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殿上的这座金椅没这么好坐,这一日慕襄的所有时间几乎都用来批改奏折了,令人头痛的事一件接着一件。
手腕都因落笔太多隐隐作痛,依稀记得小臂上的伤口还未处理,不过应当无事。
先皇慕淮河多日前就因病缠绵病榻,已让太子慕钰代理朝政一月有余。
但从前两日宫变起,这些奏折便一直积压到现在,无人翻阅。
慕襄随意拿起一份,上面是西北地方官员上奏着的有关西北干旱多月无雨、隐隐有向饥荒发展趋势之事。
这一点倒是不过过于担忧,西北城池人迹稀少,襄国国库也还算充盈,储粮丰厚,只要不是常年久旱,酿不出大祸。
说起襄国储粮丰厚,这一点还要多亏于太子慕钰。
早在慕钰还未及志学年岁前,就在师禾的指导下,推演出了一套完整的储粮防灾政策,是为存新食旧之法。
官府以民价购入百姓新鲜的米粮存入各个地方的粮仓中,来年亦是如此,等到最早储存进来的米粮快达到储存时间的极限,再以低于民间的价格卖出供百姓食用。
这样一来,粮仓就会永远堆满最新鲜的食物,在受到天灾时及时补给到百姓。
说起来虽然简单,但实行初期确实遇到了不少麻烦,比如要考虑到当地官员贪污的问题,还有一旦确认实施,就需要大量人员来管理粮仓,进出收支都要毫无遗漏
可年少的慕钰,却在闭门半月后将大多的隐患都想出了应对之策。
虽手段尚还稚嫩,但完善起来确实可行。
这个政策一出,慕钰的名声成功炸响在民间,让襄国人都知道他们有个真心为百姓着想的太子
如今距离刚开始实行这套政策已过八年,慕钰推出了不少新政并成功实施,民心完全拢在了他身上,襄国子民恐怕都快忘了他们当朝皇帝是慕淮河。
慕襄将谋逆的罪名安在慕钰身上的行为着实不算良策,可也没有更好压制慕钰的办法。
他只能这么做,哪怕没人相信。
“殿下,御膳房为您熬制酸梅汤已经冰镇好了,奴才为殿下盛一碗吧。”尚喜领着端着盘子的宫女前来。
“不必。”
慕襄垂眸翻阅着下一份奏折,说的是边境异族蠢蠢欲动,不夜城里已经第八次离奇死了百姓,官府怀疑是异族挑衅所为。
脑海中突然闪过几个模糊的画面,慕襄看不清晰,只是头部像是抽了一样似的疼起来。
“殿下这是怎么了”尚喜一慌,“可是累着了奴才这就去传唤太医”
“不用。”慕襄轻揉了揉太阳穴,眼中慢慢恢复清明。
他看着手中奏折半晌,突然道“备一份酸梅汤送去未央宫。”
尚喜“奴才领命。”
慕襄看着尚喜转身离去,想了想还是叫住了他“我亲自去。”
尚喜将二殿下整理仪容的样子看在眼中,一时无言,颇有些古古怪怪难以言清之感。
虽说雅帝在世时也对国师礼遇有加、极为敬重,但也不至于如此如此上赶着献殷勤的地步。
慕襄并不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有问题,确认自己仪态工整后,便前去了未央宫的方向。
未央宫是皇宫中最大的两座宫殿之一。
它是当初雅帝为自己的结发妻子建设的宫殿,后来他因病离世,他的皇后不久后便被宫女发现服药自杀,竟是选择了殉情而去。
两人的感情那时在民间被歌颂了好一段时间,未央宫便作为皇后的居所保留了下来。
慕淮河前后两任皇后也是住在未央宫,直到慕襄母妃被打入冷宫去世,这座宫殿才一直空落至今。
这座过去承载女子欢声笑语的宫殿,如今却禁锢着他们的国师大人。
“国师大人,殿下来了。”尚喜对着正在桌案旁写字的师禾说。
“在写什么”慕襄问。
“襄。”师禾回。
慕襄走过去,虽然宣纸上字迹还未完成,但已经可以看出是一个“襄”字。
这个“襄”字占据了宣纸的绝大部分面积,也激起慕襄一阵心悸。
他不知道师禾写的是慕襄的襄,还是襄国的襄。
慕襄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心悸,他摸向自己的心脏处,注视着师禾锋利的笔迹。
明明慕襄的襄和襄国的襄是同一个字,他却偏偏想要把这字拆开来看。
“夏日炎热,孤让人给国师送来了酸梅汤。”慕襄控制着自己将视线从宣纸上移开,努力挤出一丝笑意。
师禾没拒绝慕襄的好意,和慕襄一起坐到茶几旁,并先给他盛了一碗,再给自己盛了一碗。
“”慕襄喉咙上下滚动了一番,“这种小事自然有宫人来做,国师不必亲自动手。”
“无妨。”师禾神色依旧淡淡,“殿下今日披审奏折可有遇到难事”
“不曾。”慕襄并不想和师禾谈政事,可如果抛开政事,他一时半会儿竟想不到可以和师禾聊哪些话题。
师禾抿了一口冰凉的酸梅汤“群龙宴会离开宴还有月余,殿下得抓紧些,届时多国使臣来访,鱼龙混杂,须时刻堤防,注意安危。”
群龙宴会两年一办,襄国作为七国之首,宴会举办地点自然在襄国的京城。
而其他六个国家都会派使臣过来,备上上贡的厚礼前来赴宴。
师禾难得说这么多话,慕襄却不以为意“出事不是更好孤死得透一点,国师和丞相便可以将太子从牢狱里放出来继承大统了。”
师禾微不可见地蹙了下眉头“殿下若只把天子之位当作儿戏,那不如一开始就不要争。”
慕襄和师禾对视半晌,气氛有些凝固。
宫女太监们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低垂着眼眸望着地面。
最终还是慕襄先泄了气,他垂下视线,声音很轻“不争怎么能得到想要的呢。”
师禾问“殿下想要什么”
慕襄没有回答,不是不想说,是不知道怎么说。
他想要什么想要这权势,想要做万万人之上过奢靡的生活
还想要师禾留在宫中,想要他多看自己两眼,想要他多与自己说说话。
好像这些就够了,但又好像不止如此。
慕襄皱了皱眉,突然就不想再说了,他倏地起身“明日孤会派些人过来,国师看中谁留下便是。”
这偌大的未央宫,空荡荡的只有师禾一个人。
他是昏了头,竟然连伺候的人都没安排。
慕襄转身便要离开,可刚踏出一半的门槛,又有些别扭的回头“晚些时候,国师来养心殿用膳吧。”
师禾微微颔首,注意到慕襄的视线几次落在桌案的宣纸上,他道“待我再落几笔,殿下可以带走。”
慕襄愣了愣,本来已经跨出去的脚步硬生生收了回来。
他看着师禾走到桌案前,起身沾了些墨开始写最后三笔。
慕襄突然出声“你刚刚”
“殿下想说什么”
“没什么。”
慕襄轻轻摇头,将吐了一半的话收回。
刚刚师禾没有自称本座。
他注视着宣纸上磅礴大气的“襄”字,突然明了师禾写的一定是襄国的襄。
毕竟他一个“鸠占鹊巢”的人,如何能入得了三朝国师的眼
不过慕襄也没什么恼意,他倒是发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
刚刚他话说一半收了回来,师禾的眉头皱了皱。
师禾难得有这样显眼的神色反应,慕襄猜测着,师禾应是不喜别人话说一半藏一半。
两人等了一会儿,宣纸上的墨迹干涸后,师禾将其卷起,递给慕襄。
后面再无言语。
尚喜跟在慕襄身后走了好长一段路,突然闻见自家主子问“对于孤让国师住进这未央宫,你怎么想”
尚喜思忖片刻,留有余地道“殿下或是想让国师大人妥协”
慕襄停下脚步,问“妥协什么”
“这”
尚喜不敢再多说,连忙跪俯着“殿下行事缜密,奴才不敢妄言。”
“你是觉得,我在羞辱他”
慕襄回过头来,若有所思,“毕竟堂堂三朝国师,如今却被禁锢在一个女人住的宫殿里”
尚喜浑身一抖“殿下所行定有殿下的道理,奴才”
“行了,起来吧。”慕襄漠然地看了他一眼,迈开脚步。
他给自己找了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国师府威信日渐壮大,逐渐有压倒皇权的趋势,若再不打压,不消几时,襄国怕是就不姓慕了。”
尚喜恍然大悟“殿下圣明。”
圣明的殿下自己却满心空荡,不明白自己把师禾锢在未央宫的意义何在。
他说的那番话倒也有理,国师府的民心本就隐隐有着压倒皇权的趋势,但因为太子慕钰之前在民间的影响力为皇权扳回了几局。
可天下谁人不知,慕钰是国师的学生
长久以往,国师府在百姓心中的威信迟早要压于皇室,这不算好事。
可国师府的主人是师禾。
慕襄刚刚的那番话也只能骗骗别人了,他自己清楚,师禾若对帝位感兴趣,他的父皇慕淮河当年怕是根本没有登基的机会。
“这幅字给孤装裱谁”
慕襄话说到一半,耳边微动,听到了一丝细微的风声。
可避让的动作到底是晚了一部,他黑金的袖袍被割开了极长的一道口子,伤口处跟刺痛得有些灼人。
他捂着手臂脸色冰冷地看着被暗卫制住的刺客“光天化日来皇城行刺,好大的胆子。”
暗卫摘下刺客的面罩,慕襄脸色阴郁地看着他“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三十三个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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