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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金根车中点着两支蜜烛,轻微摇晃的烛火照亮了摆在案几上的棋盘,棋盘上已行至中局。看得出来,黑白棋双方正是势均力敌之势。执黑的是临川王羊琮,而执白的青衣文士一般人不知他来历,只是见临川王格外优待他,这才多了些尊敬,称呼为裴先生。

    裴先生听了打探来的事抚掌大笑,羊琮抬了抬眉毛,平静道“阿庆何故发笑”

    “怎可不笑”裴先生反问,然后又笑“大王莫非明知故问此儿妙不可言啊世人伤感时事者何其多,但多惜其死,此儿偏偏惜其生”

    “妙哉妙哉”这样说着,裴先生棋也不下了,起身往外走“我去看看那位许小郎君”

    羊琮知道裴先生颇通医术,说不上国手,却也曾机缘巧合下得一位神医点拨,在某些病症上他的手段极有效验,也不阻止,由得他去了。只是金根车车门咯吱一声关上时,他对着前方出神了一会儿,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另一边,裴先生在奴子的带领下去了许盈的车,此时邹大夫已经在诊治了。邹大夫的医术不能说差,但在这个时代不算差的大夫也不见得能治好病,即使这病症以现代人的眼光来看不算复杂。

    毕竟这可是感冒致死率都极高的古代

    邹大夫只能保证尽力而为,他这种没法给准话的说辞显然让仲儿有些不安,但眼下的情况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她又不能得罪马上要给郎君治病的大夫,只能勉强压下不安。就是这时,裴先生来了,抬手道“我来看看小郎君。”

    仲儿在车队见过他,知道他受临川王优待,虽觉得他来这儿有些奇怪,却也不敢阻拦。

    裴先生望闻问切一番确定了病症,这个时候仲儿也瞧出来了,这位裴先生应该也会岐黄之术。见他没有像邹大夫一样说些云山雾罩之语,而是干净利落吩咐准备哪些药材、如何熬制,心里先有信心了一些,一般来说这样的人都是有本事的。

    仲儿倒是不担心他乱治,若无把握,此人何必出头呢平白得罪许氏么

    裴先生让人去熬药,然后又拿出一盒丸药“一日

    一丸,每次服下半枚。”

    仲儿赶紧恭恭敬敬接过药盒,取出里面药丸,都是樱桃大小的丸子,分出半丸之后喂许盈服下。此时许盈神智不太清楚,好在吞咽之类只需要本能,问题不大。

    仲儿喂药时,裴先生左右打量,发现车里放了几卷说文解字,微微一笑说文解字正是汝南许氏许慎倾尽毕生心血的大作,对于文字有一个总结性的归纳解释。不过这部书并不适合儿童识字启蒙,如今孩童启蒙要么使用李斯所作仓颉篇,要么就是更加便捷的急就篇。

    能拿说文解字给小孩子看的,也只能是汝南许氏了,毕竟这也算是他家家学。

    其中有一卷书似乎是因为今日的混乱,不知什么时候被碰落到了地上,而进进出出的人也没有注意到。裴先生伸伸手捡起书,却发现书下有一块白色手帕,上面还有些墨迹。

    拾起来在烛光下一照,字不多,裴先生只需要一瞥就能看清,但在看清之后他却有些怔住了,默默收回了这块手帕,将其放入了袖中。看似刚刚发生的只是一个可以忽略的插曲,实际上他的态度又郑重了些。

    他一开始决定过来为许盈诊治,一方面确实是觉得许盈的表现很特别,引起了他的兴趣,另一方面也是无事可做,本来就愁没借口结束棋局,干脆就趁此机会溜之大吉。许盈的表现有趣归有趣,但也仅此而已。

    天下有趣的人不多,但也不少,裴先生不至于每一个都要关注。

    现在却有些不同了。

    裴先生在许盈身边照看了一会儿,服完药的许盈情况稳定了很多,这个时候仲儿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感激。而裴先生并未在意她的变化,只是在这个时候松了一口气,告辞离开。

    一夜未眠,裴先生第二日几乎是睡在车上度过的,直到肚子饿的不行,已经是午后了才醒来。

    醒来时,僮儿早就准备好了洗漱之物,为他忙前忙后,一边忙还一边抱怨“先生如今昼夜颠倒,岂是惜身之道明明是先生自己说的,为人首重惜身,自己的身体都不爱惜了,还能做什么呢”

    洗漱完毕的裴先生捧着米粥,听了僮儿的话却是摇头,郑重道“你这僮

    儿又懂得什么惜身是为了留着有用之身,待要紧时使用该出力时不出力,留着这皮囊做什么百年之后还不是一抔黄土”

    “哦孤倒不知昨夜算是要紧时了”一道声音在车外响起,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然后就有人开了车门,这样不打招呼随意进出裴先生这车的,也只有临川王羊琮了。

    僮儿恭恭敬敬地请临川王进来,然后就很知趣地离开,将车厢内的空间留给了两人。

    裴先生捧着碗大吃,先是不言语,然后忽然没什么征兆就停下筷子,道“小人恐怕无法与大王同去临川了。”

    羊琮挑了挑眉“言而无信”

    裴先生一开始吃的很快,现在渐渐慢了下来。听临川王这样说,倒是不怎么脸红,只是笑着道“大王可别如此说,当初本就说好了,若裴某无处可去,便暂寄大王处。可要是有了去处,大王便任裴某自行离去的。”

    简单来说,羊琮就是接盘侠,大写的备胎一个。

    “难道你如今就有去处了”羊琮的语气既玩味又不以为然。

    “大王这话说的,仿佛裴某真的人憎狗厌一样。”这话就是玩笑话了,羊琮很清楚裴先生是什么人。这位原来也是大家族子弟,年轻时名气极大,智计过人是很多人都知道的。如今虽然名声不显,但那不是因为他能力不行,而是他有意收敛了锋芒。

    他如果想要谋个去处实在是太简单了,得到重用也轻而易举。

    只不过,他其实是很挑的,一般地方他不会投良禽择木而栖,他的心思大着呢他想要结束这个乱世,同时他也知道这不是他能做到的事,他需要选择一位名主辅佐。而跟着羊琮去临川也只是权宜之举,羊琮并非他的选择,但是在众多选择里这位算是比较好的了。

    但羊琮身上始终没有他看重的特质,他并不觉得羊琮能够结束乱世、开创盛世

    所以一旦见到自己的名主,他肯定要跑路的这么说的话,好像连备胎都算不上了,更惨了

    但羊琮好像并不在意这一点,只是对裴先生如今的情况感兴趣“阿庆是说真的忽然改变主意这其间也未见外人,唯一变数是诊治了孤那许家外甥,可别

    与我说,你看中了他”

    裴先生满脸灿烂微笑“正是许小郎君”

    “一小儿”羊琮嗤笑一声,但话没说出来就被裴先生打断。

    “有志不在年高若活的岁数越大便越好,在下也不必蹉跎到如今,去打探何处有百岁老人不就万事大吉”裴先生伸出一只手指,颇有些指点江山的意思“俗话说三岁看到老,这许小郎君都六岁了,将来何种样子我已心中有数”

    虽然裴先生说的笃定,羊琮却知道这些都是他做好决定之后才想到的看起来很有道理的样子,实际都不是能起决定性作用的道理,与其说他这是在说服别人,还不如说是在说服自己坚持这个决定。

    见他如此,羊琮倒也没有了原本的不以为然,有了一些好奇心对于自己不被裴庆裴先生真名看好,他其实是不太在意的,这大概也是裴先生选择和他去临川的原因之一,这样比较方便脱身么。

    羊琮并非一个权力欲过重的人,事实上他对这个天下也没有什么进取之心。但他又不是一个什么想法都没有的宗室,对于这个天下他也会常常叹惜乱世板荡,国不国、家不家。从这个角度来说,他其实更接近忧国忧民的士大夫。

    如果他真的是个普通读书人,那倒是好了,可以去实现士大夫辅国秉政的理想。但他偏偏是个宗室,还是先帝之子、当今天子的弟弟,以大周皇室之间的猜忌,他一旦表现出了政治上的企图,反而会引起不小的动荡。

    “你就如此看好这小儿不后悔了”羊琮反问他。

    裴先生一抹嘴,碗筷往案几上一扔,人往身后隐囊上一靠,随意道“在下行事起手不悔”

    “这可说不定,昨日棋枰之上你都悔了几回了”羊琮其实明白裴先生的意思,但偏偏要这样说。

    裴先生扯了扯嘴角“棋枰上已悔完了,为人行事上再不悔”

    这样说着,裴先生将收在袖中的手帕取了出来“大王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