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渡的家就是附近的一个独院, 这种大家族很多住的都不是高层公寓,而是从祖上传下来的院子,到了现代社会稍微修葺一番, 占着最好的位置, 享受着最优越的资源。
江绵刚和陆昀修吵了一架心情正在黑化, 一路上将自己装成了一个聋哑人, 对周渡的叭叭全然屏蔽。
“我还没见过你这样的鬼, 明明看起来不太好惹, 偏偏长了一副软乎模样,要不是我天资不凡, 差点没认出来你, 你别说,单这一点就很厉害了。”
“我说你大半夜的坐在路边干嘛呢不会真想着怎么害人吧哎你是从哪冒出来的”
“嘶, 你别怕我啊, 我虽然是个搞玄学的,但我可是正儿八经的现代高学历, 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 而且我可从不滥杀无辜,一切都要和我偶像看齐”
江绵忍无可忍, “你偶像要是知道有你这么个粉丝, 死了都能给气活了。”
周渡却像是被戳到了痛处一样“你怎么一张嘴就乱说话我生气了”
一个大男孩一本正经说自己生气, 还真有那么几分狗子委屈的模样。
江绵翻了个白眼,抱着手臂缩在副驾驶不理他了。
周渡却停不下来, 一边开车一边道“啧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你总让我感觉很亲切兄弟,你这白卫衣的兜帽戴起来真他妈帅啊,还有你这头发”
江绵忍无可忍“我看你们周家快完了。”
周渡就像是被主人冷落但猝不及防又给了根骨头的大狗一样, 哪怕江绵语气不好他都新奇的凑上去。
“怎么就算完了”
江绵“出了你这么一个接班人,你看我亲切觉得我帅,怎么,你也想做死鬼啊”
周渡“”
狗子无能狂吠“你不要以为我真不敢收拾你”
江绵转过眼睛,直愣愣的盯着周渡,他平日里多是笑模样,此时眼眶微红神色疲惫,竟多出了一番惊心的脆弱感来。
如果他的双手不捏的噼啪作响的话。
“你收拾谁”江绵道。
周渡“”“变态啊你”
江绵“祖宗心情不好,容易使用暴力,劝你长个眼睛,不要惹我生气。”
周渡“您念诗呢”
江绵“我也是上过私塾的鬼。”
私塾
这可真是一个充满着滞后性和时代化的词儿,周渡不知道想到什么,眉眼耷拉下来,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一直到带着江绵走进家门都没再说一句话。
“我们家晚上九点前基本都会休息,早晨五点起床,我这个点回来已经是违禁了。”周渡终于开口,掏出钥匙对着一扇雕花木门的铜锁转悠,“你等一下,这可是三百年的老家伙了,不怎么好使。”
江绵“”
周家养了个什么奇葩出来
他看着周渡钻来钻去不得要领,不耐烦的啧了一声伸出细白手心“给我。”
周渡抬眼“干嘛”
江绵“一边去,这门不是这样开的。”
周渡“嚯,你行你上啊。”
江绵利索的接过来,微微眯起眼睛将铜锁抬起,一边将钥匙精准的插进去一边问“这都什么年代了还用这个东西。”陆昀修家里的仓库都是面部识别了。
周渡靠在一边随口道“你可别误会我们周家,我们家就我用。”
江绵试探着里面的锁芯“我看你多少有点病。”
周渡不乐意了“你懂什么我这是致敬偶像我偶像家里都是这种锁,比我这个年数还大,那可是真正的古董,一个锁子就得千八百万”
江绵看他一眼,抬手推开了门“张口闭口你偶像,怎么,你偶像给你签名了还是给你施法了”
周渡又不说话了,像是个蔫了吧唧被主人训了的大狗。
江绵古怪的看他一眼,发现他每次提到“偶像存在”的时候这人都一脸丧气,这么崇拜他口中的偶像,旁人问起来却是不怎么高兴的模样。
“走吧,进去。”
周渡又抬起头,浓黑的眉毛很是震惊的挑了一下,“你还真行啊”
江绵难得解释“这种锁子不能蛮开,得用巧劲儿,看你开锁我真是心疼东西。”
周渡“你从哪个坟里被挖出来的今年多大了”这种古董都知道的门儿清。
江绵“无坟无冢,年方十九。”
周渡的神色很是明显的震惊了一下,“十、十、十九”
江绵抬脚走进去,心情平静道“死的早就是好,永葆青春年华。”
周渡眉头紧锁,重新上下打量了一下江绵“惨。”
连二十岁都没活到,他今年好歹二十一了。
江绵回头“你不进来我关门了。”说着他挥了把手,木门果真砰一声合住了半边。
周渡差点被拍扁鼻子,忙屁颠屁颠的跟着走了进来。
“我看你刚才情绪不好,怎么,有人惹了你啊”
江绵扫了一圈这座屋子,似有若无的嗯了一声。
周渡“谁惹了你啊,我帮你去收了他”周渡显然将惹怒江绵的也当成鬼了。
江绵看着自不量力的周渡“你你收了他你还没杀到人面前就得先跪下了。”
周渡不信邪“我可是周家这一辈最厉害的预备玄师将来可是要到我偶像家里去进修的比隔壁那个判出去学医的臭道士强得多”
学医的臭道士
“你是说桑暮”
周渡震惊“你怎么知道他的名字”
江绵懒得解释“乱猜的。”
周渡还想追问,江绵却已经往里面走去。
他只得跟上,免得这只小鬼碰上什么东西给自己搞的灰飞烟灭了。
江绵心里想着陆昀修最后的那个表情,和男人当时没有说出口的话,实在是有些心不在焉。
“你才和我认识多久,一个小时都不到就要为我喊打喊杀,你这样我很怀疑你对偶像的忠贞啊。”
周渡听着江绵轻飘飘的语气,不知为何抖了个机灵,不忘表达狂粉态度“你懂什么,我这是向偶像看齐,他永远活在我心中”
江绵“”我替他谢谢你。
周渡抬着下巴看他一眼,高傲道“你这种没见识的野鬼肯定不知道,他是顶好的一个人,所有师兄弟都爱他,一生不知道干了多少好事,克己复礼特立独行,要不是”
江绵“要不是”
周渡却吱吱呜呜“总之我每天五点起床都要默背三百遍他的生平,才能勉强不忘掉他的存在,唉”
“为什么,九年义务的脑子这么不够用”
周渡缓缓沉了脸色,少有的正经模样“一个人消失太久,亲朋好友会逐渐忘掉他,子孙后代会逐渐忘掉他,也许时间一久,连他自己都不会记得自己了,只浮游一样缥缈在世间,我也只能尽己所能,告诉自己曾经有那么一个人存在过,尽管我只是小时候听过一些只言片语的描述。”
江绵听见这一席话,却是一阵恍惚。
这样的话,他在已经消失掉的车祸鬼那里听过一次,当时没怎么在意,现在听起来却大有深意。
尤其是当他知道自己很有可能是从“界”中出来的以后。
他是不是,也在被人逐渐遗忘
不不全是。
陆昀修说他会记得他,只要他来过,陆昀修的心中就有他的痕迹。
江绵又想起男人那时候认真执拗的眼神,不由得心中泛起一种闷闷的感觉。
陆昀修对他,到底几分真几分假。
“你今晚就睡这里吧,明儿一早我带你出去吃早饭,家里是不能留的。”
江绵看着周渡指的沙发床,不满道“你连个侧卧都没有穷酸”
周渡愤怒“我的侧卧被改造成追星房了主卧就一个,里面全都是要命的东西,你进去睡一晚明天能不能出来都不一定”
不进去就不进去,吱哩哇啦的他头疼。
江绵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脑袋后仰,双腿微微伸直着躺平,是一个极度疲累的模样。
以前没察觉,因为陆昀修总是跟在他屁股后面转,如今只是稍微离开,身体便出现了不适感,像是病情危急的人被猛的拔了氧气管一样。
早该察觉的初遇那一晚,陆昀修的车子开进绿都馆,即将消散的他立刻凝聚出了人形,这可不就是“玩家保命原则”
随着越来越多的东西对上,江绵心中越发的不是滋味。
他真是笨,被人在眼皮子底下耍的团团转。
江绵艰难的起伏了一下胸膛,周渡看着眼睛一瞪。
“小祖宗,您这还有自动呼吸模拟系统呢”
江绵闭着眼睛“离我远点,不然把你系统的揍一顿。”
周渡气了个倒仰,又拿江绵没办法,离开的脚步声传来,江绵微微才睁开眼睛,看着这座房间里的一切。
比起陆昀修为他准备的房子,这里更像是一个倒退了二十年的装修。
桌上的青瓷花瓶,四四方方的实木桌子,墙上挂着的古画,甚至还在窗边看到了一个玉色的棋盘,这里所有的一切,都让江绵产生了古怪的感触。
因为和满身链子的新青年周渡实在是太不相符了,江绵现在倒有三分相信周渡的粉丝态度。
正在胡思乱想间,背后的脚步声就又传来,周渡拿了一个黄色的铜盆,手上杂七杂八五颜六色的拎了一堆东西。
“你晚上还没吃饭呢吧看,这是纸饺子,还有纸包子,还有纸馄饨,你想吃什么,我给你现烧。”说着他坐在江绵旁边,一手拿着打火机,一手将几个“包子”扔进铜盆。
江绵“”
“你是九年义务的漏网之鱼吧”他看傻子一样的看着周渡,“除了这些,你还能拿出来什么”
周渡从背后的裤腰带上抽出了三根香,“小祖宗,香火吃不吃”
江绵自从出现在现实世界以来,头一次没控制住涵养。
“让这些东西滚远点。”
周渡“”
江绵疲惫的看了他一眼“再多说一句明年的今天我就把这些东西都烧给你。”
周渡“你不恰这个啊”
江绵闭上眼睛,开始胡说八道“我恰个大头鬼,我不吃饭,我靠喝西北风生存。”
周渡“噗。”
“你说话真有意思,真可爱,和我偶像一点都不一样。”
江绵猛地睁开眼睛,不可置信的看过去。
可爱这是形容男人的吗这个词勉为其难只有陆昀修能说因为他打不过陆昀修。
江绵真是越想越气越想越憋屈。
周渡听话的将那些东西都收了起来,怀念什么一样的说道“最开始听他的事迹的时候,我才三四岁,那个时候大人们对他都讳莫如深,因为他是当年最厉害的玄师,拥有远超常人的五感直觉,辨邪物诛恶鬼,这些事情他都是从小家常便饭一样的训练学习,乃至于后来成为了同辈中首屈一指的人物。”
江绵微微恍惚,听着这席话却突然想起了方才闪在脑海中的威严警示。
他细长的手指微微抽动的一下,指节抠紧了沙发缝。
周渡接着道“因为过于敏锐的直觉,让他总是能捕捉到不同寻常的存在。”
江绵转过眼睛,看向周渡,听见他接着道“玄师的规矩森严,出行是连一颗扣子都不能出差错的,我崇敬的那个人,十几年如一日无一疏漏,他是强大的象征,是当年所有玄师和预备玄师眼中的天花板白月光。”
等等白月光
这个词儿也熟悉。
“你的偶像,该不会是那个二十年前早就死透了的隐居在世外的玄师祖宗吧”江绵缓缓道。
周渡“唉,是啊,他和我不是一个时代的人,但我真的从小念着他的故事长大。”
空气又是熟悉的安静了几秒,
周渡突然爆出一声“卧槽”
江绵“咋呼什么”
周渡“你再说一遍”
江绵“你的偶像”
周渡“后一句后一句”
江绵慢悠悠的“哦”了一声,“早就死透了”
周渡“卧槽卧槽你怎么可以说出那个字”
江绵左腿搭在右腿上“我真服了那些人,死就死了还下什么禁令,掩耳盗铃的行径。”
周渡却好像刷新了世界观一样,看江绵的眼神活像在看什么千年鬼佬。
“你你到底是谁啊”怎么可以完全规避那些人的禁令
江绵叹了口气“谁也不是,一只被苦苦欺骗的孤魂野鬼罢辽哦,对了,你只说你姓周,你叫周什么”
周渡飘飘忽忽三观重塑“我、我叫周渡。”
江绵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周渡周而复始矣,千帆白舟渡,是个好名字。”
周渡突然一个激灵“这是超度亡魂的灵吁是我太爷爷翻遍了玄师手册给我起的名字,你一个软皮子野鬼怎么会知道”
江绵眉头一皱“唉。”
周渡“草,你叹个气怎么听起来这么恐怖你是不是又想搞我了”
江绵哼笑一声“我可以说我是小野鬼,但旁人不可以,我听了要不高兴的,我不高兴就想叹气,我一叹气就想揍人,你看着办。”
周渡皮肉一紧,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你这样的鬼,谁能治得了你啊和我的偶像一点都不一样,我偶像品行高洁一丝不苟,才不会像你这样随性而为吊儿郎当。”
“你偶像那样的活法我听着都觉得累,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如果吊儿郎当无拘无束让我感到舒服,我愿意一辈子都这个样子。”
周渡愣怔的看了江绵一眼。
江绵却闭嘴不说话了,周渡最终还是不知道这只鬼为什么能够说那个字,看他实在是疲累,也不好再打扰,只得将一堆纸饭菜收拾收拾,又重新放回了柜子里。
等回到自己的卧室,还特意为江绵抱了一床薄被。
只是拿出去的时候,就见瘦小的鬼怪已经蜷缩在了沙发床上,他好像很累的模样,才几分钟的时间就睡了过去。
真是放心他,看起来也怪好骗的,难怪要竖起浑身的刺儿来自我防御。
周渡将那张脸看了又看,心底那种奇怪的类似于疼惜的感情又逐渐冒了上来。
奇了怪了,当时看见他坐在马路沿上就觉得横竖都不妥当,非得请回家当个祖宗照顾,否则就好像要折寿一样。
他将被子抖散,盖在了江绵的胸口以下,头一次照顾一只鬼让周渡稍微有些手忙脚乱,微微俯下身的时候就多停留了几秒。
江绵的唇角突然动了动。
周渡轻声道“什么”
江绵眉头微蹙,含糊嘀咕了一句“陆昀修”。
周渡没太听清,顿了顿转身回了自己的房子,衣柜因为刚才取薄被而大开着,最里侧的单独柜子挂了一件白色缎面的长袍。
周渡熟门熟路的走过去,伸手爱惜的摸了摸袍角,连着领口的兜帽垂坠在后方,让人不禁开始想象将它戴起来的模样。
“可惜了,玄师大人们对他捂的太过严实,这么多年只听说过事迹,却连一个姓名都无从得知这个世界上当真有那个存在吗值得您豁出性命也要去追逐。”
他确实不是一个合格的追随者,只能凭借不知真假的几句话塑造出一个想象中的模样。
要是要是那位还在就好了。
周渡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手机在此时却嗡鸣震动了一声。
窗外传来嘈杂的声音,周渡皱眉推开窗户看了一眼,就见平日里早该睡下的人此时都乱哄哄的挤在院子里。
周渡叫住一个小表弟。
“周异怎么了这是哪里有什么情况吗”
自从白袍玄师不再出山,近些年全都是他们这些家族在维持一些“平衡”,周渡以为是哪里的大邪崇出现了,谁知那小青年激动的面色红润,不像是去半夜加班,倒像是半夜领赏。
“哎呀陆先生你知道吗”
周渡一个激灵“哪个陆先生”
周异急哄哄道“就是咱们邀请了很多次都邀请不到的那位陆家的长子南城最牛逼的大气运拥有者他现在好像在附近的桑家爷爷让我们赶紧准备着,说不定这位这次想通了,要来咱们玄学协会巡查了”
周渡嗖的直起了身子。
“现在半夜十二点”这是什么阴间时间
周异“对听说身边还带着一个小孩疑似儿子这可是大新闻你赶紧收拾收拾准备出来见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