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翟让,柴孝和的死并没有给军中士气带来什么影响,相反还有不少人隐约觉得,这等人本就该死,如果不是死在徐乐手里,自己也得要他的命。
绿林响马从来就不是讲道理的主,除了觉得官府无道强盗就会有好心肠的糊涂虫之外,大多数人都明白,打家劫舍为生的匪徒只会比官府更为凶残,也更没有什么道理可讲。
大家平日里有争端都是靠拳头、刀子分胜负,何况是事关自家好友的性命,就更不是能用道理说明白的事情。
虽然杀人的不是柴孝和,可是对这些瓦岗军将来说,既然柴孝和随同翟让出战,就对他的生死负有责任。
危急关头理应舍了自己性命也要救翟头领,否则就是天理不容。
他要是敢丢下翟老大自己回来,就更是该按照逃兵对待,直接砍了脑袋再说。
是以柴孝和虽然也是瓦岗谋臣之一,可是他的死讯传来后,大家都没有什么表态,更没人想过为他报仇。
和翟让的死相比,他的死连一点波浪都没掀起来,乃至军中不少士兵都不知道他的死活也没人关心。
可是这个人的存在如果被那些头领知道,就是另一回事。
这帮人现在都窝了一肚子火,暂时不能找徐乐报仇,就得找旁人撒气。
对他们来说,柴孝和就是绝佳的沙包,大家只一人一拳,也能将他打成肉泥。
只不过这帮粗豪汉子头脑简单,既然下面的人说柴孝和阵亡了,自然就是阵亡了。
翟大那种手段都死在徐乐手里,何况柴孝和这么个文人
任谁也不会想到,他不但还活着而且活得好好的,更是借着内军八千人马为掩护,让自己藏身于军中,保证不为外人所知。
八千内军虽然是瓦岗精锐,但是内部也有亲疏之分。
李密此刻来到的,正是自己最为信任的亲卫营地。
这些人平日里的钱粮供应甲杖兵器,都和其他的袍泽没区别,从表面看也看不出他们和李密的关系如何特殊。
事实上这些人才是真正意义的御林,每次紧要战事李密都会将其放在自己视线范围之内,既不让他们投入危险的战斗,也不会刻意显得亲近。
他们是李密的保命绝招密不示人,即便是徐世勣等内军将领,也不知道这些心腹铁卫的存在。
柴孝和藏身其中自然安全,这些人不会走漏风声。
瓦岗的这些军将给也不会知道,徐乐其实只杀了翟让一人,而真正导致翟家灭门的罪魁祸首,则是这位来自大隋的降臣谋士。
徐师仁、孙长万虽然名声不及秦琼、罗士信等人响亮,但是手上功夫着实硬扎。
翟宽一众人数虽多,却最终被他们杀个干干净净,这笔帐也记在了徐乐和他的玄甲骑头上。
徐世勣此番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诛灭玄甲,除了为瓦岗大业考量之外,为翟家报灭门之仇也是重要原因。
柴孝和自己也知道,瓦岗军中不都是莽夫,徐世勣、魏征哪个都不是好惹的。
自己还好说,徐、孙二人都是武夫,一个不留神就许露出破绽。
因此干脆来个诈死瞒名藏身内军,寻思等到将来时机成熟再行出来也不晚。
徐、孙两人属于直属李密的内军战将,驻于哪个营帐都不奇怪。
眼下他们的任务主要就是保护柴孝和安全,免得他因意外遇害。
没想到这还没过十二个时辰李密就找上门来,柴孝和不敢怠慢,连忙伺候着李密落座随后自己也坐下,低声问道“主公夤夜而来,想必是有紧急军情。
莫非是与玄甲骑有关”
“孝和不愧孤之子房,一猜便中。”
李密在柴孝和面前没必要隐瞒什么,当下将徐世勣与自己所说言语和盘托出,之后便看着柴孝和,等待他的意见。
他之所以冒着暴露柴孝和的风险,夤夜之中赶来此处,就是因为这件事关系重大,他自己也拿不定主意,就只好来问这位智囊。
其实李密也清楚,柴孝和武略不及徐世勣,文谋远逊魏玄成。
换句话说,他在大隋官场坐的那个位置,就已经是他才能的极限,如果给他更高的职位肯定是无法胜任。
徐、魏则是庙堂之才,如果不是因为出身门第的关系无法进入大隋上层,哪怕是在名臣如云的大业初年,他们也足以跻身高层与那些名将谋臣分庭抗礼。
但问题在于,才能是一回事,是否为自己所用,又是另一回事。
魏征、徐世勣可不会为了自己设谋去铲除翟让,那些人再如何有才,也是瓦岗的人或者说未来大魏朝廷的人,而柴孝和则是自己的人。
他的谋略只为自己一人效力,自然就是最好的臂膀。
至少就当下而言,柴孝和对自己的作用,远比秦琼、徐世勣等人加起来还要大。
等到李密说完,柴孝和并没急着发表自己的看法,而是反问李密“主公若是觉得徐世勣所言乃是锦囊妙计,便不会于此时来见微臣。
只不过不管如何想,他的计谋都是破敌制胜的妙方,按他的谋划行事,必可破玄甲擒徐乐,进而夺洛阳图关中。
是以主公觉得他所说有道理,可是又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不敢按他的方略行事,不知臣说得准是不准”
李密下意识地点点头,不过随即又停止了动作。
他的谦和以及礼贤下士,是对那些瓦岗勇将以及魏、徐等谋主的,至于柴孝和就犯不上。
他是自己的私人幕僚,地位一如当日自己之于杨素。
倒不是说不能给好脸色,而是犯不上让他觉得和自己平起平坐。
这人本来就不得瓦岗众人好感,如今更是离开自己就要粉身碎骨,唯一的作用就是出谋划策。
自己和他的关系像主仆多于君臣,没有必要演戏。
相反,自己还得适当的时候敲打敲打他,免得柴某恃才傲物,仗着能揣摩自己心思就不受控制。
“孤前来可不是和你耍笑的,猜出孤的心思又有何用
当务之急,是到底该不该按徐世勣的谋划行事。”
“主公心中已有定见,本就不需臣多口。”
柴孝和并不以李密的态度为意,相反,李密的态度越差他越是欢喜。
“徐世勣的谋略确实可以夺下洛阳,但那个洛阳又是谁的洛阳”
军帐之中再无外人,李密倒是也不需要伪装。
闻听柴孝和此言,也只是一声冷哼“就凭他们
一群蟊贼草寇乌合之众,没有孤为他们运筹,他们能拿得下洛口
如今投奔大魏的这些豪杰好汉,又有几个是想要落草为寇的孤打下的江山,他们想夺,也得有那个本事”
“主公息怒,明眼人都知道,绿林不是个长久之计。
可是这般响马贼性难驯,自然不愿意受朝廷法度约束。
再者说来,瓦岗成军至今积弊甚多,那些军汉心中认可的,既不是王法亦不是主公,而是自家的头目首领。
如今翟让虽死,他手下那些头目却还活着。
想让那帮喽罗对主公忠心,怕是没那么容易。
主公今日之所以能发号施令,便是因为这八千内军。
倘若内军与玄甲两败俱伤,主公又如何震慑那群盗匪
徐世勣也知道骁果难驭,却又撺掇主公用内军去拼玄甲,他又安的什么心”
他所担心的,恰恰也是李密的顾虑所在。
从军略角度看,内军确实是对付玄甲骑的最佳人选。
可是在李密看来,内军就是他最大的保障所在,如何舍得轻易牺牲
再说江都之乱未远,李密可不想落杨广那么个收场。
这帮江湖人可不是什么善茬,火并头目吞并山头,对于绿林人来说都是家常便饭。
即便是以仁义闻名的翟让,也不是没干过类似的事情。
对于这帮人来说,弑君谋反根本就不算个事。
打天下的时候他们离不开自己,可等到得了洛阳,看到城中堆积的财货珍宝,那帮人能做出何等举动,却是谁也说不好的事。
其实距离洛阳越近,李密的心里就越是不安。
他见过太多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自然知道人的心思能歹毒到怎样的地步。
同患难不容易共富贵就更难,人心隔肚皮,万一谁起了别样心思,自己手上没兵何以自保
再说李密就是靠着一身谋略得将士之心,才取代翟让成为瓦岗之主。
如果徐世勣有样学样,先除内军再借助绿林人又或是骁果军之力取李密而代之,到时候李密岂不是成了笑柄
可是徐世勣的建议,李密也没立场拒绝。
他也知道,徐世勣在军略上的分析完全正确,自己根本找不到理由反驳。
总不能说自己对部下不放心,所以必须保留内军以震慑群雄吧
更不能说就这么耗着,反正自己粮食多,饿也饿死了王世充。
其实现在瓦岗面临得难处也不小,自己手中虽然有粮可是没钱。
对于吃不上饭得流民而言,粮食自然是最为珍贵。
可是对于瓦岗这帮军将来说,他们早过了吃饱肚子的阶段,现在想的都是财货。
按照南北朝传下来的规矩,军汉卖命打仗,金珠布帛例行赏赐是则维系士气的法宝。
对于那些绿林人来说,更是钱钱钱命相连。
腰里有钱进退自如,风头不对就能溜之大吉,所以对于财货看的格外重。
前者大破骁果军后,虽然缴获了宇文家自江都夺来的财货宫人,可是其中大半当时就分了出去。
剩下的则被李密扣下,用来日后登基所用以及谋划其他大事。
瓦岗兵马又多,那些财货填不满他们的胃口。
之所以咬定牙关攻打洛阳,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也是为了夺取洛阳城中积累的财帛。
一个缺钱一个缺粮,打消耗战也是两败俱伤。
固然王世充耗不起,自己也好不到哪去,只会便宜了李渊。
现在自己面对的,就是这么个难题。
耗下去不是办法,想要解决战斗,又要搭上自己最精锐的嫡系。
不管怎么看,都不是个划算的买卖,是以比起徐世勣,还是柴孝和的分析更合李密心思。
柴孝和这当口继续说道“这些绿林草莽不懂战阵手段,打仗更是仅凭一股血勇外加自身的本事。
对付一般人还可以,真要是卯上玄甲骑或是李家河东六镇鹰扬精锐,这么蛮干肯定要吃亏。
如今他们能在战场上听话,是因为有内军震慑,关键时刻也是有这八千兵马当主心骨。
就算按徐世勣所说,拼上八千部众耗死玄甲骑,李建成的六万兵杀过来,咱们又靠谁去抵挡
是以依臣所见,绝不能拿咱家的内军去拼徐乐的玄甲。”
“徐大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咱们若是在洛阳吃了亏,那些世家高门肯定会落井下石,到时候怕是也难办的很。”
“玄甲骑要破,洛阳要得,便是整个天下也该是咱们的。
不过得换个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