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判开始”
周围升起了灰黑的雾气,朦朦胧胧罩在人眼里。
普通人、天师都有幸见到这盛大的景象。在丝缕雾气环绕中,他们瞥得鬼魂游荡的身影
这一刹间,他们听见粗重锁链在地面拖曳的晃响声,厉鬼戴着镣铐穿行而去,狰狞面孔能叫小儿啼叫;
下一秒里,他们又看见黄色的浪花下,前行的小船边,一双双干枯乌黑的鬼爪用力抓、拍向船只的边际,忽地一只黑色的桨往船沿一戳、一抖一荡,水面震揺,鬼爪不甘沉没入黄泉水下。
样貌狰狞,形态多样的鬼怪好似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叫人们偶然看上一两眼。
平日里人们要是见了这诡奇惊悚的鬼怪,定要做一场受惊的噩梦。
但此时此刻,所有人都只感到了一阵浩荡正气,明正之威充斥在身边,将一切妖鬼魑魅镇压
这些狰狞鬼怪,不过是受缚之躯,哪能动他们分毫
这般呈现的幻象,才正切合人们对地府的幻想,而非是纪冉冉那幻化作的滥竽充数的假貌
“呼”有人长长地倾吐出一口气来。
他们过分的惊异、别的任何情绪在这一刻都好像被一起压下,有隔膜将它们暂且屏蔽,只剩下震撼、和对这场审判的期待。
他们望向,纪冉冉。
纪冉冉的脚现在踩在一方祭坛之上,这和她朱红的祭坛有异曲同工之妙,周边飘逸古朴的云纹将这方祭坛衬得越发大气、宽阔,仿佛有着纳尽寰宇的野心。
这也是一方神明的祭坛
但这祭坛上倾泼着大量的鲜血,它们凝固成深黑色,张牙舞爪地显现自己的存在,充满着不详的色彩
“啊”
纪冉冉的紧缩的瞳孔间凝固着这干涸的血色,她浑身的力气仿佛都在这祭坛上被抽走。
胸口破开的血洞好似又在永不止息地淌着血。滴答滴答的摔落声充当了逼近的、催命的声响,她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被一点点榨干。
纪冉冉难以遏制地颤栗着,连牙齿也在抖动着。她脚下的祭坛是她所见的那个神明被处刑的祭坛,干涸的血液伴随着神明的惨叫声重新在耳边荡响,她最恐惧的记忆在此时被剥开
她仿佛回到了那噩梦的一天,在那一天,她第一次知道神明也可以和凡人、和猪狗没有一点区别,他们的辉煌他们的荣光在天意下被轻易剥夺
神明会死、神明会死
她会死
纪冉冉的嘴角溢出鲜血,是鲜红、而非浅金色,在天意的审判中她不是神明,而变成了一个羸弱的人类。
红衣的鬼王黎渊抬着手,“业镜”镜面朝向她,在引动她心中恐惧,幻化出她最惧怕的一地之后
无数锁链从虚空中探出束缚住纪冉冉的四肢,天穹紫色的雷霆突兀降落,一道锐光带着死亡的威胁在纪冉冉大睁的眼中降临。
它没有夺去纪冉冉的生命,而是暂且附着在锁链上,成为她难以忽略的一道道恐惧的源泉。
而后,所有人都看见,“业镜”的镜面上倒映着一个充溢着黑气的、畸形的身影,那半分不像是纪冉冉外表那般清丽美好的样子,而更像是一个撕破了皮囊的恶鬼
下一秒,纪冉冉忽然发出凄厉的惨叫,那雷霆在她脸颊上炸开,紫色的电光盘踞了她半张面孔,顷刻间便血肉淋漓,“业镜”上她的身影蠕动着,好似有什么东西在被迫与她分离。
又几道虚空中的锁链显现,将她半边脸颊上逼出的那黑色的一团同样拘缚。
“呀呀呀呀”
刺耳的,婴啼般的戾叫声从那黑色的一团上显现,它看着竟像是一个婴童,它黑色的肚脐处伸连出来了一条肉丝,和纪冉冉的脸颊伤口紧紧相连,不可分离
“顾容南”纪冉冉骇叫,那黑色的婴童有着一张完全属于成人的脸,此刻那张脸正不甘、怨毒地瞪视着她。
正是和纪冉冉“共享”了生命的顾容南
业镜面前,没有人敢发出任何多余的话语,但天师们看见将他们连系在一起的恶心的肉丝,只感觉到丑陋,和深深的作呕感。
纪冉冉、顾容南此刻彻底连为了一体,组合起来就是一个畸形的怪物
好恶心好恶心,纪冉冉仿佛感觉到了众人情绪的波动,她看着从自己脸颊蔓延出来的一条肉丝,厌恶、恐惧,憎恶至极。
顾容南也更徒劳地发出任何人都听不懂的戾叫声,声声嘶哑,语语发狂。
他不想要在这里和纪冉冉一起接受审判,让他离开让他离开啊啊啊
哪一方都处在崩溃的边缘
可审判之人已经就位,业镜镜面泛起一道灰芒,映入红衣鬼王黎渊、谢烟客的脑海中。
只顷刻间,黎渊、谢烟客就再清晰不过地在脑海中翻阅了纪冉冉和顾容南的每一项经历,它们死死地印在他们脑海里,是为一桩桩铁证。
红衣鬼王扬起眼,他红衣艳艳,唇角却无微笑,更带上一番审判的威严,此刻他就是业镜的选定者,是为此刻天意的代行者。
他启唇“你纵容亲眷,放任作恶,分明有所察觉,却一味袒护”
“是、否”
随着黎渊第一声发出,一声落地,“业镜”骤放出灰光,一幕幕虚像在众人眼前显现,它快速地、跳跃地筛选、显现,将纪冉冉和纪璎的过去赤裸裸显现在所有人眼前
数万年前,纪璎豢养的小猴儿将一整个野人族群屠戮,纪璎将小猴儿抱在怀中慢慢离开。
再之后,这猴儿瘾了脑髓、人血的美味,数年间敲碎多个头颅抱着舔咬吮吸,这一片域内的野人纷遭毒手,总能看见纪璎的一边裙角。
有小神得了令来调查此事,只见神女温温柔柔抱着只小猴儿,眉眼缱绻“啊呀我不常看人间事,并不知晓。“
此事只成疑案,那小猴儿寿命终结时,众神还见神女哀戚地立坟。
这般种种。
越看,众人越觉得一阵火气不自禁往上窜,他们为之胆寒,为之愤怒,胸腔好似烧着了一阵难以熄灭的火。
你所亲近的存在是命,那你亲近的存在屠戮、抹杀,折磨的人和生灵难道就不算命了吗
她如何能够,如何能够放任不管,还这样温温和和笑着当做若无其事
再之后,这虚像到了尾端,他们看见纪璎转世之后,纪冉冉这一世的事
被她柔柔、亲昵称作安安的孩童,在虚像快速的掠过间肆无忌惮地显现自己的恶。
他将活着的野猫的皮用小刀一点点剥下,扯住它的四肢,好奇又残酷地研究猫的骨头;他在床前,掐住婴儿妹妹的喉咙,看她差一点窒息而死,眼中闪动着天真、愉悦的光
就算死后,到了纪冉冉身边,“安安”也不总是那样乖巧,鬼役做的一切都很难瞒过主人。
但纪冉冉眸光微闪,却还是亲昵地唤着安安,放纵他去“玩闹”。
直至安安用鬼气撕开鬼域的裂缝,魂体炸裂,血色弥漫
这一瞬间,鬼域开启
“呀呀呀呀”顾容南发出诡异的、嘲弄自己的叫声。
这里所呈现的全部都是纪冉冉的记忆,这说明她从一开始就知道是安安打开了鬼域,她竟还能那样若无其事的哭泣,连他都被骗了啊
众人的目光不可置信看向纪冉冉的方向,周正捏紧的手心掐出了血痕,唇抿得紧紧,断续着发出干涩的声音“难怪难怪鬼域会、提前它不该在这时候降临”
“是、否”
黎渊瞥向脸色惨白一片的纪冉冉,嘲弄地又说了一声。
纪冉冉觉到身边众人那刺骨愤恨的眼神,就像一柄柄尖刃想要刺穿她的心脏,而这周边的锁链恐怕就会成为最终施行的那一把刃
她不想承认
“我”
但她的谎言刚一出头,纪冉冉就感觉自己的喉咙像被无数尖刃给刺穿,她的心脏被生生拽拉出来,让她从生一瞬间坠落到死
“呃啊啊啊啊”
“是。”在这极致的痛苦之后,纪冉冉眼前昏花,竟是听见自己的声音违背她意愿地说出她心里真实的答案
不、不、不
她不要这样,她不想说出口就算知道他们作恶又怎么样,她也只是旁观而已啊
“那么,第一道罪行成立。”
“不不不”此时纪冉冉的声音,才冲破了那无形禁锢的力量。
她下意识想要往后退缩,朝向黎渊的眼里充满了怨恨,她还恨得出来
但下一秒,附着在锁链上的紫色的雷霆随着第一声宣判的落下,轰然炸响,极其璀璨的雷光炫目耀眼,却冲破了纪冉冉的躯体,给予她以灵魂的折磨
“啊啊啊”
她的眼里映满了那璀璨的雷光,但她的灵魂却在这凛然、正气的电光中被烧灼、被刺穿。
她的身躯毫发无损,但她丑恶的灵魂却千疮百孔,带来难消的第一道极致的痛楚
“呀呀”
和她共享了生命的顾容南,也注定同样遭受这样的惩罚,这一刻他只恨不得自己早早死去,他就该去死的啊
可这只是第一道罪行,黎渊悦耳、分明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
纪冉冉的神魂是如同墨染的黑色,她所做的、间接作下的恶事数也数不清。
她也从未留意过这些已经死去的存在,神明的身份便是最大的免死金牌,纪璎、纪冉冉是永远高贵的、让人只能仰视的神明。
但她绝没有想到,有一天她会被天意审判,她所有的劣行都被毫不留情地揭穿,她所做的一切恶事都无所遁形
那紫色雷霆也更将她的灵魂,一次又一次地推向濒临毁灭,又生生硬拽了回来。
这似乎是无穷无尽的折磨,让纪冉冉声音从惨叫痛呼,到沙哑,到一分一毫都吐露不出,只剩下无尽的痛苦狰狞表情凝固在面庞上。
她的一丝一毫的恨意都被彻底的湮灭,只剩下对痛苦本身的、难以消磨的感知。
度秒如年
黎渊看向她,红衣的鬼王卸去了外表全部的轻佻傲慢、对外的艳丽笑容,眸底更趋于宁静。
这一刹间,他心中那仿佛永远汹涌着的血海,怨恨不甘和憎恶都在缓慢地平息。
他苍白的指尖搭在“业镜”的身上,眼尾带着略微的病态颜色,疯狂敛去,这一刻的他倒有些像是还活着的顾浅渊了。
谢烟客感知到半身的变化,与他主动对望。黎渊缓缓地,看向了谢烟客一眼,唇边呢喃着、似乎说了什么。
是谢谢啊。谢烟客勾起一抹浅浅的微笑,他看着黎渊复又看向仿佛已经失去对其它任何东西的感知,沉浸在无边痛苦中的纪冉冉,作下了最后一道审判。
“勾结贪鬼,放出羁押厉鬼,引起地府暴动,只为满足一己贪欲”
“是、否”
这一次,“业镜”未显出任何的虚像,它爆发出一阵前所未有的、剧烈的灰光,那刹时间不需要纪冉冉做出任何的回答,业镜震颤,地府影现。
黑白无常看着整个地府的愤怒都压至在了纪冉冉的身上,看着天穹代表着天意的紫色雷霆上一瞬勾勒出金色的眼睛的轮廓
然后,无数条捆束着纪冉冉和顾容南的锁链开始摇动起来,在数秒时间里,贯穿了他们的躯体所有的愤怒汇于其身,那一刹间他们的灵魂差一点就像纸张一样被撕毁,他们的灵魂被削灭得薄如蝉翼,只差一点就湮灭当场
但在最后的死亡的临界线处,他们心口处紫色的雷霆在锁链上再一次爆发,在又一次极度痛苦之时传递给了他们一点维系生命的力量
纪冉冉本该再发不出声音,可这一次,她撕破喉咙地、吐出鲜血的爆发出了一阵绝望的嘶吼厉叫声,眸中倒映着一片血色
“不让我死啊”
在这一刻,她、他们,所有人都听到了最后的对纪冉冉的宣判。
她不会死的,她会在无穷无尽的折磨中苟活残存,直至“偿还”完所有的罪孽、包括与地府结下的因果
那是一个,难以计算的可怖的时间
“杀了我杀了我啊神神,杀了我”
她那撕心裂肺的呼喊中,夹杂着属于顾容南的婴孩惨嚎声。
他们这一对曾经的爱侣,彻底的如顾容南所愿的融为一体,将会一起在无边无际的折磨中感受着痛苦和绝望
纪冉冉忘记了,她是最后的一位神明
无人会来救她,而神明作恶,终付出了代价,让她绝望的代价
她和顾容南被业镜照出的灰色的光一点点吞没,他们将会在地府深处渡过这长久的只剩下绝望的岁月。
她求死而不能
作者有话要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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