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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七章 龙腾(十四)
    龙腾十四

    自李渊注视甲胄之时徐乐便已经猜到,对方多半从这身甲胄看出了自己的出身来历。

    阿爷在世时曾不止一次说起过徐家祖上过往以及与李家渊源,只是徐乐不愿提起。早在鲜卑六镇时,徐家祖上便追随陇西李家征战。等到北周建国,八柱国助宇文家争霸,黑甲徐敢因时而起天下闻名。彼时徐敢正在少壮,能杀善战勇力无双,一马一槊冲锋陷阵,不知立下多少汗马功劳。

    阿爷这一身黑盔黑甲外加愤怒金刚像覆面,就是他的活招牌。两军阵前只要看到这身甲胄面覆,就知道徐敢和他的黑甲铁骑赶到。两军未曾交锋,敌将心里就先自生出几分惧意。尤其是那些以勇力闻名的斗将更是格外小心,生怕勇名招祸,被徐敢盯着打,最终把性命葬送在其手中。

    陇西李家自鲜卑六镇起家,得以成为八柱国之首,自厮杀汉一跃建立家号,成为北方世家之首,

    这背后徐家出力甚巨。若是没有徐家祖上卖命征战帮李家建立武勋,也就没有李家这份家业。不提祖上之事,就是眼前李渊得以成为唐国公乃至坐镇晋阳问鼎天下,也和自己阿爷以及父亲父子两代人的效力分不开。阿爷那一身伤疤,便是为李家卖命的凭证。每道伤疤都是一桩功劳,每道伤痕都是李家对徐家的亏欠证明。

    虽然徐乐不知为何阿爷隐遁神武宁可被王仁恭的租庸逼迫,殚精竭虑筹措资财也不肯和李渊联络,但是老人家既然这样做就肯定有他的道理所在。因此哪怕和李世民如何投缘彼此交情深到何等地步,徐乐都不曾提起当年旧事。李世民出生时,徐敢已经带着徐乐隐居神武,李渊也对这段往事讳莫如深。因此李世民对自家麾下昔日第一猛将的事迹所知不多,更不认识这身宝甲,否则早就和徐乐相认。

    徐乐也曾考虑过,阿爷或是父亲可能和李渊有了龃龉,是以才始终不肯与其往来。作为和自己父亲同辈之人,李渊肯定认识这身甲胄,见面之后多半

    要被看出根底。不过徐乐并不因此畏惧,更不想乔装。

    大丈夫有一身本领,天下何处不可去且不说李渊素有仁厚之名,不至于因上辈恩怨就迁怒于己。纵然其当真心胸狭隘至此,自己也大可带兵离去另投他处。是以他并未改换装束,大大方方穿出这身宝甲,也做好了和李渊翻脸的准备。

    可是听李渊这声询问声音颤抖,语气更显得激动万分,仿佛真是故人重逢喜悦万分,心中便不疑有他。以李渊这等身份犯不上在这种小事上作假演戏,自己更不至于藏头露尾,不敢承认自家出身来历。因此听得李渊发问,徐乐沉声道

    “国公所言者正是家父,至于阿爷,原本隐居神武,后为王仁恭所害,已经于停兵山归天。这甲胄便是阿爷遗物”

    “你待怎讲”李渊的声音又提高了几分,两手牢牢抓住徐乐的手腕,这位素有钝重之名,泰山崩于前也不变色的北方世家首领,此时却显得方寸大

    乱,就连说话语气都变得前所未有的激动。

    “你是徐贤弟之子且抬起头来,让某好生看看你。”

    徐乐依言抬起头与李渊四目相对,李渊的双手紧握着徐乐的手腕越来越用力,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一双虎目之内泪光盈盈,看得出他想要努力控制,接连深吸了几口气,可还是未曾奏效。两行清泪在脸上流淌,面色赤红呼吸急促,看得出他此刻心情激动至极。

    李世民、裴寂等人都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之前不管是遇到故人之后,还是前锋交战不利,李渊始终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这徐乐到底出身为何又有何本事让李渊失态至此不容众人想明白,就见李渊仔细端详着徐乐,过了不知多少时间才缓缓松开手,不住点头道“像着实像极了我那徐贤弟果然是虎父无犬子”

    他说着话倒退两步,仰首向天大叫道“徐老伯您老人家隐居神武不问世事,也该给某通一封

    书信,让某知道你的所在好去探望。便是我把事做差惹得老伯生气,见面之后也大可动手责罚,打也打得骂也骂得,总归是自家人万事好商议却为何音讯断绝,不肯与我有只言片语往来若是某得知老伯下落,又何至于让您老遭此不幸小侄到底做错了什么,让您老如此动怒我真的不明白啊”

    这一番喊叫撕心裂肺语声哽咽,一如子侄哭悼叔伯长辈,听得出乃是发自肺腑并非虚应故事。徐乐心头也不由得阵阵发酸,虽然不知李渊和自家往事,但是看李渊这番举止,和自己父亲多半是莫逆之交。阿爷因何不与其往来,倒也是怪事。

    见李渊状若癫狂,这些晋阳军将心里都有些胆怯,纷纷看向裴寂。裴寂虽然也不明所以,但此时除了自己没人能去劝解。连忙下了坐骑一路飞奔到李渊面前,拉住他的袍袖道“国公不可如此此地不是讲话所在,我们有话到城中去讲。”

    “啊是啊,我们是该进城讲话。”李渊如梦方醒一般,连忙用袍袖擦擦眼泪,随后一把拉住徐

    乐的手“贤侄,你随我同车而行,与我讲讲这些年是怎么过的。”说话间不容徐乐分辨,拉着他就往车上走,徐乐见李渊态度真挚也不好太过挣扎,只是低声道“国公的车仗,末将怕是不该坐。”

    “这是什么话我与你父交情莫逆不分彼此,你便如同我自己亲生骨肉一般。这些年我对你家缺少关照,今日重逢不知有多少话说,同车而行有何不可今后我李家子弟所有之物,也都会有你一份,千万不要见外,否则我便更加无地自容。快随我来。”

    本来李渊摆出这个阵仗是为了迎接李世民,也算是向手下的文臣武将宣布,自己对这个次子的厚爱,不管是谁都不得再追究平阳兵败之事。可是自从见了徐乐,李渊就像是忘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反倒是把徐乐当成自家骨肉,一路拉上车,随后就吩咐大军回城。

    李世民看得莫名其妙又无可奈何,小狼女步离则眨巴着好看的大眼睛,同样是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她心思单纯,不觉得徐乐被李渊拉上车是什么大

    事,只是觉得乐郎君被这个老头带走了,自己又不方便跳到车上,只好无精打采地骑在吞龙身上随着队伍前行。心中则嘀咕着李家这些人为什么都那么喜欢抢乐郎君,难道你们自己没有男丁

    真正震撼的还是玄甲骑以及李渊身后这些军将兵丁。

    李渊这种世家家主即便重贤爱将,也不过是厚赏金银财帛美女宝马,这就足够了。在徐家建立家名成为武功贵族之前,绝不会因为徐乐勇武就待如子侄,让他和自己同车而行。这徐家祖上到底是何等显赫出身,又和李家有什么过命交情

    宋宝追随徐乐到晋阳,每天三餐饱食,又有暖房大屋可住,自己更是得为军将,本已心满意足,觉得到了这一步人生便已到达巅峰,再无何可求。至于建功立业乃至开府建牙建立家号等等,如同空中星月,再怎么耀眼也不是自己所能企及之事。可是如今见到徐乐和李渊如此亲近,他那颗心又不由得蠢蠢欲动。

    李渊乃是要夺取天下之人,如果乐郎君祖上真和他家有如此深厚的交情,日后李渊做了皇帝,乐郎君做个郡王也不稀奇。自己一路追随于他出生入死,又岂能少了没有酬佣纵然自己和他的交情不比韩家兄弟,做个柱国总是可以的吧

    日后若是神武铁飞燕做了柱国,岂不也是一桩佳话就是不知道徐老头为何这般糊涂,把这么个阔朋友扔在那里不往来。若不是那么穷耿直,徐老头也不至于死在王仁恭手。

    徐家人怎么样是他们的事,自己得机灵些。必须撺掇着乐郎君与李家好生结交,他不想飞黄腾达,自己这些部下还得指望他提携呢,这事由不得他做主

    宋宝的心头狂跳,人也变得兴奋起来,催马来到韩约身边小声问道“韩大,乐郎君与李家到底是何等交情我咋从没听人提过且说来让咱也长长见识”

    韩约瞪了他一眼,低声呵斥“带好你的兵

    ,别乱了玄甲骑的步子老爷子在日也不曾与李家往来,他们往日的交情与我们有何相干咱们走到今天靠的是乐郎君外加自己的胆量本事,不是何哪位贵人的交情问这些作甚”

    宋宝讨了个没趣,却又不敢招惹韩约,只好讪讪地回去带兵。心中暗自嘀咕难怪你们徐家闾的人日子过得这般穷,就冲这一根筋的脾性也注定难以发迹。

    这消息也传到了侯君集的耳中,李渊见到徐乐的激动模样已经令他感到诧异,再听到这命令就越发摸不清头脑。徐乐就算本事再大,也不至于让李渊如此等等徐黑甲莫非徐乐是那人的后裔若当真如此,自己败得倒也不算冤枉,反倒是未曾受伤才是侥幸。只是如果徐乐真是那人后代,自己又如何争得过他九娘之事,又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