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风有些凉,林述言坐在候机厅里,轻轻合上手中那本厚重的书。
这时他的助理走过来:“林老师,该登机了。”
林述言应了一声好,从位置上站起来,将书递给助理。
助理接过书,才想起来一件事忘了说,连忙道:“对了,林老师,周老师说演奏会安排在下个月五号,他让我问您那几天方不方便。”
林述言闻言,思考了几秒,回他:“那就下个月五号吧。”
周亚算是林述言的同门师兄,最近在柏林举行大提琴演奏会。
于是就想要邀请林述言这个师弟做一次嘉宾,表演双人合奏。
林述言是在刚下柏林那次班飞机后接到了明笙的电话。
这几年,他们的联系不算频繁,毕竟大家都有自己的事业和生活,不过也从未断过。
上个月,林述言还回去过一趟,是去赴明笙女儿初初的五岁生日宴。
小丫头长得很像她的妈妈,只不过性格不太像,有些调皮。
尤其是那张小嘴,夸赞人的话,张口就来,每次惹了祸事,明笙还没狠心想要教训一下,就被小丫头哄得团团转。
电话里明笙问她是不是在柏林,林述言闻言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机场大厅。
很是意外:“你怎么知道”
明笙来柏林已经有一周了,秦霜霜的新电影要在这边取景,至少还要再待一个月。
她之所以知道林述言在这里,还是因为秦霜霜新招的那个助理,是周亚的忠实粉丝,知道周亚要在柏林开演奏会,所以过来和她请假。
然后明笙就看见了票上还印着林述言的名字。
“原来是这样,既然你在柏林,等会儿把酒店地址发给我,我让杨晋给你送几张票,你要是有空就过来听听。”林述言温柔道。
明笙笑了一下回道:“好啊,好久没在现场听你拉奏了。”
又聊了两分钟,林述言才挂了电话,这时助理杨晋也推着行李走了过来。
“林老师,接我们的人到了,走吧。”
林述言淡淡应了一声好。
很快到了演奏会的日期,林述言早早地就在后台准备了。
这次他要拉奏的曲目,一首是他的独创望夏,另一首是郭远老师的黄昏,林述言的老师与郭远私交甚好,所以他才能得以轻松获得演奏版权。
台下的听众陆续到场,半个小时后杨晋来提醒了下,说是可以开始准备了。
林述言检查了下手中的大提琴,毫无异样后,便走到了候场区。
一眼望到尽头,光亮平整,只有一束光照亮的舞台上,椅子孤独地踩在上面。
林述言上台,作为嘉宾他需先独自演奏一曲,然后才是和周亚的合作。
望夏黄昏,林述言将两首风格完全不同的曲目编在了一首里。
夏天吵闹的蝉鸣声,烈阳当空下,闷热的气息压的人喘不过气,就在这时,情况陡转,那个被压得喘不过去的人忽然掉进了清凉的溪泉里。
然后开始有了新生。
当那人再次从水里冒出来时,烈阳已退,只留下散落在天边各处的黄昏余烬。
不再灼人,而是变得足够温暖。
只不过这份温暖只持续了很短暂的时光。
夕阳开始加速消失,溪水在夜晚里变得尤其冰冷,他独自一人漂荡在水面上。
朝阳离他太过遥远,而危险却早已围绕在他身边。
压抑、希望到最后的突然死亡。
大概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两首结合在一起改编到最后,呈现出来的会是这中效果。
一曲尽,台下一片静默。
良久之后,才响起一片热烈的掌声,林述言睁开眼,眸里莹光淡淡,他望见了台下坐在首排的明笙。
她在鼓掌,看向他的目光坦荡又温柔。
和过去很相似,却又有着天差地别的感受。
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呢
林述言静静地回想。
尘封的记忆实在太久远,好像已经是年前的事了。
他只记得发现的那一刻,心底涌出了一抹很复杂,又难以缓解的情绪。
林述言不知道那是什么。
心疼、不解、甚至还有些许彷徨,到最后杂糅在一起,形成了一中很复杂的情感。
很多时候,他都在想,如果自己早一点发现又会是什么样的情景呢。
只是如果再早一点的话,那他又要怎样处理这段关系呢。
这个问题,林述言这些年一直都在想,只是一直都没能有答案。
在听到初姨和明笙对话后的那晚,林述言梦到了许久没来他梦里的初杳。
她还是十七岁的样子,穿着一身碎花连衣裙,对着他笑。
梦境快要结束时,她才突然开口,朝他认真道:“述言哥,记得帮我好好照顾笙笙哦。”
梦结束了,林述言也醒了,他坐在床边,望着窗外沉寂的夜景。
这才终于肯承认,明笙喜欢他。
这些年的时光里,她一直在默默地喜欢着他。
那该是怎样一中感受呢,亲人离世,又与最好的朋友从此天人永隔。
而他还在那个时候离开了她的身边。
曾经林述言以为,自己能够帮明笙从过去拉扯出来,能够让她重新再快乐起来。
可让林述言没想到的是,他也是那罪魁祸首之一。
他这辈子好像没有深爱过谁,年少时,母亲告诉他,隔壁住着的那个妹妹身体不好,让他多照顾着点。
林述言听话点头,那个妹妹他已经见过了,很可爱,还很爱笑。
就是身体不太好。
初杳十三岁的时候就总说喜欢他,一直说到了十七岁,林述言当然也是喜欢她的。
那时候他就想,等她成年,就答应她做她的男朋友。
毕竟已经照顾了这么多年,再接着照顾一辈子,林述言没觉得哪里不好。
不是谁都那么幸运能够一次就遇到自己的真爱,如果没有深爱,那么能够喜欢一辈子也挺幸运的。
只不过天不遂人愿,他好像没能够坚持到底。
林述言用了两三年的时光从过往的回忆里走了出来。
拍完那部电影后,他思考了许多东西。
过去给予初杳的承诺,他知道自己无法再兑现了。
也许真的如她小说里写的,他们终究还是背身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林述言也逐渐明白仅凭着一份浅浅的喜欢,是走不到底的,唯有深爱才可以。
可他不懂什么是爱。
他没有爱过谁。
林述言唯一能留给初杳的,就是在余下的人生里,不会再喜欢别人。
这是他半途退出后想到的唯一补偿方式。
可是后来,当他得知了明笙对他情感,这一度让他无比自责。
林述言时不时也会觉得自己整个人糟糕透了,他好像无意间伤害了两个姑娘。
即使这些并不是他本意。
好在后来,明笙的身边终于有了合适的人在爱她。
他们后来过得很幸福,那个男人很爱她。
林述言这才放下了心,心中那副沉重的枷锁卸下,却也留下了淡淡的空洞感。
他没有深思那是什么东西,只顾着替明笙高兴了。
直到那天,明笙突然打来一通电话告诉他,语气有些欢快点地告诉他,她要结婚了。
婚期已定,让他无论如何也要过去参加。
明笙没有了亲人,而现在他们就是她的家人。
婚礼那天,明笙是挽着初叔的胳膊出场,在一曲音乐下,缓缓走向了那个男人。
林述言看着他们互说“我愿意”。
一曲落幕,礼成。
久违的空洞失落感袭上心头,林述言情不自禁地摸了一下心口某处。
若有似无的钝痛感,在那一刻尤为清晰。
后来,他用了将近七八年的时间,才终于弄清楚了那到底是什么。
只不过一切早已尘埃落定。
林述言从位置上起身,弯腰鞠躬,然后下台。
人从椅子上离开,那束光却还静静地躺在那。
仿佛是在告诉他,那不是专门为他而来的。
这一场演出很成功,特别是林述言独奏,隐隐还有些超长发挥。
毕竟台下听众的反应并不是假的。
明笙今天是一个人过来的,林述言是给了她好几张票,但秦霜霜的戏份实在调不了,于是明笙就给她换了明天的票,让她和她那个助理一起过来听,这样还有个照应。
应该是林述言和主办方打了招呼,所以在演奏会结束之后,明笙被请到了后台。
林述言一回到后台就瞧见了在和周师兄说话的明笙。
这几年她被沈朝渊养的很好,脸圆润了几分,变得更光彩夺目了,不像过去那么消瘦。
听到身后的动静,明笙回头,看到他进来了,眼含笑意:“改编得很好,估计这一场结束,你又得吸引一批粉丝了。”
岁月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什么痕迹,只是让她更柔和了些。
让她温柔得更真实了些,在这一点上,林述言突然有些佩服起沈朝渊来。
林述言顺着她的话,笑容轻松:“那就借你吉言了。”
“对了,前两天和初初视频,不小心暴露了你也在柏林,她这个淘气鬼,非要嚷嚷着过来看你。”谈起家里的女儿,明笙的目光又温暖了几分,她看向林述言,无奈道,“所以呢,就劳烦你这个舅舅抽空随便买个礼物,让我带回去敷衍一下,要不然她肯定又要闹。”
林述言跟着笑了两声:“巧了,礼物我早就准备好了,还得麻烦你带回去帮我向她赔罪了,上次回去给她过生日,行程太匆忙,小丫头估计还生我气吧。”
俩人一路有说有笑地聊着,从后台走到大厅,这会儿听众早已散去,除了几个工作人员,已经没什么人了。
林述言扫了一眼后才问她:“时间够的话,一起吃顿晚饭吧。”
明笙想了想,正准备点头,就在这时手中的手机却突然响了。
她抱歉地看了一眼林述言:“是朝渊的电话,估计是初初偷偷打的,我先接一下。”
电话接通,预想中的声音没有从手机里传出来。
“妈妈初初在这”孩童的稚嫩声音从明笙身后传来。
她放下手机,转过身。
就看见本该在国内的沈朝渊拉着女儿的手静静地站在那。
明笙只愣了一秒,就露出了无奈的笑容,这对父女,一个比一个黏人。
这几年,只要她有了要出远门的工作,这俩人最多在家里忍受一周,然后就要飞到她在的地方。
明笙一脸歉意地朝林述言开口:“看来今天这顿饭是吃不成了。”
林述言理解地笑了笑:“没关系,下次再约。”
明笙点头,也就只能这样了:“那我先过去了,述言哥,再见。”
林述言嗯了一声:“再见。”
笙笙。
明笙走到不知何时过来的这对父女面前,目光从小的身上移到大的身上。
她开始轻声质问:“说吧,这是怎么回事”
沈朝渊见她走了过来,就松开了一直闹腾的女儿,转而去拉明笙的手。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还是没有变。
依旧是他更黏着她。
“我想你了,笙笙。”沈朝渊完全没有要顾及身侧女儿的感受。
明笙轻轻掐了一下他的脸,有些没好气道:“这次有进步啊,好歹坚持了半个月,这几年唯一一次呢。”
沈朝渊才不管她话里有话,他现在只想抱抱她,没有她在的那半个月里,他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
好不容易见到了人,沈朝渊开始不管不顾了。
不过现在好歹是在公众场合,明笙想劝他收敛一点,可沈朝渊压根不听。
最后明笙只好微微压低了嗓音,在他耳边佯装严厉:“沈朝渊,你都快四十岁的人了,能不能稍微稳重一点,女儿还在呢。”
最近一段时间,沈朝渊最忌讳的就是别人提他的年纪。
明笙现在依旧在做经纪人,当初她手底下那个丁雪现在也二十了,算是没了威胁。
可最近她又带了两个十的年轻男艺人。
沈朝渊心中的危机感自然又起来了。
听到明笙故意提年纪,老男人沈朝渊有些吃味了:“笙笙,你是不是开始嫌弃我了”
明笙面无表情地否认:“没有,我只是想提醒,你现在好歹也是个父亲了,得给孩子树立一个良好的形象。”
沈朝渊才不想那么多,他一直纠着她刚才那句“快四十岁的人”。
但显然明笙并不想再谈这个。
最后有些气不过他,在她耳边咬牙切齿地说了句:“等晚上。”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听得明笙莫名其妙,她决定暂时不理沈朝渊。
而是蹲下来,亲亲她的宝贝女儿。
等了半天的初初总算等来了来自妈妈的疼爱。
“妈妈,我想死你了你想我吗我是不是你最想的那一个”
初初抱着明笙的脖颈,甜甜地道。
明笙对这个女儿一向很溺爱,自然是顺着她的话应声:“那是当然,妈妈最想的人肯定是我们乖初初啦”
说完,明笙在女儿脸颊两边亲了几口。
沈朝渊站在一旁,吃味了。
他微微皱眉,朝着被明笙抱在怀里的女儿沉声喊了句:“沈青晚。”
沈青晚是她的大名,初初虽然年纪小,但在沈朝渊日复一日的念叨下,早已没了争宠的斗志。
不过才五周岁,就很会说话了:“爸爸,你好凶啊我就是问一下嘛我知道妈妈最想的人一定是你,我不和你抢行了吧”
幼稚鬼
她在心底偷偷腹诽了一句。
初初不知道天底下的爸爸是不是都是这个样子,但她清楚自己的爸爸是个十乘十的占有欲强的幼稚鬼加醋精。
明笙也很无奈,他们这对父女一直就没怎么对付过。
亲完了小的,明笙赶紧站起来,亲了一下沈朝渊的侧脸,算是补偿他。
“你干嘛和初初置气,她才多大,而且这次她又没有闯祸。”
“她和我抢你了。”沈朝渊一点都没有要避开女儿的意思,将自己对明笙的占有欲都写在了脸上。
时间并没有冲淡他对明笙的爱意,反而更深了。
只不过这些年,家里多了个孩子,明笙并不能像最开始那样,全身心只在乎他一个了。
“谁说的,我最爱你了。”说完,明笙又在他左侧脸上亲了一下。
这些年该如何哄沈朝渊最有效,明笙早就练得炉火纯青了。
果然在两个亲亲后,沈朝渊的脸色缓和了几分,但计较的事还没完。
“那你说到底最想谁”
明笙闻言和女儿对视一秒,面露无奈,她主动拉起沈朝渊的手,温柔哄道:“当然是你啦。”
沈朝渊vs女儿,完胜
他满足了。
“走吗林老师。”杨晋悄悄走过来问道。
林述言收回目光,缓了缓,恢复正常神色,才看向自己的助理:“嗯,走吧。”
好像没什么遗憾的了。
她现在过得很好。
家庭美满,幸福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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