话,别扭地在母亲怀里藏着,只用视线悄悄盯着二人看。

    谈暮星友善地朝他挥手,他却好半天都不过来。

    直到一行人离开,小男孩都羞涩地躲着,没有跟楚千黎和谈暮星交流。

    “还挺可爱的。”潘义成笑道,“村里小朋友那种淳朴的可爱。”

    楚千黎轻声道“正因为可爱,所以会为难。”

    谈暮星将自己的糖递给楚千黎,问道“你还吃吗”

    “不了”楚千黎下意识地回答,她看到他掌心的糖果,又突然心生犹豫,改口道,“算了,给我吧。”

    楚千黎没吃那颗糖,反而将它收起来,放在她工作站宿舍内的桌上。

    接下来数日,众人考察完村里祭坛,又开始观察地貌,给工程项目建议。

    楚千黎最近都在实地堪舆,她果然没有再前往村里,跟潘义成、谈暮星整日跑得灰头土脸、腰酸背痛。

    她以前确实懂风水,但实战经验不多,现在向潘义成学习到不少,还了解一些土建知识和堪舆共通点,学会用科学解释部分风水规矩。

    爷爷以前懂风水却不懂土建,总是只教方法、不讲缘由,潘教授现在补上这一课。

    三人在工作中逐渐熟稔,偶尔闲暇时聊起往事。

    楚千黎和谈暮星有时会问问野堂居士时期,跟潘义成交流他曾经的事迹。

    潘义成接过红晶罗盘,他反复端详起来,怀念道“这可真是老家伙了,上次见它不知道有多久,没想到现在到你手里。”

    “看到它才感觉自己真老啦。”潘义成苦笑,“当初跟你师父一起出行,现在却是跟你们一起出来。”

    潘义成没有观察太久,将罗盘还给楚千黎。

    楚千黎好奇道“潘教授知道罗盘的来历吗”

    潘义成曾在楚易冽的游记中出现,或许清楚爷爷当初的游历之路。

    谈暮星“还有罗盘上的石头。”

    “你师父当初也研究过,但最后也没有所以然。”潘义成思索道,“我记得他们当时各自有一件,主要是都有师承,好像就我没有吧。”

    楚千黎提醒“不,您有大学文凭。”

    “国内知名术数就分那么几派,尽管好多人会掐宗门,号称自己才是名门正统,但说实话传承过久,分支实在太多。不过我年轻时认识的那几位确实是真厉害,而且他们门派的祖师爷基本都有奇遇,没准还是相似的遭遇。”

    潘义成一指罗盘中心的红晶“你师父当初就想知道那奇遇是什么,我俩天南海北到处跑,当然我是搞工程,他是跑过来蹭饭,后来跟我说时机没到,他好像就回门派了。”

    楚千黎一愣“蹭饭”

    潘义成“可不是嘛我们的年代物资紧缺,当时是我职级高、补贴多,所以能换的东西也比较多,你师父只喜欢精米精面,我那时候一个人吃不完,他就常跑过来打牙祭”

    “想来真是唏嘘,现在早不是挨饿的时候,我还没他徒弟挣得多。”潘义成酸酸地感慨。

    谈暮星好言安抚“但我们现在不还是在教授手下工作。”

    潘义成“对这么一想也对,你师父吃过我好多东西,现在让他徒弟还没毛病”

    楚千黎“”

    楚千黎恍然大悟,原来爷爷写的不是游记,根本就是蹭饭史,走到哪里吃到哪,还把账记在自己头上。

    潘义成听闻二人研究罗盘,他推测是楚千黎想破除早夭,说道“我回去找人帮你问问吧,实在不行刷刷老脸,我当初是三件东西都见过,但隔那么多年早就忘了,改天看能不能借来让你瞅瞅。”

    “除了你师父一声不吭地跑掉,其他人应该还能联系得上。”潘义成叹息,“不过他跟我聊过他命数,所以也可以理解。”

    谈暮星面露疑惑“什么命数”

    楚千黎平静地解释“做这行五弊三缺,爷爷晚年六亲无靠,按理说连为他安葬的人都没有,要是强行跟亲属、旧友扯在一起,没准还会激发更大的矛盾,再好的感情或许都能闹掰。”

    五弊是鳏、寡、孤、独、残,三缺是钱、命、权。

    楚千黎没想到潘义成知道此事,难怪潘教授总是说“你师父”而非“你爷爷”,想来是确定楚千黎和楚易冽无血缘关系。

    谈暮星一怔,王萍曾说楚千黎独自安排楚易冽下葬之事,他在此刻忽然又有更深的领悟。

    工作站忙碌多日,最终调整规划,让铁路离村落更远。这倒不是顾及村民的信仰,而是原定方案的区域经过检查,结合未来的山体变化趋势,可能存在不必要的安全隐患,倒不如现在就弄得万无一失。

    此事的好处就是,巴图等人减少一些麻烦,新方案比旧方案好一点,比较容易跟村民们沟通。

    楚千黎在附近考察一圈,她通过象物之法,已经确信此地凶山居多,估计未来都不会有人口增加。

    楚千黎握着手里的糖果,正是那日小男孩的赠礼,她心里颇不是滋味“唉,所以说一旦被期待,事情就变得很麻烦。”

    谈暮星察觉到她的纠结“怎么”

    楚千黎反复捏着糖纸,她望着包装里融化的糖,坦白道“铁路也能看做一种财路,旧方案离村里较近,稍微延续村子生命力,但跟他们信仰有冲突,新方案离村里远了,影响力就很弱”

    “但说来说去,这里就不适合人生活,本身风水不够合适。”楚千黎苦恼道,她要看不出来就算了,关键是她还看出来,管和不管都会有接二连三的事情。

    她必须确定最优选择,这就是业果的产生,不同选择导向不同业果。

    谈暮星“但萨仁奶奶当时说是以前的萨满选址,说村里是最宜居的地方。”

    “那肯定了,那是当时的局限,他们只能在这一片打转,村里位置就是矮子里拔将军,附近挑不出来更好的。”楚千黎道,“现在不一样,可以走到外面,就有更多选择。”

    楚千黎垂头丧气“但这样就会产生新的工作量,而且人家不一定愿意接受建议。”

    谈暮星心下了然,巴图等人想要动工都起分歧,楚千黎直言不该居住在此,那更是猛戳村民们肺管子,不亚于在雷区蹦迪。

    谈暮星“跟潘教授商量一下呢看看有没有其他方法”

    工作站内,潘义成原本正跟周渠敲定细节,他听闻两人的想法,惊讶道“想让整个村迁址吗”

    “这不合适吧。”潘义成小心翼翼地瞥向周渠,唯恐对方大怒驳斥楚千黎异想天开的想法。

    周渠一向古板守旧,此刻却挺镇定。他意外地扫楚千黎一眼,说道“老潘,你带的人比你想得周全啊,其实我们最开始就打算让他们迁,连地方都找好,但他们不肯迁。”

    潘义成一愣“这事我可不知道,我以为是你们开山闹的。”

    “没有,刚开始是打算让村子迁走,跟其他村合并成一个萨满民俗村,就是咱们基地附近的那些人,然后重新搞一个大村落。”周渠道,“但这边不愿意离开,接着才发展到开山,后来又把你们叫来。”

    楚千黎直白道“是不是拆迁款没给够,要拆个十套八套,应该是有戏的吧,或许是钱不到位。”

    周渠“还真不是,民俗村当地扶持,其实条件挺不错,但他们不想走。村里小孩现在大老远跑去上学,都不愿搬到离学校近的地方。”

    谈暮星犹豫道“是信仰吗崇拜山神,不离开山。”

    “不清楚。”周渠看向楚千黎,认真道,“真要迁址不用担心流程,关键是你们劝不劝得动,我听说当地来做工作好几回,要可以办成绝对大功一件。”

    潘义成“你们要实在想试试,可以让巴图带你们再去一趟,人家领情就推进,真不愿意就算了,强扭的瓜不甜。”

    两人原以为兴师动众迁村的可能性极低,没想到周渠等人早有考量,唯一的难点竟然是说动村民。

    熟悉的路上,巴图等人走在前面,楚千黎和谈暮星尾随其后。

    楚千黎再次奔赴村里,她的心情截然不同,自嘲道“该不会我以前还是萨满,今天聊完后人人喊打吧。”

    楚千黎做占星师深有体会,有时候提及对方不愿听的话,没准还会招致他人冷眼,然而某些时候不说又不行。她不确定村民态度是否会变化,只能做到问心无愧。

    巴图宽慰“没事,他们应该打不过你朋友,他好歹搏克赢过村里人,我们才真有可能被打。”

    谈暮星弱弱地吐槽“巴图哥,你安抚人的说法好像有点问题”

    楚千黎一想便来劲,她神气地握拳“没毛病,有星星,想来不是我挨打。”

    谈暮星“”

    巴图已经知道来龙去脉,他一边往村口走,一边开口道“虽然我在工作站里搞工程,打心底盼着他们能搬走,这样搞起来比较方便,但说实话可以理解他们的想法。”

    “不想搬走的想法吗”

    “是啊,主要搬来搬去,究竟去哪儿呢”巴图唏嘘,“我倒是从小就跟着搬,但现在除了身份证信息,也不知道究竟算哪族人。”

    “我大学同学觉得我是少数民族,我爷爷那边的人就觉得我不是,很多东西到我这里就断了。我有时候都不知道自己算哪边,反正日子就这么过着呗。”巴图随意道,“有段时间想学蒙语,后来嫌累就放弃了,算是不了了之。”

    楚千黎和谈暮星闻言安静下来,他们都没有这种经历,一时不好接话。

    巴图笑容苦涩“我有时候都怕忘记自己的根。”

    他们跟周围人融合得太密切,偶尔连自己都搞不太清,惦记着该捡起本民族文化,然而事情一多又被冲淡。

    谈暮星察觉到巴图失落的情绪,他不知道如何安慰对方,说道“那如果有一个机会,让巴图哥你重新选”

    巴图一扫感伤,果断道“那还是少数民族,好歹偶尔有加分。”

    谈暮星面对他秒答的速度“”

    楚千黎“看来你的潜意识没有忘根。”

    巴图感激道“谢谢你们,我一下就有自信了,你们要是这么问,那我绝对不能忘。”

    谈暮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