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李世民倒也不是真的完全不能动,薛举那一槊杆抽的狠,不过身为三军主帅李家二郎,李世民身上的铠甲也不是凡品。
三层重甲不是白穿的,薛举虽然力大无穷,但是被几层甲胄减震之后,那一槊之威总归是要打几分折扣。
脏腑确实受了点伤,但是也就是受伤并未真的碎裂破损,骨头也没断。
于武将而言,只要上阵就难免受伤,这种伤属于不轻不重。
不能说什么事情没有,但也没到太过严重的地步。
之所以卧床不起,伤势的影响只占三成,最主要的还是心情沉郁精神倦怠所致。
自从败退到柏璧,李世民就不怎么说话。
每天倒在榻上一语不发,偶尔说几句话,安排下军情,或是询问些情况随后继续沉默。
长孙无忌再急也没有办法,只能听之任之。
眼下听到李世民喊人,心头一喜,连忙来到床榻旁边,尉迟恭也一语不发来到另一侧。
那位老郎中识趣的离开,看着他走出营帐,李世民才道“张翁侍奉我父子两代尽心竭力,医术品行无可挑剔,长孙你以后对他老要客气几分。
若不是他老,我怕是也不会好得这般快。”
他方才说话的时候声音嘶哑有气无力,一副伤病缠身模样。
可是这时候声音逐渐清晰,声调虽然不高但是听得很清楚。
再看他双眸光芒渐盛,和之前的浑浊无神模样大不相同。
任谁都看得出来,他的病情并不像看上去那么严重。
长孙无忌愕然道“二郎你的伤”
尉迟恭接过话来“这还看不出来
早就好了”
长孙白了他一眼,并没有作声。
尉迟恭这人缺乏作为降将的自觉,明明刚投奔过来时间不长,按说正该夹着尾巴做人的时候。
谨小慎微还要怕行差踏错,免得惹来新主怀疑。
他可倒好,非但没有这种谨慎,反倒是有点自来熟的意思。
也是二郎对他太过宽厚,解衣推食不说,更对他不加防范,动不动还一起探讨武艺兵法,或是同桌吃喝饮酒。
让这黑炭头有点搞不清自己吃几碗饭,居然真把军营当成自家,说话做事全不知道检点,更不知道尊卑上下礼让贵人。
自己说话他都敢顶,这还有王法么
只不过现在不是跟他斗气的时候,将来再说。
长孙没理会尉迟恭,而是看着李世民。
李世民微微一笑“敬德这话说对了一半,我的伤确实已经好了,但是也不算是早好。
若说上马厮杀,其实还是有点妨碍。
不过不至于像病秧子一样倒在床上不能动弹,更不至于是半死不活的模样。
其实张翁也不是看不出来,但是我就是不睁眼,他有什么办法。
只好把上好的药材,浪费在我这么个没病的人身上。
他老嘴上不说心里有气,你这时候再气他,仔细老实人发火”
“那你这些时日为何”尉迟恭忍不住道“这还用说
自然是要用计你们这帮书生,平日说起来都是一肚子主意,怎么到了动心眼的时候,反倒是不如我们这些大老粗”
李世民笑道“长孙关心则乱,再说他也不是军汉,自然想不到这一层。
敬德说得没错,我正是要用计。
眼下我军的处境,咱们心知肚明。
若是正面厮杀并无胜算,既然不能力敌就只好智取。”
长孙无忌这才明白过来,李世民这些日子表现出来的消沉以及虚弱,都是伪装出来的表象,就是要打刘武周一个冷不防。
虽说自己不以韬略见长,可终归也是武勋世家出身,这么粗浅的兵法如何不明白。
二郎显然是前次吃亏之后,就想到了这个骄兵之计。
可即便如此,是不是也做的太过分了些
骄兵示弱都可以,但那应该是假的。
拿来欺骗敌人而不是骗自己。
可现在全军士气低迷,玄甲骑人心离散,这些可不是装出来的。
全军粮草匮乏,同样也是事实。
用计用到这种地步,是不是太过分了一些
“刘武周狡黠若狐,苑君玮足智多谋,执必家那位阿贤设更不是等闲之辈。
何况如今刘武周麾下又多了宋金刚这么个帅才。
若是胡乱敷衍,他们又怎会中计
到时候不来个将计就计,设好陷阱等我们钻才怪。
两军交战除去彼此派细作斥候打探消息,就是根据对方军寨情形判断处境,以此制定方略进行布置。
咱们军寨防卫森严,他们的细作进不来。
但是每日只要派小股游骑袭扰,就能看出我军兵士情形。
若是不骗过自己人,又怎么能骗得过刘武周”
“话虽如此,可是二郎这么做也实在是太冒险了。
不说是否破敌,咱们自己先走到了死地。
若是一个不留神,只怕就要全军覆没。
别的不说,粮草总得供应上。”
“只怕粮草这事,并不在二郎计划之内。”
尉迟恭在旁忽然接口。
李世民看看尉迟恭,苦笑道“不愧是乐郎君的好朋友,果然能猜到某家心思。
敬德所说不差,这军粮之事并不在我的计划之内。
我也不曾想到,事关大唐存亡之战,军粮居然会接济不上。
看来我这一病,不光骗过了对头,也骗了自己人。”
长孙无忌一声咳嗽,李世民却是毫不理会,看向尉迟恭问道“敬德是不是后悔了
你在刘武周那边过得不快活,到了大唐,却发现也不似你想的那般简单。
你和阿乐的性情一样,都不喜欢这种勾心斗角的事情。
可是人生在世,这种事又怎么少的了
我有时候真羡慕你们,可以什么都不用想,不管遇到什么事,只靠一双拳头打将过去就是了。
只可惜,我没有这个造化。”
“二郎说得什么话
俺第一天来投时就说得明白,刘武周对我不薄,我自当为他效死。
哪怕是要我这条命我都没二话。
可我尉迟恭顶天立地的男儿汉,绝不能给突厥人当狗他勾结了突厥,又答应了阿史那那个狗贼,给他做先锋帮他夺汉家天下。
就冲着一条,我就看不上他徐乐那小子的眼光我信服,他看重的人绝不会差,哪怕是刀山油锅,我也跟你走就是了。
至于你们家里的事,俺是懒得听,也懒得操心。
不就是没粮么,在恒安那时候早就习惯了。
也就是你们的兵马娇气,居然挨不得饿。
这要是放到边地待几年,就都老实了。”
尉迟恭看看李世民“不过咱在刘武周麾下的时候,也知道一个道理。
不管有多少家底,到了玩命的时候,都得散给那些玩命的将士。
就算是杀头都得吃饱了上路,空肚子玩命的事没人愿意干。
不管你啥时候去偷刘武周的营,都得准备好一批粮食,还得有荤腥。
大家吃饱喝足才有力气杀人。”
长孙看尉迟恭那两眼放光的模样,都拿不准他是急着要打仗,还是急着要吃肉。
连忙阻拦道“二郎筹划这么久,又走到这个地步,分明是要一战定生死。
千万不可草率。”
“看你说的,咱们打仗就是赌命,什么时候不是一战定生死”
李世民朝长孙无忌说道“那日若不是敬德舍命救护,我已经死在薛举槊下。
谨慎不等于怯懦,前怕狼后怕虎,还打什么仗
趁早死了算了。”
“那你有几分把握”
李世民看看尉迟恭,后者摇摇头“一成都没有。”
“那不是送死”
长孙无忌虽然没有失态到喊出来,但是说话语气已经不自觉地变得有些焦躁。
“俺说得是实话。
宋金刚那厮用兵是把子好手,咱们恒安甲骑又是偷营的祖宗。
拢共那么点人,和突厥人硬拼早就死光了。
我们能守住云中还能杀得突厥人哭爹喊娘,靠的就是偷营、夜袭、打埋伏。
整日打雁的不会让雁啄了眼,何况你们的兵马也不太会打这种仗。
就算偷营得手,也得想好怎么对付薛举和他手下的铁骑兵。
薛举是夜眼,白天晚上对他来说没分别,偷袭对他影响有限。
咱们这没人是他对手,到时候只要他带着铁骑兵挡住咱们势头,宋金刚就有时间整顿兵马。
偷袭打得就是一口气,这口气让对手喘不上来,就能要他的命。
可他要是把气喘匀,就该要咱的命。
我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有什么胜算。
要是在恒安,这时候就该抽签,去的人喝酒吃肉找姑娘,留下的准备养活这些送死袍泽的家眷。”
“那那还打个什么。”
长孙只觉得一阵无力。
听尉迟恭这么说,李世民苦心孤诣想出来的办法,根本就用不上反倒是会送死
既然如此,索性不去才对。
李世民道“难道守在这里就有活路
等到军粮耗尽一样是个死。
再说咱们也不是全无胜算,敬德说得只是正常情形,但是打仗打得就是这一线生机。
乐郎君八百破十万之前,也不会有人相信他能打胜仗。
他能,咱们就能。
吩咐下去,杀三千匹战马,给玄甲骑的兵士吃饱饭。
今晚某率领玄甲骑偷刘武周的营。
胜负生死,就看这一遭”
长孙无忌心知,李世民这是要孤注一掷拼命。
夜晚之间变阵不易,自己对于墙阵未曾全面掌握的短板,可以被掩盖住。
拼着玄甲骑元气大伤,也能兑掉刘武周大半条命。
不得不说,这未必是好主意,却是当前处境下,唯一的破局手段。
尉迟恭未曾作答,但是从他神色看,显然也支持李世民如此。
长孙正准备传令的当口,忽然阵阵号角声传入耳中,尉迟恭、李世民同时皱起眉头突厥人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