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盈在这个时代也生活了十多年了,对这个时代的势族、豪强、普通人,都有了一定了解。在他看来,胆子最大的人是豪强,胆子最小的人也是豪强。
豪强在地方上放肆到肆无忌惮的地步,这是谁都知道的。普通人想要放肆也不能,而势族们则是要脸,要顾惜名声,所以也不能乱来。而且为了寻求向上晋升的机会,豪强往往是多凶险的赌局都敢入的
比如这一次的罗氏,如果不是要在洛阳豪赌,哪里会陷入到如今局面自然也就不会有许盈借粮之事。
可以说这是罗氏太激进了,但另一方面也是他们有上进心
而这往往是与胆量相伴的
至于说豪强们胆子小,这也不是胡说的。普通人什么都没有,就是一条命而已,到了最后关头反而什么都不怕,这就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而势族呢,他们是没什么好怕的这个时代是势族门阀的黄金时代,在他们看来改朝换代都危及不到他们,更遑论其他
处于两者之间的豪强就不同了,他们既没有普通人舍得一身剐的决然,也没有势族底气十足的悠然。所以他们做不到极端的选择,只能经常反复衡量、左右徘徊在这之中充分暴露出自身的软弱性。
理解了这一点之后再看,就很容易明白所谓豪强的豪横,也不过是外强中干罢了
这也是他以叩桥不渡的小花招招待胡氏一干人等的原因,他赌的就是他们不敢赌
“玉郎真觉得胡氏会上钩为师可是有所耳闻”裴庆其实心里什么都清楚,但就是喜欢在这个时候撩拨许盈“胡氏家主胡文章年轻时也是江州有名的才俊,号称江州八骏之一,这些年在他手上胡氏蒸蒸日上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许盈并不把这个放在心上,听到这个话他首先就是怀疑江州八骏这个名号水分有多重“世无豪杰,使小子成名而已”
说到这里,他露出了有些微妙的神情,慢吞吞道“江州八骏又是什么”
这可不是他故意嘲讽,而是他真的没听说过这个偶像团体这是哪一年糊掉的小糊团吗类比现代的偶像盛
世就可以知道了,此时各地出来的三杰八骏七子等等组合不要太多哦
有些固然能够成为顶流爱豆,但更多就是糊掉啦
江州八骏听起来很有气势的样子,但仔细想想,江州在此时的华夏版图上确实没有什么地位。别说是对比中原了,就算是和三吴之地相比,人才也十分匮乏。前缀了江州,还一次八个,实在不能令人信服。
裴庆自然注意到了许盈一丝作假都没有的漫不经心,他不是装作不在意,而是真的不在意当即大笑起来“不愧是你啊”
在几年的相处中,裴庆对许盈的了解越来越多。就在这种持续的了解中,他逐渐意识到许盈其实比他表现出来的要傲慢的多。
世界上再好的东西放在许盈面前,都不能让他有一丁点儿的动容一开始的时候只让人觉得他是出身高贵,见的好东西多了,自然不以为意。但见得多了就会知道,他并非这种情况。
有些东西,即使是身为闻喜裴氏的他,身为天潢贵胄的羊琮,也不能等闲视之。但在许盈这里,却和日常所见的一杯水、一张纸没什么两样。
这种情况下,裴庆甚至觉得许盈很多时候的平易近人也是一种傲慢了。大概对于他来说,不存在需要另眼相待的特殊存在,那么平平常常的存在也就不会忽视了。
许盈视一切如寻常的态度,这并非后天培养,在裴庆看来后天也培养不出这样的孩子至少不是汝南许氏能培养出来的汝南许氏确实是此时的势族高门,但也就是这样了而已。这样的家族在华夏总还有那么一些,不足为奇。
裴庆的想法有一部分是正确的,因为许盈这种特殊的认知是上辈子的遗产,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就是天生的。身为一个现代人,对于此时的许多东西,他或许会有意外,却很难动容。
他意外的是,世上竟有这样的事,历史的真实总比史书更加详细、也更加残酷,然而也仅此而已了。
这不是因为现代人见识的多,事实上这个时代很多事对于许盈来说也是从未有过的体验。只是太阳底下无新事,站在历史长河的彼方看这个时代,其实
并不存在真正的难以理解。
这就像一个出生在公元两千年以后的华夏人,他们习惯了这个时代的便利与富足,一旦回到十年代,肯定会有不适应。但在短暂的不适应之后,再看那个时代的划时代产物,并不能感受到那个时代原住民心中的震撼。
而反之,过去的人来到现在,这种不适应会延续更久
不过,裴庆的想法也有一部分存在问题,至少许盈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傲慢。哪怕不是他,是其他生活在现代的人,恐怕也会有同样的表现说到底,这也是一种信息不对等导致的认知差异。
许盈不可能告诉裴庆自己原本是生活在一千多年以后的人,所以这个误会注定要持续很久了。
对于裴庆来说,他倒是觉得许盈现在这种傲慢很好,这只能更进一步说明,他生在这个乱世、这个大争之世,注定就是要做大事的
裴庆曾听说过各种关于开国之君的无稽之谈,新潮一些的譬如出生时满室芬芳、红云飘过、华盖隐隐现出。老派一些的譬如无父而生、母亲梦中梦日等等太远的就不说了,就说东汉末年七国争霸时,哪一路诸侯没有传一点儿出生时或者年少时的奇闻异事
对于这些东西,裴庆向来半信半疑,有些是真的,有些是假的,有些是半真半假。他很清楚,这些事说明不了什么,很有可能只是一个巧合在普通人身上可能也发生过,只是普通人没机会让其他人知道,甚至连自己都会忘记有过这样的事。
相比之下,许盈身上展现出来的东西,或许成不了奇闻异事的一部分,如果不是他一直注意着许盈,可能根本不会被发现。但他认定,这些东西比起那些奇闻异事、童谣谶语更像是天命所归。
裴庆知道,自己可能陷入了某种执念中。毋宁说是许盈的一举一动告诉他,就是这个孩子了,这个孩子可以实现他一切的抱负。还不如说,他是想让这个孩子成为他设想中的那个人,所以他身上的一切都要被如此解读。
但他不觉得这是错的,因为能让他执念如此,本身就说明了许盈是不同的。呆在这个孩子周围,会下意识地被他影响,忍不住去
设想他的未来,中间投以很高的期待,就像每一个望子成龙的父母一样
许盈和所有人都不同这个世界上太多人都被糟糕的时代同化了,于是所有人都一样糟糕哪怕有个别人能够挣脱出这种影响,敢于用暴力去摧毁旧世界,也很难在他们身上投注希望。
许盈自己不知道,但站在裴庆的视角却将一切看的清清楚楚和其他人相比,他身上的精气神都是不一样的一扫死气沉沉的陈腐,像初升的太阳,像青草叶片上的一滴露珠,像冬雪夜晚里清冷的空气
这个时代连年战乱、天灾不断,人们的生路几乎断绝,就连贵族也沉浸在醉生梦死当中,这不是享受,而是看不到前路时的死亡狂欢人受到环境的影响,要么颓丧,要么癫狂哪怕是有心想要做点儿什么的年轻人也多见迷茫。
而这些东西在许盈身上没有,光只是这一点就足够让他耀眼的像太阳了。
能怎么说呢,许盈确实没有此时最常见的迷茫,毕竟站在过来人的角度,他很清楚,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乱世总会过去。而如果他想为这个时代做点儿什么,也不会无能为力决定时代走向的事,他不敢说大话,但只是做些力所能及之事,稍微让这个时代变好一些,那还是很简单的。
许盈以为来到这个乱世的自己已经足够纠结、混乱了,殊不知与生活在这个时代,眼光根本挣脱不了这个时代的人相比,他那连简单模式都算不上
对于裴庆的言语调侃,许盈照旧不放在心上。
而就在这时,关春来了,许盈抬头去看他这个多年前、自己记忆刚刚恢复时救下的少年,现在已经是个身姿挺拔的青年了。穿着翠竹颜色的衣衫,气质谦和,仿佛是哪家的公子一般。
关春微微一笑“一切正如郎君所料胡氏已经委婉传达了意思。”
“他们想知道郎君打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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