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一阵,陈佑拱手道“多谢方正相公指点。”
宋敏贞摆摆手,示意陈佑吃菜。
几口之后,宋敏贞再次开口“当初咱们几人同在官家幕府,也就你我同德俭稍微亲近。”
“佑是折服于相公的德行学问。”陈佑插了一句。
宋敏贞笑了笑,继续道“前时我托付后人,你应了下来,现如今你同赵则平有了龃龉,我自得担下此事。”
说着他无奈摇头“恐怕自此以后,你二人在两府之间还有的斗。”
听到这话,陈佑自信笑道“若同时位列两府,佑倒是不怕他。”
在同宋敏贞交谈之后,陈佑拒绝了赵普的一次邀约,算是表明态度不愿附其骥尾。
同吏部尚书闹翻要付出的代价是手下人的仕途。
虽说宋敏贞愿意帮陈佑,但他总归是枢密副使,最多在五品以上职事的任免调动中发表意见。
好在现如今的官场上资历不是最重要的,只要中高层能够保住,底层被连累的那些人很快就能追赶回来。
陈佑只是嘱咐一干人等无须在意眼下挫折,忍耐一二。他自己则是积极准备材料,以作为求见官家的借口,同时可以十分顺畅地把奏对话题引到他自己职事不够高上面来。
不等他准备好,官家主动召见他了。
依然在同明殿,年长一岁的皇太子赵德昭坐在赵元昌身旁,学习如何处理政事。
陈佑行礼之后,暗自打量着赵元昌。
只见赵元昌面色红润,整个人看上去颇有精神。眼下二月气候尚寒,同明殿内未起炉火的情况下,赵元昌竟似只穿了两件单衣,丝毫不惧寒冷。
不提穿得颇为暖和的太子德昭,便是常年习武的陈佑,同样穿着单衣,从阳光底下走进殿内都能感觉到一股寒意侵袭。
陈佑在这边暗自思忖官家的身体状况,天家父子二人则是专心地批阅奏章,殿内一时间安静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赵元昌终于停下手中毛笔,看着陈佑道“孔明传写得挺好,你叫人看看能不能编一出戏来。”
果然赵官家注意到孔明传了,陈佑玩的这一出借古喻今总算没有白费。
陈佑答应下来后,看见赵官家拿起桌案上单独放置的一副卷轴,递到赵德昭面前,朝陈佑的方向歪了歪“去拿给长阳侯。”
“好”
赵德昭答应一声,接过卷轴,走到陈佑跟前,双手捧着送到陈佑眼前“先生。”
“有劳殿下。”陈佑微微垂首以示恭敬,拿过卷轴看了一眼赵官家后果断展开。
展开之前,他在心里猜测卷轴上是什么内容,若是宣麻拜相的制书,那真的是超级大的惊喜了。
所有的猜测在展开卷轴的瞬间化为泡影。
这的确是一份制书,内容不是拜相,而是以陈佑进光禄大夫、加太子少保。
光禄大夫从二品,太子少保正二品,在朝会当中,陈佑将站在诸尚书卿前面。
可是没什么实际意义啊
就在几年之前,还是太师太傅不要钱、侍中仆射随便发。即便赵元昌即位后不再随意封赏,但类似太子六傅这样的官位除了地位尊崇外再无其他作用。
他的具体职事依然是河南尹,权力没有任何变化。
将卷轴卷好放在椅子旁边的案几上,陈佑起身行礼“谢陛下”
别说只是给一个毫无意义的封赏,就算是贬斥,他也得行礼答谢。
“免礼。”赵元昌看向儿子,“给少保行礼。”
陈佑还没反应过来,太子德昭就朝他深深一揖,高声道“德昭见过陈师”
少年清脆的声音惊醒陈佑,他连忙回礼“殿下不必多礼。”
待两人重新坐下,赵元昌道“贾寻幽给我看了你们书院的课本,你是要推行所谓的通识教育”
话题转换的有些快,陈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迅速答道“是其实通识教育只是把古人的想法拓展了一下,易象大畜言君子多识前贤往行,以畜其德。书院的通识除了教授前贤往行之外,还教授万物之理。”
顿了顿,见天家父子二人仔细聆听,陈佑继续道“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明了圣贤之言、天行物理,便不会被邪神淫祀所蛊惑。”
“将明。”赵元昌突然打断陈佑的话。
陈佑收声,看向赵元昌。
“百年之后,我儿德昭定会送你入圣庙。”
赵德昭十分懂事地点头“陈师言行可比古时圣贤。”
陈佑脸上浮现出难以抑制的惊诧神色。
他不是惊讶于天子用封圣来利诱他,而是惊讶于天子会在这个时候抛出诱饵。
在赵元昌抛出暗示后,这次君前奏对便很快结束。
同明殿内只剩下父子二人,赵元昌对儿子叮嘱道“陈佑惜名,观其行止,是想做孔子一般的人物。彼时孔子周游天下以兜售治国之策,如今陈佑也是要做咱们这大周天下的万民之师。孔子可以堕三都,陈佑也能平豪强。”
“德昭记住了。”赵德昭紧绷着脸点头。
陈佑回到府衙立刻让人去查这段时间都有哪些人被天子和太子召见,不出意外,赵普、胡承约、卢仲彦等人都在名单上。
这是在托孤吗
极有可能,但有了之前的事情,包括陈佑在内的众人都不确定这是不是又是一场戏。
为此,哪怕心中有种种疑惑想要互相交流,这些被单独召见过的人一个个都开始小心翼翼不与其他人接触。
君臣之间的猜忌到了这种地步,再发展下去必然国将不国。
赵元昌也发现了这种情况,哭笑不得之下只得在一次朝会上宣布日后由监国太子主持起居朝会,他本人只会出席两府相公们参加的小朝会。
虽然这一次宫中没有什么官家健康状况的流言传出来,但所有敏锐的官员都猜到这是在给太子即位铺路了。
所以,官家身体有恙的消息,怕是不假
可惜现在已经没有人心浮动的机会了,得益于赵元昌之前一连串的调动以及接连不断的单独召见,没有人愿意被怀疑有异心。
二月二十三,殿前司和侍卫司各有五百军兵转入河南府治安曹,将治安曹人手扩至近三千人,另有人数不等的老残军汉成为河南、洛阳两县捕快。
直到现在陈佑也没能入两府为相,基本上是断绝了太子即位之前拜相的希望,治安曹这三千人就是赵元昌交给他来平衡其他人的工具。
因为冉益谦入朝,其父吏部侍郎冉谨言外放,左庶子薛居正兼任吏部侍郎。
肃政大夫胡承约兼太子詹事,卢仲彦兼少詹事,统率太子诸率府。东宫兵马加在一起也有五千余人,这是交给胡承约、卢仲彦以及包牯牛的武器。
殿前司和侍卫司内诸将也是各自掣肘,如果没有超过三分之二的人统一意见,就不可能凭借禁军镇压京城。
三月初三,舒侯元盛感染风寒卧病在床。
其后数日,舒侯病症日趋严重。侯府之内数名仆役亦被传染,当即禁止内外交流。
初九,后知后觉的息侯元兴进宫面圣,谈及兄弟之情,官家颇为感怀,厚赐息侯。未几又令太医接连至舒侯处诊断,赐下种种名贵药材,要求医师定要保住舒侯之命。
十三日,太后听闻舒侯病重,出宫看望舒侯。
“是谁告诉太后的。”
端坐在御座之上,赵元昌面色阴沉。
底下一干内侍匍匐在地,战战兢兢不敢回话。
童谣侍立一旁,看着前面的李楼等人,目光冰冷。
这些人仗着得了官家信重,在宫里一直不曾听他招呼,此时犯了事,他巴不得这些人被杖毙才好。
“鲁顺,你来说。”
见无人开口,赵元昌开始点名。
鲁顺一个激灵,连忙道“官家奴婢是负责联络外间房的,国内的事情从不插手”
“曹辰”
另一个被点名的宦官一脸惶恐地看了一眼跪在中间的李楼,正见李楼面无表情地朝他看来,心中一惊,顿时明白该如何做。
只是一瞬间,他便泪如雨下,带着哭音连连磕头“都怪奴婢一时疏忽惊扰了太后,还请官家容奴婢将功补过查出那不规矩的奴才”
话说完了,他仍未停止磕头,咚咚咚的闷响在殿内回荡。
这时候李楼终于开口说话“官家恕罪,武德司本以为宫中有内侍省在无须过多看顾,上至奴婢,下及小役都有所松懈,这是奴婢之罪,不敢求免得知太后要出宫,奴婢以及派人去调查是何人通报的消息。这是武德司捅出的篓子,希望官家再给奴婢们以及将功补过的机会,定不叫官家再为此事操心”
认罪,说了处理措施,顺带着还把一部分黑锅抛给了童谣。
原本事不关己的童谣听到这话当即无法淡定,慌忙跪到地上“官家恕罪臣得官家信任执掌内侍,实在不敢窥探天家居所”
一个二个都找理由甩锅,赵元昌见这些人的嘴脸,哪怕童谣跟随他十来年,这时候也情不自禁心生杀意。
好在他知道目前还得依靠这些人做事,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语气不善道“三天,内侍省和武德司一块把这件事处理好。”
“遵旨”四人连忙应下。网,网,大家记得收藏或牢记, 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