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笙看这里”
明笙闻声收回手机,回头。
只见何芮佳举起相机对着她,而后咔嚓一声。
相机里的明笙穿着学士服,头发剪短了些许,眉眼稍弯,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
何芮佳连拍了几张,然后走到明笙身边,感叹:“笙笙,你真是怎么拍都好看啊”
听她这话,明笙才回味过来,她这是又在偷拍自己。
今天是学校拍毕业照的日子,班级大合照已经拍过了,现在就是何芮佳拉着她们仨到处拍照。
“你到底拍了多少张”明笙有些无奈问道。
“哎呀,大家都毕业了,你就让我拍个够嘛”何芮佳模糊道。
她们站的位置是学校人工湖的南面,而秦妍妍和叶子在对面各种剪刀手拍照。
何芮佳收回相机,凑过去问:“对了笙笙,你今天怎么了,怎么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的”
明笙捂住手机屏幕,摇摇头:“没事,我们过去吧,咱们四个还没有拍过合照。”
她刚才在看微信,明笙没想到沈朝渊又去出差了。
月初,她去别墅里找过他,打算和他说一下分手的事情。
虽然他们之间的关系和普通情侣有些差异,但分手这种事情,她还是想当面说清楚。
但她最后却扑了个空。
最后她给赵薛打了个电话,才知道沈朝渊有急事去了一趟意大利,至少需要两个月才会回来。
电话里,赵薛的语气还有点奇怪,但当时明笙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沈朝渊还要两个月才能回来的这件事。
明笙算了算日子,还有一个多月。
五月底,明笙又去了一趟墓园。
这一次,她依旧带了一束玫瑰花,娇艳欲滴的,上面还沁着水珠。
明笙将花小心翼翼地放在碑前。
已至初夏,天气渐渐有了些温热,明笙外面穿着白色针织衫,里面是件浅蓝色长裙,直到脚踝。
她蹲在碑前,裙摆触地,这是她第一次去触碰碑上的照片。
明笙自打记事以来,就没有见到母亲像照片上这样肆意张扬地笑过。
这是母亲仅存的一张没有被烧毁的年轻时候的照片。
那时候,明街巷的老楼里,每天都是永无止息地吵架声。
那里的邻居们每天的谈资都是他们一家三口。
那个叫艾维远的男人是她的父亲。
如果可以,明笙一点也不想承认他这个身份。
当初就是他用一支玫瑰花和撇脚的情话将明笙的母亲从那个闭塞的小镇骗到了这座大城市里。
她以为自己是从深渊奔向一场深爱,哪曾想,那只不过是另一个深渊。
后来许多年,都被困在了那栋老房子里。
明笙望着照片上的女人,陌生又熟悉。
她以前常常想,如果没有自己,那母亲会不会就可以远走他乡,就可以摆脱那个男人了
如果没有自己,母亲就不用为了点买鸡蛋的钱被那个男人砸得头破血流,最后却只是想给她补充点营养。
如果没有自己,母亲就不用为了想多给她筹些学费而去上夜班,然后被那些邻居议论成是去做那种工作。
年幼的明笙见过了太多的暴力落在母亲的身上,无论是精神上还是上。
她的母亲为了保护她,承受了这世上所有的非议和恶意。
她是个累赘,这是明笙前二十二年对自己的认知。
风吹干了她眼角的泪,明笙抹了抹脸,努力让自己笑:“妈妈,我这些年过得很好,有很多人爱我。”
“林叔叔、许阿姨,还有干爸干妈,就连他也一直把我当妹妹疼爱。”
“我只是有些想你。”
很想你。
明笙也曾想过放弃,那天晚上,很冷、很冷。
她不知怎的就走到了马路中央,来往车流不断,却没有一辆撞向她。
路过的车主对她破口大骂。
那一刻她什么都听不清,人到了最绝望的时候,一心求的就只有死了。
那两年她接连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
就连自己一直深爱的人也要出国深造。
那时候她整个世界都是黑暗的,却还要对着外人,强颜欢笑。
外表完好无损,内里却早已腐烂不堪,没了一点生机。
可也就在那天晚上,她站下马路中央,看到了不远处大屏上沈氏集团总裁的采访视频。
明笙从来没有在其他人身上寻到过林述言的影子,可在与他性格、气质完全相反的沈朝渊身上,她却找到了一点相似之处。
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明笙四处打听有关沈朝渊的消息。
他最常去某家餐厅吃饭,她就去应聘那家餐厅钢琴师。
她当时想着,只要每天或者隔几天能瞧一瞧他的侧脸。
只要侧脸就好了。
那一点点相似之处,足以续燃她内心早已熄灭的希望之火。
或许是她“跟踪”的技术太过拙劣,很快就被沈朝渊发现了。
那天餐厅里一位喝醉的客人,企图过来搂她的腰,而她的目光一直都在不远处和朋友吃饭的沈朝渊身上,压根没注意到身后的危险靠近。
等明笙发现时,是沈朝渊将其踹倒在地的时候,那人叫得难听,她瞧见了沈朝渊微蹙着的眉,厌恶的情绪浮在眼底。
除了右侧脸,其他都不像,他们终究不是一个人。
那时的明笙是满眼的落寞,摇摇欲坠的心,像是要跌进无尽的深渊。
那天过后的第二天沈朝渊又来了她所在的餐厅吃饭。
以往他都是隔几天来一次,那一次他连续来了两天。
明笙长得像她母亲,很漂亮。
清丽的脸、明艳的眸。
所以总会有男人上前招惹。
沈朝渊如同前一天一样帮她挡了麻烦。
只是这一次,他多了一句话:“我以后都不会来这吃饭了,你不用继续在这工作了。”
原来他一直都知道。
可她是怎么做的呢
在得知他以后不会来之后,明笙有些浑噩地偷偷跟着他。
就像是一个变态。
那时候的她完全把他代入了林述言,即使近看他时,依旧有着许多的不同。
数不清跟了多少次,要是换做旁人,早就报警将她送去了警局。
可是沈朝渊却在她最后一次跟踪时将她堵在楼梯口问:“喜欢我”
看着与他有些相似的沈朝渊,明笙第一次做了一件坏事,她点了头。
沈朝渊就像一剂药瘾,他的出现,打开了明笙贪婪自私的那一面。
所以在沈朝渊问要不要做他女朋友的时候,明笙点头了。
她想和他在一起,即使站在面前的只是和他面容上有些许相同,而其他却毫不相干的沈朝渊。
这一场轻易就能戳破的爱情幻梦,她清醒又沉沦地做了将近三年。
现在他要回来了,梦也破了,明笙彻底清醒了。
那天别墅扑了空后,明笙便在微信给沈朝渊留了言,说回来的时候告诉她一声,她有话和他说。
沈朝渊是第二天才回的她。
他说好。
和沈朝渊在一起这几年,明笙带了许多不纯粹的因素。
还好他不喜欢自己,这样把他当替身的自己也少了些对他的愧疚。
大家各取所需,也就能好聚好散。
六月十五号举行毕业典礼。
很不巧,林述言回国的班机也在那天。
明笙算好了时间,毕业典礼结束之后去机场,刚刚好。
林述言说了,他自己过来,不用她接。
可明笙真得很想他,想早点见到他。
急于快点结束毕业典礼的明笙没有注意到身边几位室友的异常。
明笙只听着台上报幕的主持人念完一个又一个节目表演名单,到了最后各种领导致辞,优秀毕业生上台演讲。
过了很久,伴随着热闹的掌声,这场持续了两三个小时的毕业典礼终于结束了。
这个点他应该快要下飞机了吧。
如果非要形容明笙此刻的心情,就像贫瘠的悬崖边上的花草突然得了肥沃的养分,再一次开始蓬勃生长。
源源不断地阳光照耀着她,至此漫漫长夜,再也不会寒冷。
明笙从位置上站起来,打算直接回公寓把学士服脱下,然后开车去机场。
却被一侧的何芮佳拦住“笙笙,你这么着急是要去哪啊”
明笙“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芮佳等下我就不和你们一起去吃饭了。”
说完,她就要跨过何芮佳的腿,想要快点走出礼堂。
但是今天的何芮佳可是接了很重要的任务,当然不可能让她这么容易就走了。
女主角走了,这重头戏不就没法进行下去了嘛。
“等一下”何芮佳拉住明笙的手,硬生生将人拉了回来。
明笙不知道她心里藏了事,她很着急“芮佳,我真的有事。”
何芮佳瞥了一眼,秦妍妍已经按照事先说好的去通知了,礼堂里的人也陆陆续续走得差不多了。
她只需要再拖延两分钟就好了。
为了不让明笙看出破绽来,何芮佳只能硬着头皮上“咳咳是这样的,你之前搬东西的时候,落了东西,等下你和我们一起回去拿吧。”
落了吗
明笙眼神犹疑,她之前好像检查过的,没落什么东西啊。
可是何芮佳一脸认真不像是骗她的样子,明笙停下步子,回头问道“我落了什么”
落东西这个理由是何芮佳随便扯的,她哪里知道。
明笙静静地盯着她的眸,眼见她从言辞灼灼到心虚闪躲。
明笙忽然明白过来,她在骗自己。
此刻,礼堂里的人差不多走光了,整个礼堂里,只剩下台上亮着一束白光。
四周的灯光不知在何时,一个个熄灭了。
明笙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对劲,她视线落在何芮佳身上,语气稍冷“你们是不是背着我做了什么事”
不远处藏着的秦妍妍暗暗朝何芮佳比了个ok的姿势
何芮佳知道是时间到了。
她松开攥着明笙的胳膊的手,然后推着她走到舞台上。
明笙被推上台,站的位置,正好是光打下了的的地方,她微微抬眼,感受到了刺眼的光芒。
“不是我有什么事,是沈总有事。”何芮佳将人带到后,覆在明笙耳边悄咪咪提醒。
说完,她就想撤,却被敏锐的明笙拉住“你说什么沈朝渊什么”
俩人拉扯间,明笙忽然听见了一阵脚步声。
由远及近。
拉着何芮佳的手劲忽然松了,对方趁此遁走,跑去了后台。
逃脱了的何芮佳站在秦妍妍和叶子身后,仨人皆只露出个脑袋看向舞台上的俩人。
先开口的是叶子,只见她压低嗓音“你们说沈总能求婚成功吗”
何芮佳猛地拍了一下她的胳膊“这不是废话吗笙笙这么喜欢他,肯定会同意的啊”
叶子揉了揉胳膊,还是有些不太认同,嘴上喃喃“可我看笙笙的表情怎么有些不对了。”
那不像是惊喜,甚至连惊讶都没有。
仔细瞧瞧像是一种复杂的冷漠。
叶子想完,碰了碰一旁的另一位“妍妍,你觉得呢”
磕c的秦妍妍突然被cue,下意识说出了心中说想“我觉得如果求婚成功了,订婚宴上的蛋糕可以选择dac家新推出的巧克力蛋糕,特别好吃”
何芮佳、叶子“”
明笙看着朝自己走来的沈朝渊,西装革履,身影挺拔,明显能看出,整个人是精心打扮过一番的。
原本只有一束光的舞台,在他上来后,一束光分成了两束,分别照在他们二人身上。
两束光之间的那条暗线,像一条泾渭分明的分隔线,将俩人推向不同的世界。
“你怎么在这”抛开内心隐隐不好的预感,明笙在寂静中开口,“你不是还在国外吗”
她以为他还要一周才能回来。
沈朝渊就这样无声地直直望着明笙。
往年,他们也经常一两个月不见面,可这一次却让他有种看不够的感觉。
想念,就是这种滋味吗
好像也不是很排斥。
良久,他才低声回答“事情提前解决了。”
明笙没有问是什么事,只是恭喜他“那就好,祝你以后都能如此顺利。”
注意力都在另一件事上的沈朝渊没有听出她刚才那句话的怪异之处。
这种祝福,一般都只是在人和人分别之时,才会说的。
“沈”明笙刚发出半个音节,就瞧见眼前的人忽然动了,只见沈朝渊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精美的盒子。
沈朝渊垂着眸,看着手里的东西,就是为了它,他飞去国外光是等它就等了将近两个月。
这两个月他什么事都没做,一心扑在这一枚戒指上。
要是放在过去,他一定会嗤之以鼻。
可为什么是她呢。
这个问题,沈朝渊想了很久。
没有答案。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是明笙。
或许是习惯吧,他习惯了她在身边,习惯了有她的存在。
孤身一人这么多年,这是沈朝渊第一次想要留一个人一直在身边。
所以,结婚吧。
沈朝渊认为这是留住她最好的办法。
就像生他却没养过他一天的那对男女,争吵这么多年,依旧还是不得不在一张结婚证上。
因为在他们眼里,认为如果要离婚,在财产分配上吃亏的永远是自己,所以就这么一直耗着。
一场商业联姻,就这么耗了三十年。
沈朝渊想过了。
他和明笙再差应该也不会像他们那样。
明笙望着他手中的类似戒盒的盒子,再环顾四周,然后就瞥见了躲在暗处的赵薛和许旌。
再加上方才举止怪异的芮佳。
在这一瞬间,她忽然全明白了。
明笙悄然后退一步,于是那束光偏了位置。
沈朝渊打开了戒盒,耀眼夺目的钻戒落入眼底,他将其转向明笙。
明笙沉默地望向那枚陌生的戒指。
她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副样子,沈朝渊怎么会突然和她求婚。
火车突然偏离轨道,在这之前她却从未想过意外发生以后,该如何补救。
原本定好的台词,沈朝渊却突然无法说出口。
但是他想明笙应该是明白的。
毕竟她一直很爱他。
良久之后,明笙开口“沈朝渊。”
沈朝渊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赵薛说,女人在这种事上,一般很难很快反应过来,所以要给她时间。
礼堂里,空荡异常,四周陷入黑暗,除了他们脚下踩的这片。
偏离了方向的轨道,如果不将其改正,那么迎接它的就会是万丈深渊。
明笙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向自己求婚,但那肯定不会是因为爱或喜欢。
除了这个,无论其他何种缘由,都不该成为他冲动求婚的理由。
对,在明笙眼里,沈朝渊突如其来的求婚,在他这漫长的人生中,应该只能算是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
他今天可以向还是他女朋友的她求婚,未来也可以向其他人求婚。
简单来说,沈朝渊并不是向她求婚,而是向女朋友求婚。
女朋友的位置就在那,谁坐在那都可以,只要他愿意给。
明笙一直不觉得自己在沈朝渊心中有多么重要,她只是占了他女朋友的身份而已,自己并不是他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人。
大家相聚一场,并不是非要相守才算是圆满。
所以那句“我们分手吧”,她说的异常干脆。
这句话落,明笙将之前放在他身上的那点念想迅速抽离,眼底恢复最初始的模样。
此刻的她对待沈朝渊和对待赵薛没什么差别,一样的友好却疏离。
“你说什么”
沈朝渊的脸色微变,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我说我们分手吧。”明笙重复一遍。
躲在她身后偷偷举着等下求婚成功以后用来庆祝的彩带筒不小心被秦妍妍给提前打开了。
而在她们仨人对面那一角,偷听的赵薛和许旌也是面面相觑。
这是什么情况
不是求婚吗怎么突然跑到分手的频道上去了。
彩色的丝带撒向整个台上,混在灯光里,慢慢飘落,直到停在他们脚边上。
何芮佳将身边这个罪魁祸首直接拉到后台去说教。
谁叫她这个时候居然出意外。
台上的俩人却没有因为这个小意外而改变什么。
沈朝渊垂下手,指尖轻轻捏住里面的戒指,然后戒盒掉落在地。
歪歪扭扭地滚到了舞台边缘,摇摇欲坠。
他再次抬起头,看向明笙的时候,眼神变得无比冷漠“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这才是她认识的那个沈朝渊,明笙内心深处那仅存的一点担忧也随之消散。
她微微点头“我知道。”
“所以分手吧,沈朝渊。”明笙朝他笑了笑,眼底却再无任何情动,“我还有事,先走了。”
疏离的眼神,冷漠的言语,就像她从未爱过沈朝渊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