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谁家豪富这个话题,大家没有继续下去。这不是清高,而是生活在这个时代的势族豪强子弟,真的不太说有些人是真的不在意,有些人则是要装作不在意。
譬如说出天下才分十斗,曹子建独得八斗,我得一斗,天下人共分一斗的谢灵运,平日所好山水之间而已,甚至他专为登山制的木屐也被命名为谢公屐。平日他也说家中不过以耕读为业,田地以养家绝口不提他家是江东最大的地主之一,还侵占山泽。
名士以阿堵物来称呼金银铜钱,甚至不直呼其名翻译过来,大概就是走开,你们这些该死的钱财这样。
许盈这一行人在经过浔阳之后就开始沿长江一线东行,赶路的生活每天几乎都是一样的,像路遇陶升那种事反而是意外巧合。这段时间,许盈每天还得抽出一段时间去裴庆的车上听课,路上颠簸不好看书,干脆就裴庆闭着眼睛教,许盈闭着眼睛听。
反正现在正在教的是易经最后一点儿内容,裴庆倒背如流不成问题,许盈也同样如此。
等到这一日功课教授完毕,裴庆忽然道“最近有读书吗”
“有。”许盈点了点头。虽然路途辛苦,但总有扎营的零碎时间可以用于阅读至于车上就算了,那种环境下读书他怕眼瞎。这个时候连近视眼镜都没有,近视了就真的难受了。
裴庆问他“读什么书”
“道德经。”许盈轻声回答,道德经他早就读过,只不过这种微言大义的经典,本就不能指望读一两遍就能心领神会,得反复阅读、反复揣摩才是。
“道德经啊”裴庆似乎挺感慨的“如今读道德经者甚众有何体会”
现如今崇尚清谈玄学,若想进入名流沙龙,精通道德经、庄子之类的是最基础的。
许盈想了想“果然天下道理都是相通的,圣人之言亦如是。”
“怎么说出这样的话了”裴庆觉得这话有些意思了,一时之间失笑。他同意许盈的话,但问题是读个道德经怎么读出这个道理了
“道德经中说过的道理,其他圣人经典
中也有朕躬有罪,无以万方;万方有罪,罪在朕躬”这是论语中的内容,许盈像是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忍不住微微弯了弯嘴角“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不详,是为天下王”
后者是道德经的内容说真的现代人的中二其实也不是无凭无据出现的,类似的东西在古人那里都可以找到。
读论语朕躬有罪,无以万方;万方有罪,罪在朕躬时许盈就觉得,这是古代版的王来承认,王来允许,王来背负整个世界没想到如此中二的不只是孔夫子,还有老子呢
“善。”裴庆微笑着点头,然后目送着许盈下车,回到自己的马车。
有的时候裴庆是真的觉得不怪他,不怪他会选择许盈找到许盈是他的幸运,对于许盈来说却是吉凶不定。但这绝不是他一个人的问题,分明每在他犹豫的时候,许盈都出现在他面前重新坚定他的信念。
对于裴庆这个想法,羊琮向来不以为然只要裴庆真心相信许盈是自己要找的那个人,那么其实不管许盈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会被他解读成他想要的东西。但羊琮并没有点醒裴庆的意思在这件事上,他也没有那个立场。
许盈回到自己马车时,发现马车上坐的满满的。
罗真、吴轲、许倩、关春、蔡弘毅、刘媚子都在为了方便,许盈命人造了几辆大马车,用四匹马或者三匹马拉动,如果不是乡间小路,这车都是能走的,这次出门他就用的这车,路上方便了不少。
至少不必扎营野外时睡在车上,还得蜷缩着睡他已经长大了,不再像小时候,睡在车上也能睡的开。
也幸亏车厢足够大,他们才能一起坐上去但就是这样,车厢里也快塞满了。
“这是在做什么”许盈看了一眼,发现被围在中间的是蔡弘毅,其他人则是手中交换着什么,立刻反应了过来“是藏钩啊。”
藏钩是此时非常流行的游戏,和上辈子许盈小时候玩的猜猜在哪里有点儿像两个拳头握紧,一个拳头里藏了东西,另一个拳头里则是空的。猜的人要说出东西藏在哪只手里,猜对为获胜。
但相比起猜猜在哪
里,藏钩的可玩性要强的多
首先这个游戏并不是一对一,而是一对多,一个人猜,数个人藏。数人将一个人围在中间,钩就在众人的手中转移来转移去,一切都在猜者的眼皮子底下进行。而藏者们则是手背向上,手心向下转移钩,有时是真,有时是假。
除了转移时的真真假假,藏者还会用表情、动作、言语来扰乱猜者所以这是一个考验猜者判断力、藏者反应能力的游戏。
“玉郎也来耍啊”大家邀请许盈,许盈轻轻摇了摇头。这时大家才想起来,许盈正在孝中,不好如此玩乐。
虽然许盈并不认可此时那种近乎于自残的守孝方式,在自己守孝的过程中也会便宜行事。但某些可以遵守、不会伤害到自身的,他是会去遵守的,这是对死者的尊重,也能少些麻烦不管怎么说,当世之人还是很重视这些的。
藏钩游戏玩了一会儿,大家也就散了。之后没过多久,有人过来通知许盈“郎君,前面有一驿站,今日宿在驿站”
路上并不一定每次都能遇到驿站,在没有驿站,没有客店,又正好在野外时,也只能在外扎营,处处不便。南方驿站本来就比较少,此时遇到一家驿站,也算是运气好了。
“今日总算不用受罪”罗真在旁伸了一个懒腰,他其实是个很挑剔的人眼下出门在外不好讲究那么多,他也不会因此发大少爷脾气,但难以适应这种风餐露宿的生活也是真的。
听闻有驿站可住,整个车队的行进速度都快了一些。还没等到太阳下山,就远远看到了道路尽头的一家驿站。
驿站小吏非常殷勤地准备好了房间,忙忙碌碌地喂马,厨房里火不停,热水烧了一锅又一锅按照道理来说,驿站接受朝廷拨款,凡是有资格住驿站的,都不用自己花钱。但如今这世道,朝廷连给官员的俸禄都发不出来,哪里还有多少钱维持驿站
所以即使是有资格住驿站的往来官员,驿站就算不收取住宿费,也会在别的地方找补回来驿站的吏员也不在乎这会不会得罪官员,若是不收钱,难到要贴钱经营驿站而且所有驿站都是如此,对官员、贵人们也就谈不上得罪
不得罪了。
对于驿站吏员来说,为了生活,他们很快由国企员工思维转向了私企雇员思维完全就是市场导向型。简单来说,就是谁给钱谁是爸爸
许盈他们一行人多,给钱十分大方招待这么一波,一个晚上能顶他们平常半个月了再加上招待好了可以拿赏钱,更是美滋滋
难怪他们如此殷勤了。
不过,即使驿站尽力招待,他们这一行人也实在太多了所以真正能住进房间的人还是少数。就算是许盈,他也要和人合住一间屋子。
“我与先生同住罢”蔡弘毅十分积极“也方便侍奉先生”
虽然许盈始终没有点头收他做弟子,但他已经处处以弟子身份做事了。这话甚至引来裴庆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许盈和罗真“有事弟子服其劳真不错我教了两个学生,至今却都没享过这样的福。”
甚至还阴阳怪气地道“大概是我的德行不够,所以才如此的吧。”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用,罗真兴致缺缺地给了裴庆一个假笑,许盈则是露出了爱莫能助的表情他们两个都不是一般性情,也很清楚裴庆的促狭,这个时候会搭腔才是见鬼了
对于蔡弘毅的热情,许盈有点儿消受不来,只能道“不用、不用,我与自然同住就是了。”
“若冲要和我住”罗真慢吞吞地道“我可不惯与人同睡一张床”
“我睡地铺。”许盈答应的很快。
罗真还想拿俏,讨价还价一番,但一眼瞥到旁边眼巴巴看着的蔡弘毅,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那就如此罢”
蔡弘毅垂头丧气地看了看许盈,然后才看向裴庆“那我与师祖同住罢,也能代先生侍奉师祖。”
罗真很想让蔡弘毅滚蛋,什么师祖,许盈认下这个学生了吗但裴庆答应的很快,还很乐的样子“那倒是不错,为师也享享弟子服其劳的福气”
趁着大家说话时,许盈悄悄地退了出去,另一边杨氏、嫂子们,并族中许多女眷还要安顿。虽然同来的还有男丁,但这种情况难免有各种情况,他总得去露个面。
也是此时,驿站的吏员犹犹豫豫地过来,朝羊琮等人行礼,谦卑道“大王,驿站外有人来投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