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找陆昀修, 原本是为了求取宽慰。
原本是这样的
一切都如同他想象中的模样,他认识了行刑者,行刑者给了他一个安居处, 他从一开始就对他好
从一开始就, 对他好。
过来吃夜宵, 龙虾拌面。
早晨的牛奶要喝完哦, 有人要检查的。
嗐, 他把他哥的养的小人搞丢了, 正头疼呢
哥真的好像我哥曾经很喜欢的一个游戏角色。
阿灵看见这只阿飘的神色分秒之间经过了一场极度挣扎的变化,却在转身的时候逐渐归于平静。
可是江绵太平静了, 安静到让阿灵察觉出了不适和压抑, 还有一种鬼怪身上抑制不住的冷气四溢。
他以为自己来打扰了小江爸爸的二人世界,扭着小屁股转身跳下楼又为江绵摘花去了。
江绵没注意, 他对着男人淡淡道“你的无尽夏真漂亮。”
陆昀修看着他, 将花放在脚底下,“这是我种的, 我以前没有种过花, 但我想,只要你喜欢, 以后我还会种更多的花。”
江绵“嗯”了一声, 将漆黑的手机递还给陆昀修, 然后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好像只有几秒,又好像有很长的时间。
接着他拿出了自己的手机, 拨了一个不常打的电话出去。
陆昀修就站在他身边,不知道江绵要干什么,他分明喜欢无尽夏,却此时看都不看这盆花一眼。
也不看他, 更不问有关于“玩家”的事。
只微微垂了眼眸,一手拿在耳边听电话,一手伸在兜里,好似轻轻摩挲着什么。
陆昀修“江”
“嘘。”江绵朝他道,转耳又换了一副正常的语气与接通的那边说话。
“喂,晴姐,对,是我,江绵,我想问您一件事。”
“那天是你拜托陆昀修来找我的吗下暴雨那天嗯,还有谁陆从白陆从白为什么找你他为他哥找的他哥也在找江绵”
江绵的话越说,陆昀修的神色变化越明显。
手中的手机被稍稍捏紧,脚边的无尽夏可怜巴巴的开放着,和培育他的主人一样,宛若一时间变成了哑巴。
周晴的声音从电话那边透出来,配着夏日鼓噪的虫鸣,“你难道不知道你不是在找陆陆羞吗”
江绵“对,我在找陆陆羞。”
周晴“陆大少就有一个游戏id叫这个,不过这个id不是他取的,是小白给他起的,不过小白说叫这个名字的人全游有很多,你又说陆昀修不认识你,我想着他恐怕不是你要找的人,就没有多嘴,怎么了吗”
江绵笑了一声,“没什么大事,我就是问问,那您知不知道陆昀修当时是不是也在找某个人”
“知道啊,陆从白说他哥找人都快找疯魔了,还说那个人和你叫了一个名字,所以才求到我这里来,想要和你见上一面,但你那天不在奶茶店,下了大雨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后来就是拜托陆昀修去找的你,他运气好找人快,你那时候不是还在他家住了一晚吗”
“嗯是好,我知道了,谢谢你晴姐。”
周晴又关心了他几句让江绵好好和陆昀修相处,才挂断了电话。
空气一时间落针可闻。
江绵已经懒得花费力气再去找洪业对峙了,反正都是一样的结果,他从一出现在这里,就落入了一张大网。
游戏是陆昀修的弟弟制作的,他救命稻草一样的id也是人家随口帮着取的,从陆从白到陆昀修,从洪业到周晴,桑暮李衡甚至于徐窈
这些人或多或少都与陆昀修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陆昀修,陆陆羞,行刑者,玩家,所有这些身份代表,都延伸到了一个人的身上。
而他就如同蛛网上的蝴蝶,笼子中的鸟雀,让陆昀修在咫尺的距离看着他,逗着他。
以前的细枝末节在脑海中清晰回档,热牛奶,龙虾面,陆昀修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他是鬼了从第一次见面,就知道他是鬼,他向陆昀修许愿的时候也是,在游乐场朝陆昀修坦白的时候也是。
当时想着多是尴尬,如今想来却是好笑。
这整个事情,发生在他身边的事情,都如同一个荒诞的笑话一样,知道的不知道的,都在外围看着他挣扎不得逃脱。
曾经以为徐独骗他已经够让人愤怒,如今这样的事情又发生在陆昀修身上他深深信赖且不要命想好好陪伴相处的陆昀修身上。
江绵深吸了一口气。
为什么偏偏在他最重视的事情上撒了谎。
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陆昀修还是说陆陆羞,或者说陆大少陆先生陆玩家是不是”
陆昀修早在他挂断电话的时候就安静了下来,此时听他再次说话才开口。
“是。”
江绵好像从不曾认识陆昀修一样的看着他,“为什么不明明白白的告诉我。”
陆昀修默了两秒,抬起眼睛看向江绵“因为那个时候的我,和你想象中差别实在是太大了。”
“后来越来越找不到机会,因为你越靠近我,好像就越不希望我是你的玩家。”
玩家玩家
江绵几乎要笑出来。
不希望是什么,就偏偏是什么,生存是陆昀修,死亡也是陆昀修,他夹在中间谁考虑过他左右为难仓皇无措的感受
“你知不知道你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陆昀修看着他“意味着靠近我,你会得到某些东西。”
江绵心中升起一股憋屈到极致的感受“是没错你想见我吗陆昀修游戏中的时候是不是就很想见到我了真不愧是你啊,你真是幸运,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哪怕是世界,都在为你做引导”
冷漠怪,冷漠怪,世界没有骗他,是他自己自作多情对玩家戴了一万倍的滤镜
陆昀修不想看见这样的江绵,他伸手牵住对方的手腕,背后是城市高远模糊的星空。
“我不是故意隐瞒,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对你心中存了无数的顾忌,想你看见的是最完美的我而非不完美的我,因为我”
江绵打断他“因为你对我好,但想的更多的是自己的感受”
“陆昀修,真有你的,你是不是看着我跟个无头苍蝇一样的转悠觉得很好玩,看着我因为找不到玩家而伤心难过很有意思,我现在真是不敢想象你当初听我许愿的时候是什么看笑话的心情,听我坦白自己是鬼怪的时候又会不会觉得我真有趣。”
陆昀修第一次在江绵面前微微提高声音,但却不是凶他,更多是想让江绵冷静下来。
“我没有,我只是想让你得到更好的,包括我自己,我可以为你”
江绵却也蓦的提高声音,夹杂着终于忍不住的颤抖“陆昀修你为什么不肯正视事实我是鬼是鬼没命的鬼你要为我做什么你能给我一条回到人间的路你又是我什么人以什么身份来为我做这些事”
陆昀修的脸色十足剧烈的变动了一瞬,他的眉眼压下来,眼瞳深处都是江绵此刻眼眶微红的模样。
一种强烈的,抑制不住的难受从跳动的心脏传输出来,陆昀修竟从不知道,语言的功力有时候更甚外物,让人能刀不见血。
“我是你的玩家。”他终于完整的说出这句话。
陆昀修“我是你的玩家,你的存在与我息息相关,你不是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又从何而来吗我可以陪你一起寻找真相。我从来没有笑话过你,不愿意你是鬼,不想听到任何有关于死亡的话题,这才是我真正自私的点,我自私的为自己的心情所维护,不想它为这个而感到窒息难受。”
江绵感觉每一个细胞都在颤抖“你要是早点告诉我该多好”
陆昀修要是早点告诉他,那么这所有的事情都不会发生,他一定好好考虑和陆昀修的关系,不让他有任何献殷勤的机会,不让自己在心里还专程为陆昀修腾出来一大隅,专门放着被他小心翼翼容纳的行刑者。
“现在告诉你也不迟,你对我真的很重要,江绵。”
江绵看着眼前的人,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让他感觉到恐慌。
他忍了又忍,从口袋中摸出一个小东西,道“你知道你是谁吗”
“我是陆昀修,是陆家的长子。”
江绵将东西抛给陆昀修,眼神突然变的深刻了起来“对,没错,你是陆昀修。”
但你也是行刑者,是一个神秘强大到扫清一切脏污邪物的存在包括他。
以前的江绵不在乎,因为那样温柔的陆昀修让他短暂屏蔽了痛苦感触,他抓着他拉着他体验人间百味,看着他笑又看着他逐渐生动,而如今,他不想再为了一个瞒着他逗着他看他焦虑的人来付出。
尽管陆昀修掌握着他的生死。
陆昀修看着手中的东西,是一个纽扣做眼睛针线缝嘴巴的鬼娃娃,他紧紧握住,抬头,眼神丝丝缕缕的黏在江绵身上,“对不起,但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我想让你知道,我之所以没有告诉你,是因为以前我想不通,想不通自己为什么对你如此顾虑如此踌躇,现在我想通了,因为我”
江绵却猛地往后退了一步,脚尖不小心蹭到那盆无尽夏,陶瓷花盆发出一声尖锐的响。
“你不要说了。东西是我与那个发绳一起买的,发绳送给了一个人,这个风铃也送给了一个人,我没有其他的东西,这个月的房租也早就转给你了。”江绵的声线好像漂浮在风里,“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你隐瞒我玩家的事实,让我什么都不知道一脚踏入这里”
江绵对陆昀修期待太多,当期待后隐藏着更大的他不知道的隐瞒,他便不知道该如何再去相信陆昀修。
以为的游戏不是游戏疑似只是一个界面,以为的自我不是自我或许曾经是只恶灵,以为的陆昀修不是陆昀修是比徐独还过分的人,江绵几乎错以为自己身在深渊底部,不见丝毫光明。
“我都不知道我该怪谁,或许我该怪我是一只鬼”江绵头脑嗡嗡作响,只想寻一个地方来保护自己,“我也不想听你的什么话,你有什么心意就先留给自己听吧。”他觉得他需要一个安静的空间来好好的想一想捋一捋,他该怎么办,以后去哪里。
陆昀修脸色骤然变化,未说出口的心意堵的人胸腔发紧,“你就这么不能接受我是你的玩家吗”
江绵看向他,鼻尖都是可怜的红色“我只是不能接受我身处在一场荒诞之中。”
江绵想不通,他唯一的目标就是活下来,对大部分人来说如同呼吸吃饭一样简单的事情,于他而言为什么就如此步履维艰。
江绵垂头,稍稍往后退了两步,身形竟直接穿过了玻璃幕墙,变得逐渐难以捕捉了起来。
陆昀修瞳孔紧缩了一瞬,语气逐渐加快“我知道你现在很难接受这件事情,我们可以慢慢说,你要是觉得我哪里还不如你的意,我可以为你修改,江绵,我知道你不是很喜欢我,但你总要给我一个相处的机会。”
一阵夜风席卷而过,吹散了阿灵布置在脚底的无尽夏花瓣,还有那盆开花就能看见玩家的陶瓷小盆,和陆昀修一起,在他眼中构成了一幅冲击力极强的画面。
江绵不敢再听陆昀修的任何心思,怕看见这张脸听见他说话又迷失起来,他转身,陆昀修猛地跨了一步上前,抓住了他的袖口。
“你说每一个死去的人都会变成天上的星星,让我好好拽着你你才不会跑,所以你不准走”
妄图消失在眼底的江绵貌似让陆昀修经受了很大的刺激,江绵能看清对方眼底的极端执拗。
这对一个情感障碍来说已经是难得的巨大波动。
他深吸了一口气,猛地挣开手,陆昀修便只来得及捕捉一串银白色的光点。
江绵随着一阵逆吹的风,直直的从无尽夏花园中略过,他消失的极快,几乎是瞬间就出现在了别墅大门口。
陆昀修脑中猛地钝痛了一下,周围的空气骤然凝滞了下来。
为什么他总是要消失在他的眼前,为什么总是抓不住。
旋转的花瓣,摇摆的月季,在这个小区域内通通都如同时间定格。
花园中的阿灵却感觉脑袋顶略过了一阵风,定睛一看就见本该看星星的江绵出现在了他的正前方。
守宅灵怀中的花瓣掉落了几片,他吓傻了一样的看着江绵“爸爸你要去哪儿啊”
江绵看了他一眼,阿灵顿时瞧见了江绵神色的不正常。
阿飘的眼睛好红
他蓦的扭过小脖子往高处看去,就见这座宅子的主人手指紧紧的抓着黑色的防坠栏,视线穿过整座花园直直的钉在了鬼怪身上。
阿灵反应过来跟着大惊一声“小江爸爸你不要我们了吗”
江绵别过眼,戴上兜帽,什么东西也没带一句话也没说,身形极快的就消失在了黑夜中,阿灵泪花瞬间就出来了,他把怀中散开的花全抛在了地上,一边跑一边哭的就要往外追去,却被一层看不见的屏障生生拦在了别墅大门处。
“爸爸你快回来先生看不见我呜呜我出不去小江爸爸你们不要吵架呜呜呜呜呜我以后再也不说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坏你心情了阿飘你不要走”
得到过欢笑与关爱的人,哪里还能再面对孤独与寂寞。
阿灵脚底突然起了一阵剧烈的风,经过他席卷过了整座花园。
江绵没有看到,这些曾为他一夜花开的无尽夏,如今失了主人的庇佑,又仿佛寒冬骤降经历了毁灭性的一夜花败。
阿灵愣怔怔的扭过头,看向神色可怕的陆昀修。
他被这等异象吓的打了一个嗝儿,心中升起夜探主卧那一晚熟悉的恐慌和惧怕。
下一瞬,那定格在黑暗中僵硬无比的视线猛地转移到了他身上来,阿灵浑身上下都像是被活活搜刮了一遍,一股巨大的吸力让他带落了一路枯萎花瓣,直直的出现在了陆昀修的面前。
守宅灵看着他的主人转过眼睛,无尽深渊一样的锁定了他。
阿灵哪还管的上害怕陆昀修,大着嗓门崩溃道“陆爹你能看见我了吗呜呜呜小江爸爸他跑了他不要我们了你快去把他追回来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惹爸爸生气爸爸喜欢你的玫瑰,阿灵就想给爸爸也摘点花回来哄哄他呜呜呜”
“但小江爸爸不理我了他不要你的小玫瑰,也不要我的无尽夏了你还好好的拿着爸爸的小鬼娃娃,但阿灵的宝贝发绳都掉在泥里面了啊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