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大雨倾盆。
做夜啤酒生意的田七浑身湿漉漉,扔掉手里的钉锤,拿着根椅子坐到摊位前,一边用毛巾擦拭着头发一边掏出香烟盒,看着眼前这突如其来的鬼天气,心里涌起最阴毒的咒骂。
刮风减半,下雨全完。
夜啤酒是做晚上生意的,自己开的这个店本就偏僻,全靠隔壁三家网吧通宵的网民以及工厂上晚班的工人养活,如今雨下这么大,风又这么狠辣,可以预见这整个晚上生意都不会太好。
早上才从菜市场进了一批新鲜的石斑鱼,就算有冰箱,放到明天,也是两个级别的肉质和口感。
田七是个别扭的人。
一方面,他有着身为一名厨师的尊严和原则,绝不允许自己做出的食物缺斤少两,不够新鲜,味道不好,但另一方面,作为老板,如果坚定不移的执行这些原则,那便意味着店铺只能维持温饱,永远也挣不到钱。
自己这家流动摊位,能够在附近拥有这么多实体夜宵店的情况下还开这么久,靠的全是坚持的原则和价格的低廉,因此才能吸引住一大部分老顾客固定消费,勉强维持经营。
但再老再熟再喜欢这家店的顾客,也不会为了它而冒着大雨前来捧场。
凭自己那执拗的不新鲜就不卖丢掉的原则,一天没收入,意味着至少得三天才能赚够本。
所以,我是不是不太适合做生意,还是找个饭店继续打工算了
田七看着这场好巧不巧,在他因店内支出问题和媳妇大吵一架后下起的大雨,又一次认真考虑这个问题。
虽然有一家自己的店铺一直是他身为厨师的终极梦想,但现在自己连孩子补习班的费用都赚不到,又有什么底气和腰杆去要求家人陪着自己继续吃苦熬罪
二十郎当岁,或许还能抛弃一切勇往直前。
如今三十好几,拖家带口的田七忽然发现,比起家人的幸福和安危,梦想真的不值一提。
哎。
还是跟媳妇道个歉,去好好找份工吧。
田七吐出一口浓烟,双眼无神的望着大雨发呆。
“老板,还做生意吗”
“”
“老板”
“啊”
感受到面前有个人影,田七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往后一仰,随即被一只结实有力充满温度的右手抓住,将他扶正。
田七摇摇头,定睛一看,不知何时,面前站了一个穿着米色风衣,戴着黑头巾,浑身上下好似在冒着白光,虎虎生威的中年男人。
什么时候进来的
虽感到莫名其妙,但常年接客的肌肉反应还是立马让田七从椅子上窜起来,抓着肩膀上的毛巾,毕恭毕敬的问道“啊对不起对不起,刚刚在发呆,没注意到你进来,老哥,几个人,要吃点什么”
“一个人,一盘炒猪肝,温五两黄酒可以吗”中年男人自顾自走到一张四方桌前,抓住椅子。
“可以可以,雨下这么大,还能过来照顾生意,真是太感谢了,我这就帮你拿条毛”
斤字还没出口,田七皱皱眉头。
因为他发现,眼前这位客人,明明没有带伞也没穿雨衣,但身上却一滴雨也没有。
怎么回事来的时候没下雨不可能啊。
“不用了,快去做菜吧,我还有点工作,过来吃完东西补充点营养还得赶紧去办。”中年男人坐到椅子上,掏出香烟。
“这么晚还上班啊,真是辛苦。”田七被一打岔也忘了这事儿,接话道。
“你这么晚不还在开店吗,同是天涯沦落人啦。”中年男人爽朗的笑着,叼起一根烟。
看到中年男人这副好说话的模样,田七挑挑眉毛,捏着毛巾,走到他跟前。
“咋了老板”
“那个,嘿,老哥,我这店你可能是第一次来,虽然是炒小菜的夜啤酒摊,但主打的是红烧石斑鱼今个一大早我在市场抢到了几条上好的石斑,现在这个时间吃味道和新鲜度都刚刚好,别看我店小,但我这个人从来不卖隔夜的海鱼,明天要么拿回家吃要么丢掉你也看到了,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今天晚上可能咱就只能接到你这一单生意,所以如果你想试试咱的手艺,给你打五折,要不要来一条”田七有一说一,语气不带谄媚,不卑不亢的推荐道。
“哦你倒是挺实诚。”中年男人扬扬眉毛。
“小本经营,诚信为主,承蒙照顾。”田七捏着毛巾,满脸堆笑。
“行吧,你进了几条”
“五条。”
“我全要了,就按原价收,去做吧。”
“全全要了”田七目瞪口呆。
“嗯,是担心我付不起吗”中年男人作势要从口袋里掏钱。
“别别别,哪能啊,我是担心分量太大你吃不完,何况你还点了猪肝”
“这你不用担心,我胃口很大,做得好吃,再多我也吃得下问题就是,好吃吗”中年男人满脸怀疑。
“这么来说吧,你要觉得不好吃,今天这顿饭我请,一分钱不收。”田七最受不得这种眼神,狠狠拍拍胸脯。
“哈哈哈,那行,你快去做,我真的要迟到了。”中年男人指指右手的手表。
“好嘞稍等片刻”
是雨。
是夜。
天地之间,除了一排排路灯在倔强的发光,便只剩灯火通明的田七夜啤酒立在十字路口,作为指路的灯塔。
五条红烧石斑鱼香味扑鼻,爆炒猪肝软嫩滑口,黄酒温得也是恰到好处。
风卷残云间,神秘的中年男人便将桌上的菜全数入肚。
“嗝”中年男人打了个饱嗝,脸上不由扬起一丝惬意的笑。
“怎么样老哥,味道还成吧”田七擦擦额头上的汗。
开店不怕大肚汉,中年男人的惊人食量并没有令田七觉得奇怪,因此他最关心的还是他们之间那场小小的赌约。
“你一定很喜欢自己这份工作吧。”中年男人没有正面回答,用牙签剃着牙,看向田七。
“老哥这么晚还来加班,同是天涯沦落人啦。”田七用中年男人的话回应道。
“不,就这一点,我跟你不一样,”中年男人咧开的嘴角渐渐合拢,脸上有股难以掩饰的悲伤,“某些时候,就比如现在,我极其讨厌自己的工作。”
“这么晚还让你来加班,是个人都会讨厌啦。”田七笑笑,将毛巾拧干。
“倒不是因为这个很久以前,我像你这么年轻的时候,从来不会怀疑自己所做事情有什么问题,但可能是年纪大了一点吧,心肠变软,每次接到新的任务都会开始怀疑,做这些,真的对吗”中年男人点起一根烟。
“嗨,我学历很低,也讲不出什么大道理,但我觉得,不管是做事还是做人,问心无愧最重要。”
“问心无愧,吗”
“我记得我小学的时候,食堂的饭菜特别好吃,有一次我偷偷溜进厨房,看见食堂大师傅正在对手下训话,告诉他们不要认为对方是小学生吃不出味道就胡乱应付,而是要做一个味道的启蒙导师,提高小学生的品味,帮助他们在这个关键年龄分辨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当时我就觉得做厨师简直帅呆了,而这些年也在为这个梦想努力老哥不瞒你说,可能明天我就会关掉这间店,但我也想通了,不管是在五星级酒店,还是在这种街边的小摊,只要我还是厨师,拥有一颗想要做出好食物提高顾客审美味觉的心,我都能问心无愧的继续生活下去而且吧,我只会做这个,不是吗”
田七笑笑,笑得很憨厚。
而这番话无意间,也解开了中年男人的心结。
“小老弟,谢谢你,我心情好多了,这些年我走南闯北,吃过不少好东西,实话实说,你的手艺能排进前三。”中年男人对田七竖起大拇指。
“哎,我还以为能到第一呢。”田七根本不知道中年男人这番话意味着什么,开玩笑似的叹口气,回头擦拭锅具,清理厨房。
“努努力,还有进步的空间对了,如果你不想开店,想去更大的地方发展学习,我知道一个不错的地方,我刚好有张名片,你说是伯牙介绍的,他们自然会安排你上班。”中年男人掏出钱包,拿出一张名片摆到桌上,又将钱包里的三千多人民币掐出放到名片下面,然后用碗压住,站起身就往外走。
“那就谢谢你啦老哥,我给你拿伞诶老哥,你给得太多了”田七和中年男人擦肩而过,走向餐桌准备收碗,看到餐桌上的大叠钞票大惊失色,几步上前拿起。
再回头。
中年男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奇奇怪怪”田七捏着钱,不知该收不收,随即又抽出那张名片,在灯光下看清名片上酒家的名字。
绝非天冷。
田七瞳孔放大,倒吸了一口冷气。
问心无愧。
而且吧,我只会做这个,不是吗
天堂小屋外。
柳伯牙眼神冷漠,身上冒着微弱的白光,运气凝神,站在大雨磅礴的正院中。
雨下得很大,平等的摧残着街上的一切活物,但唯独遇到柳伯牙时会选择避开,或是瞬间蒸发。
是乃气功。
无影无形,摧城拔寨,天下无敌。
柳伯牙本就是已臻化境的气功宗师,气功境界已到“炼神还虚”的地步,如今吃饱喝足,更是功力翻倍。
大约两个小时前,当杨见跟袁安接触后,柳伯牙接到了来自组织的电话。
杨见很聪明,知道隐瞒和袁安的关系,背着自己去跟袁安率先接触,套取情报。
但杨见也很蠢,不知道自己所在的组织手眼通天,什么都瞒不过他们。
十条。
从杨见接触到袁安那一刻起。
组织接收到了十条不知内容的“异常数据”。
十条。
整整十条异常数据,意味着这件事根本就没有任何调查的必要。
组织毫不犹豫的下达了“诛杀令”。
今晚。
这晚。
眼前这个平房内的所有人。
都会被自己亲手杀死。
雨下得越来越大。
然后开始横着下。
居然横着下。
柳伯牙深吸一口气,运到丹田之中。
身上的白光渐渐消失,换成了羸弱的金光。
“金虚体”。
这种状态下的柳伯牙,轰出一掌的威力足以劈山碎石,普通人中了会立马经脉寸断而死。
但幸运的是,这种死因为太过突然,被击中之人死前不会感受到任何痛苦。
所以这也算是,一种小小的,微不足道的仁慈吧
柳伯牙看着眼前的平房,透过钢筋混凝土,感受着里面的人发出的“气”。
只要是活着的生物,那身上必定有“气”存在,而到了柳伯牙这个境界,甚至可以分清这些“气”的优劣好坏。
至少。
至少现在。
屋里的每一个人,都拥有着最纯粹善良的人类之气。
那股气汇集到一起,闻起来朝气蓬勃,充满人性光辉。
从来不会质疑组织命令的柳伯牙,脑海里再次蹦出那个疑问屋内这群人,真的是能够产生十条“异常数据”,理论上能够毁灭世界的“魔物”
铃铃铃。
铃铃铃。
电话声响。
“是撤销任务的指令吗”接起电话,柳伯牙罕见的提前开口。
“不是,为什么你会这么说8号,你上一次做心理评估是什么时候”对面的ai声还是一如既往的冰冷无情。
“上个月,全项通过,不必担心”柳伯牙闭上眼,微微叹了一口气。
“这次是催促任务的电话,你已经超时十分钟,结合刚才你的疑问,这次任务完成后,你需要回总部接受全方位的心理评估,我们现在有理由怀疑你已经无法继续胜任这份工作8号,现在回答我,你能完成这次任务吗,9号恰好在执行国际任务,就在附近”
“别说了,我没问题,给我十分钟。”
“最好如此,十分钟倒计时,计时结束还未接到你的电话,我会自动派出9号继续任务8号,我希望你明白十条异常数据意味着什么,如果不及时处理,我们所做的一切努力全都会白费”
“别说了,十分钟。”柳伯牙不耐烦的挂断电话。
再抬头时。
柳伯牙的脸上,已经没了人类的任何情感。
轻轻的,他踏出第一步。
但泥泞的土地并未沾上他的脚印。
宛若蜻蜓点水。
好似踏雨而行。
只一眨眼的功夫,柳伯牙已经来到防盗门前。
咚咚咚。
伸出食指关节,柳伯牙敲了敲门。
“来了。”王剑恰好在靠近大门的零食柜拿薯片,听到敲门声,以为是回来的小马哥,几步跑到门前,打开门。
“你是”
抓着门把手,王剑看着面前脸色不善的陌生中年男人,作为民警,多年的现场经验让他培养出敏锐的第六感。
只一眼,他的胸中涌起强烈不安,头上仿佛炸开一道闪电,下意识后退一步,还把门给顺手关上。
啪。
砰。
防盗门连着锁栓一起飞出,砸向屋内的酒吧柜台。
门与木制柜台碰撞,皆是碎得个稀巴烂。
“我有很多名字。”
“但今天,我是死神。”
柳伯牙上前一步,对着被吓到瘫软在地的王剑。
一掌挥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