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月或有一两次召见。”
张贤低着头,不敢多说。
“都说些什么。”
“官家多问学生,山长之政若何。”
陈佑闻言,轻笑一声“问政你怎么回的”
“山长之政,若古圣人也。学生愚昧,所思所得不过万一,幸而谨记山长教诲,遵保民生、安民心、开民智之法,一一解说山长之政所为者何,所利者何。”
陈佑闻之哑然,随即笑着轻叹“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为政者以民心为天心,则是顺天应人。”
只可惜,民心这东西能被轻而易举地分化。
分散的民心,啥都不是。
感慨一句,陈佑才继续问道“天子如何看待”
张贤沉默一阵,轻声道“官家常言,山长有伊霍之才德,天子可安卧如汉宣矣。”
诛心之言
伊尹放逐,霍光废立。
单独说一个臣子有如伊霍,可算褒赞。
可皇帝自比于汉宣,别忘了汉宣在霍光病逝两年后诛了霍氏
不知天子是有心还是无意,也不知陈佑到底有没有放在心上。
总之,听了张贤的话,陈佑只是摇头自谦一句,便不再多说,转而考问张贤政论。
都堂书厅,户部尚书张新彦坐在薛居正对面,十分严肃地说着救灾安排。
“今年才过了一半,为了缓解京畿一带旱情,国库拿了不少备用金出来整修水利。各地夏粮收成还没统计上来,夏税也没上缴,户部必须为下半年乃至明年上半年做准备。”
顿了顿,张新彦十分郑重地看着薛居正“宋州赈灾,最多让毁地农民不至于饿死。”
一天吃一顿也能勉强过活。
而不至于饿死,门槛就更低了。
薛居正没有马上认可,而是问道“太府那边什么情况”
“太府恨不得只进不出。”张新彦吐槽一句,“也就张世才接掌太府之后才稍微大方点。”
之后他才说明情况“来之前我去寻张世才,情况不太好。太府前些年发行的纸钞明年到兑换期限,现在正在拼命储钠钱银,根本不敢拿出太多钱来。”
“也就是说还很宽裕。”
薛居正抓住了重点。
“此事我亲自跟张世才谈,你计划稍微宽裕些,别看这些年百姓识了些字,反而更容易被蛊惑。”
得了薛居正的允诺张新彦十分干脆地点头。
一件大事定下两人一时无言。
好一会儿,张新彦试探着开口“听说魏相公的病愈发严重。”
“嗯。”
薛居正点点头,脸上有些严肃。
他同魏仁浦差不多的年龄自魏仁浦病重以来每每想到他都难免心有戚戚。
“其实魏相公去职修养最佳,只可惜”
张新彦摇头叹息。
薛居正看了眼张新彦没有接话。
他大概能明白张新彦的想法。
无非是想着看能不能借此机会参知政事。
宰相有缺最佳选择是从参政当中选择一个拜相然后下面的官员可以一级一级提拔动一个就能动一大批。
参政有缺,张新彦这个户部尚书机会就大了。
见没有回应,张新彦干笑一声,就要起身告辞。
就在此时门外突然传来声音“参政,官家中旨。”
这一声,不仅仅是薛居正便是张新彦也不由皱起眉头。
习惯了自己做主骤然听到皇帝有话要说,而且还是用没有经过宰相签署的中旨来说话,他们都升起一丝嫌皇帝太不懂事的想法。
最终薛居正率先打破沉默,他起身笑道“既然官家有旨意,咱们先听一听。”
张新彦答应一声跟着薛居正出门。
只是两人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这一份中旨的词藻较为华丽,但其主旨用一句话就能概括“天子不忍百姓疾苦令有司保障受灾百姓三餐食宿。
几年前家庭情况稍微困难一点的百姓都只能保证一日两餐,他皇帝竟然要朝廷在水灾之后保证灾民一日三餐
薛居正还能保持着平静的神情,张新彦却是忍不住面沉似水。
被这中旨一打岔,张新彦也不急着走了,同薛居正一道回了书厅,甚至都没坐下,直接就道“官家如此命令,户部是没办法做到,不知参政有何法子“
他的语气十分生硬。
薛居正苦笑一声“你做不到,我还能变出粮食来”
张新彦抿唇不语。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道“这是乱命天子身边必有奸佞”
薛居正闻言抬头。
张新彦毫不退缩地与其对视。
好一会儿,薛居正才面色沉重地点点头“我去寻尚书令。”
七月二十九发的中旨,七月三十就传遍了洛阳城,并迅速朝四方,尤其是宋州一带传去。
一时间士人走夫去,全都对天子交口称赞,言语间离不开“官家仁慈”四个字。
但凡谈及灾情,都会说“圣明天子在上,那些遭了灾的有福了”
然而,与这个消息一块传出的,还有两府不准备为本次赈灾太多粮食的消息。
短短一日,宋州及周边的粮价经历了平常难以预见的变化。
先是天子诏令传来,粮价小跌,紧接着户部不会大规模放粮的消息传来,粮价应声暴涨
“恩出于上,罪有下臣。嘿这天子倒是精明。”
汪弘洋冷笑着批判一句,转而问道“伯昀可知是何人所为”
“也就那些人,这一次据说是献计的是秘书丞石熙载,拟写中旨的是弘文馆高琮。”
韩向阳直接给出答案。
谍报司对武德司的渗透十分严重,这类宫中事务,对他们来说少有隐秘。
更别说中旨上面留下了高琮的签字,这个执笔人根本瞒不住。
刘熙古听了这话,立刻接道“吏部这边能想法子把他二人调开。”
坐在上首主位的陈佑摇头“不必,这类人留着也不是坏事。”
一句话定下基调,其余诸人不再开口,只是看着陈佑,等他发话。
“不论邸抄私报,都禁止谈论这份中旨。”
陈佑稍一思考,开始下达指令“多谈谈太府为明年兑换纸钞做的准备,多谈谈前几个月两府在救灾上付出的巨大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