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才卿为大宁的君臣关系感到震惊, 这要是换了他皇兄,听见这么一句,能气得七窍生烟, 把人屁股都打烂。
“隔墙有耳, 老师慎言。”谢才卿轻声说。
“怕什么”刘韫不以为然,“陛下听见了, 也就抹把脸,指着老夫笑骂一顿,最多打老夫一顿屁股, 老夫怕他他自己不知道自己有多混么,还不让人说他乐着呢”
谢才卿微微茫然。
刘韫被打岔后晾在一边的火又喷了出来“啊啊啊啊啊他又跑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不行我得逮他去让他改日听你自己想干嘛干嘛”
谢才卿望着拎着宽大官服下摆、在长廊上狂奔的七十岁老翁,乌黑的眼睛里茫然迷惑更甚。
晚间,谢遮府上。
谢遮正闭眼听着琴师弹曲儿,门房轻手轻脚走了进来。
谢遮在皇帝身边呆久了, 耳聪目明, 饶是如此依旧听见了脚步声,睁开眼道“有什么事吗”
“谢才卿登门拜访,说是来取琴。”
谢遮这才想起谢才卿那把琴。他替他修好后,本想叫下人拿给他,谢才卿那个时候还没府邸, 他就先撂一边了, 准备等他落成府邸再还给他, 竟忘了。
“大人可要见”门房想着自家老爷闭门谢客的惯例, 贴心道, “若是不见, 小的叫人直接把琴抱给他, 打发他走便是。”
谢遮想着陛下和谢才卿之间的微妙, 忍着笑,心里也起了点正视。
趁陛下没把谢才卿抛诸脑后有了新宠前,谢才卿要是开窍了,飞黄腾达甚至位列他之上,都是早晚的事。
就是不开窍,以他现在在朝堂的好人缘、在乡野的好名声,只要不出大纰漏,他的升官之路定然无比顺遂。
撇开这些不谈,人也是个有趣的人。
“叫他进来。”
门房立在原地不动。
谢遮瞥向他,疑惑道“怎么了”
门房迟疑道“大人,谢才卿带了礼,超大的礼,外头好些人瞧着呢。”
谢遮愣了片刻,随即大笑“叫他进来”
谢遮府外,百姓又一次围观,只是这次少了讥笑,多了几分好奇探究。
江怀楚身后,如矢担忧道“他会见您吗”
上次可以说是过关斩将,跨过重重阻碍最后才见到谢遮,这回怕是也没那么容易。
江怀楚笑说“会。”
如矢低声道“可是我们这次带了礼。”
如矢瞥了眼手中拎着的再明显不过的东西。
谢遮不收礼,小王爷真要送,准备份不引人注目的便是,可他偏偏选了超大的一件。
是个人都能瞧见。
谢遮要是让谢才卿进去,怕是不出几个时辰,大半个京城都要知道闭门谢客的指挥使不仅又让谢才卿进去了,还收了谢才卿的礼。
像是瞧出他的迟疑,江怀楚轻声道“万事开头难,有一必有二。上次不带礼,是为了让他卸下防备,减了无形压力,好让我进去,这次带,是为了表示对他的尊重重视,是敬他的身份,全他上次的面子,不一样的。”
如矢似懂非懂,他一向迟钝,不通人情世故,仍是有些疑虑“可他不收礼。”
江怀楚摇摇头“不一样,这次该收,还必须收。“
如矢好容易拨开了一点云雾,瞬间又迷糊了。
江怀楚低声道“要不然不是是个人像我上次那样胡搅蛮缠,指挥使都得见么不见,百姓就会说,明明谢才卿上次那样都见了,怎么轮到他指挥使就不见了明明上次谢才卿空着手来找指挥使帮忙,指挥使都答应了,那之后空着手求上门请他帮忙,他帮不帮”
如矢想了想,道“为名声计,该帮。”
他有些明白了,沉声道“百姓会觉得指挥使帮忙才是应该的了,不帮反倒有损名声,有你这个先例在,他之后也不好拒绝了。”
江怀楚点点头“所以我要送大礼,送厚礼,还要光明正大的送,绝了那些不劳而获之人的心思,给他减去麻烦。”
如矢心下微微敬佩。如果江怀楚不是南鄀国的小王爷,和他做朋友,应当是人生一大幸事。
百姓议论纷纷。
“他带了礼,应该不会见吧”
“我是指挥使,不带礼也见啊,这有些画蛇添足了,反倒不好说。”
“还别说,状元郎生得可真俊啊。”
“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一般不都是状元及第,然后迎娶高门贵妻么状元郎是不是也该那什么”
“还小呢”
谢遮府邸的朱漆大门,又一次为同一个人敞开。
百姓瞪大了眼睛。
周遭一时鸦雀无声。
谢才卿被人领到了谢遮跟前,坐下后闲聊寒暄。
谢遮对他的态度也亲切热络了起来,丝毫没有上次故意端出来的官威,倒像是把他当合得来的朋友了。
打了半天太极,谢遮瞥了对面人一眼,笑说“才卿今日来找我,可不是来陪我喝茶的吧”
谢才卿很低很低地“嗯”了一声“确实有所求。”
“嗯”
谢才卿说“陛下几次三番救我,祁王的事,若不是陛下,才卿这辈子都没和指挥使在这儿喝茶的机会了。”
谢遮撇浮沫的动作一顿,憋着笑,感叹道“是啊,陛下仁慈宽厚,也是你运气好,所以所为何事”
谢才卿咬咬牙“我想向指挥使打听打听陛下喜好。”
谢遮愣了下,笑要憋不住了,若无其事地放下茶盏“你要这个干什么”
对面人一时不吭声了。
他左眼下方一指宽的地方有一点小小的痣,缀在白皙的脸上、朦胧的眼边,别有韵味,特别是低头不说话的时候,有种别样的楚楚,让人忍不住怀疑,是不是不答应他所求,他下一秒就要蹙眉。
实在招人疼惜。
谢遮忽然懂皇帝的乐趣在哪儿了。
是好玩儿啊,生得多好,整张脸白壁无暇,就这么一颗位置独特的小痣,也真会长。
“状元郎”谢遮故作疑惑道。
谢才卿这才道“才卿感激陛下大恩,无以为报,心下实在不安,夜不能寐,所以才想探听陛下喜好,看看能不能为他做一点什么,还望指挥使成全。”
谢遮心说你乖乖躺上他的床榻就是最好的报答了,陛下保证心里乐开了花,还觉得自己这恩不够大。
谢遮瞥了眼他“英雄救美不都是以身相许报答的么”
谢才卿惊得茶盏里的茶都晃了几滴到白皙的手指上,脸色绯红一片“指挥使休要取笑才卿了”
“哪里取笑了”谢遮依然不依不饶,眼带深意。
谢才卿说“陛下人中龙凤,哪里是才卿配得上的,况且陛下和才卿皆是男子”
“祁王不也是男子”
谢才卿蹙眉“祁王龌龊,陛下君子,岂能相提并论”
谢遮“”
如果不是谢才卿在这儿,谢遮要笑得肚子疼了。
“是,陛下君子,”谢遮绷死嘴角,“我也只是同你开开玩笑,莫要当真。”
谢才卿这才松了口气,脸上的红却下不来了。
谢遮忍了半天,实在忍不住“那你若是女子,你愿不愿意进后宫,为他生儿育”
“指挥使”
这声实在有点难以言说的亲近,谢遮心头一漾,大笑道“好了好了,我不问了”
谢才卿局促地喝了口茶掩饰。
谢遮也是没想到,他原以为谢才卿是个通人情、善钻营的,结果聪明是真的,干净也是真的。
这样的后辈,哪个在官海沉浮、看尽腌臜算计的朝臣不喜欢
谢遮故意道“那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之前这么多人来问我,我可一个都没说,这可是陛下的喜好,万一被旁人知晓我泄露给你了,陛下怒起来,我也是要担责的。”
下人正巧抱着谢才卿的琴过来,谢才卿瞥了眼一侧的琴师,说“指挥使之前在听曲儿”
“嗯”谢遮煞有其事地点了下头。
谢才卿眉眼一弯“指挥使告诉我,我给您弹曲听,好不好”
“你会弹琴”问出口,谢遮才发觉这个问题有多傻。
不会弹琴,谢才卿找他来修琴做什么
只是他居然又会下棋,又会弹琴。
“会的。行不行”
对上他含笑又清澈的眼睛,谢遮咳了一声,好容易抵挡住了,没上当,故意端着道“你先弹,弹好了,我再考虑。”
抱着琴从谢遮府上出来,如矢俯身拉了一把,将小王爷轻拉上马车。
如矢说“他告诉你了”
江怀楚一层一层理清衣袍下摆,捋平身后,才坐下,摇摇头“没有。”
如矢道“这都不告诉你”
江怀楚慢条斯理说“他说他要再考虑考虑,让我回去等他消息。”
如矢皱眉“何必这么麻烦,萧昀的喜好,我那里都有,不比指挥使知道的清楚准确多了我连他用膳哪道菜夹几筷子都知道。”
江怀楚“”
在如矢看来,这一行甚至可以说是多此一举,兜了一个大圈儿,最后还可能一无所获。
江怀楚一笑“我又不是来问指挥使。”
如矢茫然,还掀开帘特地看了看眼前府邸上的匾额。
是谢府没错。
“我是来问萧昀的啊。”江怀楚悠悠道,“他想告诉我自己什么喜好,那我就按照他告诉我的来咯。”
如矢震惊低头“属下愚钝。”
皇宫里,谢遮伏在案前,执着毛笔,看向萧昀。
萧昀懒洋洋地坐着,一边用太监的拂尘尾巴逗着鸟,一边说“你就写”
他沉吟片刻“朕喜欢吃烧鹿筋、黄焖鱼翅、佛跳墙、爆炒禾花雀舌”
他一时想不起来,不耐烦道“还有什么珍贵的乱七八糟你都给朕写上。”
“是。”谢遮笔尖直抖,表情一言难尽,嘴角微微抽搐地写着。
萧昀用拂尘尾巴戳乱鸟毛,问“他会下棋和弹琴对吧”
谢遮“是。”
“那你就写,朕喜欢听唱曲儿,喜欢看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