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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铸剑师的痛苦
    铸剑师的演技实在太过浮夸, 连延景明都看得出来虚假。

    这么一个满脸胡子的大汉,蹲在地上悲痛不止,恨不得满地打滚, 那场面简直有说不出的诡异,延景明一时竟不知自己能说什么话才好,他沉默了好一会儿, 方才转头看向知州, 压低声音,疑惑问“他怎么了”

    知州也不知道这铸剑师是怎么了。

    他心中有个猜测,觉得铸剑师或许是看见被延景明轻易弹断的剑, 心生惊恐之意, 不想让延景明再去祸害他的剑庐,才出此下策, 憋出这万分次等的演技来。

    可若是如此, 那岂不是就说明

    他送给太子妃,又被太子妃折断的那柄剑, 其实是正品。

    知州“”

    知州简直不知如何才能表达出自己心中的震撼。

    他是真没想到, 太子妃这样看似柔弱的美人, 那手腕伸出来可比他的手腕要细上不少,其中竟蕴含着这般令人震惊的力量, 轻轻一弹便可折断一柄宝剑,随意便能斩断刀锋剑刃,这绝不是寻常人能有的力道, 也怪不得世上总有人传闻西羯人皆怪力, 全是以一当百的猛士。

    这西羯人,未免也太可怕了。

    也正在此时,知州忽而想起当初师爷同他说太子妃喜欢武器时, 所举例的京中逸事,是那太子右卫率秦卫征,送了延景明一张巨弓。

    巨弓。

    他怎么就忽略了“巨”这个字呢

    只不过此时懊恼,显然也已来不及了。

    他原想靠着铸剑师来挽回自己的过错,可铸剑师担心剑庐被毁,装着肚子疼死活不肯从地上爬起来,这让知州都觉得有些为难,他纠结片刻,也只能蹲下身,假装关心铸剑师病情,一面压低声音着急劝说,道“别装了,你演技好差”

    铸剑师“”

    铸剑师执迷不悟“哎哟我肚子好疼”

    知州“太子妃已经看出来了”

    铸剑师死教不改“哎哟它真的好疼”

    知州“”

    铸剑师当然要死教不改。

    为了他那一剑庐的剑不至于同这柄剑一般被延景明一指弹断,他说什么也不能带延景明去剑庐,至于演技假不假,对方看不看得出来,甚至想不想责罚他都无所谓。

    他剑庐中的那么多剑,它们值得他的付出

    知州没有办法了。

    他也听说过,据说太子妃脾气不错,很好说话,虽不至于因为此事就责罚他,可他也难免要给太子和太子妃留下一个办事不牢靠的印象,只不过师爷不在此处,他一人想不出办法,也没有办法,那么眼下此景,他也就只能跟着铸剑师一道装死了。

    知州不免低声威胁,道“你要是再喊肚子疼,我也要跟着你一道疼了”

    铸剑师“啊哟,好疼好疼啊。”

    知州“”

    知州捂住了自己的头,露出他远比铸剑师精湛百倍的演技,装出一副急症发作头晕目眩的模样,并不像铸剑师一样嗷嗷乱喊,他只是顺着地滑下去躺下,而后一动不动,死也不肯从地上爬起来。

    他本就有病在身,延景明一直觉得他看上去憔悴不已,好像随时就会晕倒,此时他的昏迷虽然有些突然,可多少也还在他事先的预料之内,延景明并未太过惊讶。

    他甚至没有去琢磨知州究竟是真晕假晕,只是忍不住挠了挠头,实在弄不清当下这到底是怎样的情况,到最后也只能转头求助与身后的温慎之,小声开口,问“窝们要叫大夫吗”

    温慎之微微挑眉,道“不必。”

    何止是不必找大夫,他甚至觉得自己只要简单同这两人说几句话,便能让地上瘫倒的两个人爬起来。

    温慎之绕过桌案,走到地上挺尸的二人面前,缓缓同延景明开口,道“这剑庐,就不去了吧”

    那铸剑师睁开一只眼,竖起耳朵,小心翼翼仔细偷听两人接下来的对话。

    延景明本来也对中原人的剑庐没什么兴趣,方才是这铸剑师非得拉着他去剑庐,他才勉为其难答应的,今天天气还这么热,若是可以不去,他当然很乐意。

    延景明飞快点头,道“窝也不想去的。”

    铸剑师的肚子疼好似突然便好了一些,已可以扶着一旁桌案站稳了,而那昏迷知州苍白的脸色也恢复了不少,看起来好像接下来再有一句什么承诺,他便能从地上站起来了。

    温慎之又道“你图纸上的剑,应当并不难铸成。”

    铸剑师“”

    延景明皱起眉,以他所了解的西羯的铸造技术而言,铸造那么多机关可是天大的难事,寻常铁匠只怕难以为之,往大铁棍上打十根刺就已经很厉害了,他那图纸上可画了少说有

    上百根,这绝对不是一般的铁匠做得到的。

    延景明自然不住摇头,道“米有的事,窝的图纸很难的”

    温慎之淡淡道“天下第一的铸剑师,总该办得到。”

    铸剑师“”

    话说到这份上,铸剑师怎么也该明白,对他而言,当下究竟是何等的困境了。

    眼前的年轻太子,显然是在威胁他。

    他若是此刻再不爬起来,不去答应这太子和太子妃铸“剑”的请求,他相信太子的下一句话,应当就是怂恿太子妃再去剑庐看一看了。

    铸剑师捂着肚子,施展他并不优秀的演技,艰难从地上爬了起来。

    “太子妃放心。”铸剑师故作虚弱道,“这剑,草民可以啊”

    延景明“你的肚子”

    铸剑师“已经没事了”

    延景明“”

    铸剑师拍着胸脯保证“给草民几天时间,草民一定为太子妃圆梦”

    延景明“嗯”

    延景明决定再相信一次中原人。

    他请铸剑师走到桌边,将自己手中的图纸摆在桌案上,而后认真同铸剑师道“这个剑,上面有很多呱唧。”

    温慎之改口“机关。”

    延景明“要用的时候就可以biu粗来的。”

    温慎之“弹出来。”

    延景明“剑一定要硬。”

    温慎之解释“多重都可以,但绝不能轻易就能被掰断。”

    延景明“还有喏,剑身和剑柄是一体的,它只是看起来像剑。”

    温慎之补充“你就当做个狼牙棒就好了。”

    延景明觉得自己说完了,温慎之补充得也很到位,他非常满意,便眨着眼睛看向铸剑师,问“泥明白了吗”

    铸剑师“”

    铸剑师算是明白了。

    这西羯来的太子妃就是个奇人。

    那被弹断的剑,就是他早年锻造之物,虽然不如后来的技艺精巧,可也绝不该是轻轻一弹就能断的。

    至于那把刀,他也认识,是他专于锻造刀具的师兄的得意之作,说是集了外观精美与刀刃锋利实用等特色,在武林盟的品鉴会上卖出高价的宝刀,却也在这太子妃手中抗不过两个来回。

    他看着那折断的刀剑,便忍不住心中凄哀的痛楚,好容易深吸一口气,从中回过神来,恭恭敬敬开口问延景明道“这还有一件事。”

    延景明好脾气询问“泥说。”

    铸剑师尴尬询问“怎么样的剑才算是硬的剑”

    他若弄不清延景明力道的顶峰,只怕打出的剑还是要被延景明折断,他怎么也得有个预估准备。

    可这问题,延景明也不知如何回答。

    他从未去试过自己力气的深浅,只知道他小时候练武时,控制不好力道折断武器是常事,除此之外,母妃从不让他学习那些过于精细的活计,母妃总觉得他会将西羯国中极为珍贵的工具弄坏。

    而今他年岁稍长,也能更好控制自己的力气了,可就算如此,他在同温慎之学写字时,还是弄断过很多枝毛笔。

    想到此处,他又觉得这都是温慎之的过错。

    若不是温慎之同他说下笔要有力道,他又怎么可能将毛笔按断呢

    延景明仔细思索未果,温慎之却有无数的例子可以和铸剑师说。

    在这件事上,他可太有发言权了。

    “两三只羊,扛起来就走,不在话下。”温慎之认真严肃同铸剑师说道,“拉断过少说十张弓,手投羽箭打碎过瓷瓶。”

    铸剑师“”

    “按断过十几把毛笔。”温慎之想起来就害怕,“写字时用毛笔戳穿过好几张桌子。”

    铸剑师“”

    延景明小声嘟囔“都怪你。”

    温慎之却好像没有听见延景明的话,认真想了片刻,再为自己上头的例子加上一个了不得的实施状态。

    “很轻松。”温慎之说道,“也就两三头羊吃力一些。”

    铸剑师看延景明的眼神已经不一样了。

    “太子妃真乃当代猛士。”铸剑师发自内心感叹道,“勇猛神武,旁人难及。”

    延景明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小声道“也就一般般吧。”

    铸剑师又转头看向了温慎之,心中对温慎之的敬佩之意,远比对延景明还多。

    若延景明是神武猛士,那温慎之就是看似普通,实则深藏不露,令人震撼。

    太子同这样可怕的西羯人一道生活,竟还能留得命在,没有缺胳膊少腿也不曾有什么残疾

    他才是真正了不起的人

    铸剑师又同延景明讨论了一会儿这剑锻出来后的具体模样。

    他大致摸清了延景明的喜好与想法,也清楚待两三日后温慎之登仙山祭天,而后要不了多久他们便要返回京城,这时间如此紧迫,他恨不得立即赶回去锻造这“剑”,方要起身告退,延景明却欲言又止喊住他,有些犹豫开口,问“泥可不可以不铸剑啊”

    铸剑师不明白延景明的意思。

    延景明不知如何解释,他有些不好意思,挠一挠头,小声问“你阔不阔以,把这个打成刀的样子”

    他越说声音越小,细想之下,只觉得自己今天的要求,显然都有些过分。

    他先前听知州说过,这铸剑师好像只铸剑,不锻造其他武器,今日他令这铸剑师锻造这奇形怪状的玩意,也仅仅只是擦着外形像剑的边,实则并不是剑,铸剑师忍了,他却又要得寸进尺,希望铸剑师将这兵器的外形改成刀。

    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很过分。

    延景明清一清嗓子,决定不再为难铸剑师了,他便道“米有事,泥走吧。”

    铸剑师“”

    铸剑师欣喜若狂。

    他迫不及待追问“太子妃您好像更喜欢刀”

    延景明眨了眨眼,道“对哇。”

    他可喜欢大刀了

    挥起来范围大不说,看起来就很带劲,那震慑力绝不是剑可以比拟的,只不过他人在中原,不好用大刀,便只好将自己对于大刀的喜爱寄托在中原的长刀上,毕竟中原的长刀看起来虽然是细了一些,可也是很威风的呀

    铸剑师迫不及待道“太子妃草民不锻刀”

    延景明一下心虚,急忙点头,道“窝窝知道的,窝不会为难泥的”

    铸剑师“可草民的师兄,他锻刀啊”

    延景明“哎”

    “太子妃放心草民的师兄就住在山上”铸剑师极为高兴,“草民现在就拿着这图纸去寻他,太子妃返回京城之前,我们一定能将太子妃想要的刀锻出来”

    这是天降大喜,延景明不由也跟着激动起来,道“尊的嘛”

    铸剑师拍着胸脯同他保证。

    “太子妃喜欢什么样的刀。”铸剑师说道,“您画下来,草民现在就去寻他”

    真好

    铸剑师简直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

    他先前还在担心,这太子妃一身怪力,若是他打出的剑再断了,太子妃责怪他可怎么办

    可太子妃不喜欢剑,太子妃喜欢刀

    师兄打的刀,断了就断了,他至多算是个烧炉子的从犯,死道友不死贫道,死师兄也不能死他

    待铸剑师离去,延景明稍稍平复自己过于激动的喜庆,这才转头看向地上的知州。

    “他怎么还不起来。”延景明压低声音问温慎之,“要不要找大夫哇”

    温慎之微微挑眉,干脆开口道“知州大人。”

    那知州吓得浑身一抖,却还要装作病弱,捂着胸口从地上艰难爬起来,颤颤巍巍道“殿殿下,臣在。”

    “他已去铸刀了。”温慎之淡淡道,“知州大人还留在此处,可是还有什么事想同孤说吗”

    知州二话不说,急忙下跪行礼开溜,他没想过自己能够化险为夷,而今这心还在砰砰直跳,待出了屋,才缓缓松了口气,抹了抹满额大汗,急匆匆便要叫人过来去盯紧那铸剑师,以免这铸剑师扭头跑了,他又得在此处担责。

    几人接二连三离去,屋内便又只剩下了温慎之和延景明两个人。

    温慎之收起桌上散乱的纸笔,正要开口同延景明说一说几日后祭拜仙山一事,延景明却抢在他之前开了口,问“泥不吃铸剑师的醋啊”

    温慎之“呃”

    他所有想说的话都被延景明堵了回去,脑中不由浮现起方才那铸剑师的举止容貌来,这看上去四五十岁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同那年轻教书先生自然不同,这醋有什么好吃的

    温慎之不由挑眉“他年纪那么大了。”

    延景明却摇头,道“他只是留胡子,看起来大。”

    温慎之“”

    延景明又道“走路的样子,最多应该也只有三十岁。”

    温慎之“”

    延景明还怕温慎之不信,耐心给温慎之解释,道“窝们西羯,好多人都有大胡子的。”

    对,温慎之想起来了。

    西羯以蓄须为美,留的还不是中原士人的那等长须,而是直到鬓角和脖颈的曲卷大胡子。

    那也就是说,在西羯人眼中,有这样一把油光水亮的大胡子,显然就等同于是英俊潇洒的代名词。

    延景明不知道温慎之在想什么,他只是继续在钻研那铸剑师的年龄。

    “窝看人很准的。”延景明说道,“泥看窝阿兄,他也留胡子,可他也只有二十多岁。”

    温慎之想起了延春。

    身如铁塔,满面络腮胡子的延春。

    延景明终于要得出最后结论。

    “那个铸剑师。”延景明认真说道,“不会超过三十五岁。”

    温慎之却抬手,止住了他还要接着往下说的话。

    “等等。”温慎之满面严肃,问,“大王子在你们西羯,算英俊吗”

    延景明一怔,不明白温慎之为何突然问起这件事,想也不想便点了头,道“有好多人喜欢窝阿兄的”

    温慎之“不是因为他的身份”

    延景明不解,道“窝阿兄就是很帅啊。”

    温慎之“”

    虽然延景明夸的是延春,温慎之却已在心中完成了一轮逻辑诡异的转换。

    延春是大胡子,铸剑师也是大胡子。

    延春在西羯人眼中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那铸剑师在西羯人眼中显然也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他该注意的人不仅是那位教书的徐先生,还应该有这个铸剑师啊

    而这铸剑师,还有温慎之追不上的优点。

    他会铸造兵器,而延景明很喜欢兵器。

    温慎之心情复杂,难以言语。

    延景明皱眉看着温慎之的神色变化,虽然温慎之双眸也没有说,他却觉得心中了然,已极为熟练地猜出了温慎之的心中所想。

    “不是吧。”延景明小声嘟囔,“泥连这个也要比较啊”

    温慎之“”

    “泥干嘛要这样吃醋。”延景明皱起眉,“窝又不可能会喜欢其他人。”

    温慎之“”

    擅长多想说话又习惯委婉的温慎之,飞快在心中对延景明的这句话进行了转换。

    不可能会喜欢其他人。

    只会喜欢他。

    他抑不住微微弯起的唇角,那喜悦还来不及浮上心头,延景明已一推他,气呼呼道“泥怎么这么喜欢乱七八糟想。”

    温慎之一个趔趄险些跌倒,一下撞得桌案上,将那桌子都撞得歪斜了几分,延景明这才意识到自己不开心时候用的力道有些太大了,他惊慌收回手,还没来得及说对不起,温慎之却笑吟吟扶着腰看向他,道“没有关系。”

    延景明“”

    温慎之已绕过此事,带着那副笑意,径直同延景明说起了正事。

    “再过两日,便是祭拜仙山之时。”温慎之道,“到时你要早起洗漱更衣,在山下等候”

    延景明一怔,问“在山下”

    他原以为自己要同温慎之一道上山的,可若他不能上山,那岂不是就是温慎之孤身与国师同行万一那老神棍做了坏事怎么办

    温慎之点头,道“这是历来规矩,没有办法更改。”

    延景明“”

    温慎之又道“晨起上山,晚上应当能下山回来。”

    延景明很不放心。

    温慎之只是同延景明确认此事流程,道“回来之后,应当还要在此处停留几日,等知州将呈贡金丹等物准备妥当,我们便起身回京。”

    他稍稍一顿,眸中带些笑意,道“来之前我特意同父皇与皇祖母说过,回程时,我们取道西南,顺便去见一见你阿舅。”

    延景明却满面严肃,对自己将要见面的阿舅没有半点兴趣,只是重复说道“可你要一个人和老神棍上山。”

    温慎之一怔,道“当然不是一个人。”

    他身边总该有些亲卫随侍,还有仪仗同行,就算国师真心怀不轨,也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动手。

    延景明却从温慎之一眼中获得了启发。

    对,温慎之当然不可能是一个人。

    这不是还有暗卫首领阿猪吗

    延景明心中不悦一扫而空。

    他身手这么好,和阿猪借一套暗卫的衣服,不就可以跟着一起上山了吗

    不愧是他真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