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互助社失败
    整个房间十分沉闷,就像下大雨前凝重的空气盘旋在空中那般令人沉重烦闷。

    邓中夏和赵世炎相对而坐,旁边还有个陈乔年,三人使了好久的眼色。最终,还是让邓中夏老大哥试探地开了口“咳,延年,然然那边”

    “她那边,我来解决。”陈延年闷闷地说道。

    邓中夏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只见对面的乔年和世炎都默契地冲他摇摇头。

    夜晚。

    陈延年躺在床上睡不着觉,失眠的感觉令人很是焦躁。他猛然想起女孩告诉他,她曾经一度失眠,又想起今日开会时女孩的眼神,他的内心不由一紧。

    他坐起身,将目光投向窗外,窗外的月光温柔地撒进屋内,映照着少年好看的眼眸。

    她今晚应该也睡不着吧

    陈延年翻身下床,却只听见旁边传来幽幽的一句“哥,你要去哪儿”

    “你怎么还没睡”陈延年无奈地望向自家弟弟。

    “你是想去找诗然姐姐吧”乔年翻了个身,整个人趴在铺位上,双手撑着小脸,小脸上满是好奇。

    “闭嘴睡觉”被自家弟弟戳破心思的陈延年故作虎着脸敲了敲乔年的小脑袋。

    乔年可怜兮兮地摸着自己的脑袋,带着几分不甘心的重新躺下,嘴里嘟囔道“口是心非”

    正如陈延年所预料,他刚进院落,就看见女孩熟悉的身影,林诗然背对着他,似乎在嘟囔些什么。他不自觉地轻轻靠近女孩。

    “死陈延年,臭陈延年,叫你不相信我,叫你怀疑我”

    “混蛋坏人王八蛋”

    女孩的手上拿着散落在地上的树枝,轻轻地戳着眼前的树干。月光下,女孩因生气微微涨红的小脸透着几分莫名的可爱。

    “咳,”陈延年轻咳一声,“做什么呢”

    林诗然气性正大,根本就没反应来人是谁,愤愤地回答道“骂人呢”

    “你分明是骂树,我就在这,有气冲我撒。”听着熟悉的音色,林诗然回过头看向少年,心里莫名地涌上了委屈,她大眼睛轻轻一别,生气一哼,转身就要走。

    陈延年露出他平时少有局促的一面,他扣住了女孩的手腕,带着大男孩般的慌乱地说道“你骂了我这么久也该消气了吧”

    “不可能”

    想起刚刚的事,再结合上次的戏园,林诗然更生气了,她鼓了鼓小脸,用力挣开了少年的钳制,一口气跑回了房间。

    “吃瘪了”赵世炎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同情似的拍了拍陈延年的肩膀,“然然不是个小气的人,有可能是对人不对事。”

    “对人不对事”陈延年斜睨着赵世炎。

    “你是不是有时候觉得然然总和你过不去,有些无理取闹”赵世炎笑了笑说道,“仔细一想,正事她可一件都没落下。所以,她不是只会为难你,而是只想为难你。”

    “行了,我先走了。”

    陈延年似乎是想起女孩神气的模样,嘴角不自觉流露出笑意,随即又无奈地摇摇头,待他回神,赵世炎已经走出一段距离了。

    “你大晚上干嘛去啊”

    “私事就不用向陈延年同志汇报了吧。”

    林诗然回到铺位上,并没有如往常那样躺下睡觉,她侧身靠在墙边,双腿微微缩起,两只手臂交叉放在膝盖处,有些失神地看着窗外的月光。

    生气归生气,可是为什么心里有些难过呢是不是对他太过苛求了呢

    林诗然轻轻叹了口气,她投向窗外,却见院落里有两个熟悉的身影正并肩坐着,似乎在说些什么。

    想不通问题的时候,人总是会被其他事情吸引。

    林诗然顿然来了兴趣,她撑起身子,小手扒在窗口,好奇地盯着外面的两个人,一丝明媚的笑容爬上嘴角。

    那不是世炎哥和白逐姐嘛虽然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是看起来很是般配。

    感受过舅舅舅妈之间相濡以沫的爱情,再看看这懵懂青涩的感情,林诗然觉得她这辈子值了。毕竟在这样一个年代里,爱情不多,多的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下的委曲求全。

    白逐总觉得有人在看着他们,她投向房屋,林诗然慌忙将头低下。

    “悠悠,怎么了”世炎关切地问道。

    “没事。”白逐若有所思的摇了摇头。

    林诗然舒了口气,还好没被两人发现。

    第二日一早,林诗然很反常地早起,这两日舅舅都比较忙,她要回家帮着赵纫兰做事,还要照看星华和葆华。

    刚准备出院子时,碰见了正在打扫院子的俞秀松和准备食材的刘海威。两人自昨晚听白兰的话之后,也是辗转反侧一夜,又想起白逐在会上的话语,反思了自我。他们想着,今日要向林诗然道歉,错了就是错了,就得有承认错误的勇气。

    他们相视一眼,对着正准备出院门的林诗然鞠了个躬说道“林诗然同志,对不起,昨日太冲动,误会你了,我们今日向你道歉。希望你能够原谅。”

    林诗然一愣,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道“两位哥哥别往心里去,其实昨日的事我早就忘了,大家也都是为了互助社着想,毕竟大家相处这么久也算是半个家人了,朝夕相处出现矛盾也很正常。”说完,就出门了。

    刘海威和俞秀松一怔,本以为看林诗然平时的性子感觉她会得理不饶人,他们都做好受林诗然冷嘲热讽的准备了,然而林诗然嘴里居然蹦跶出这么一番话,他们着实没想到,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茬。

    他们看着林诗然的背影,更为昨日的事情脸红,他们回转身来,却见陈延年不知多久来到了院里,此刻正眼眸微眯,紧紧盯着院门。

    陈延年想,他现在是明白昨晚赵世炎的那番话是什么意思了。

    守常先生本是今早该去新青年编辑部报道的,因为最新一期的新青年要出刊了,虽然最后一篇稿子很早就写好了,但是守常先生在昨晚反复检查时发现了些许瑕疵,本着对学术的一丝不苟的态度,守常先生又要将它重新修改誊抄一遍。再加上图书馆今日又到了一批新书,虽然润之在,但是中间有些流程还是离不开守常先生。

    守常先生想,看来待会儿将稿子写好只能交于然然送去编辑部了。

    林诗然正在帮着赵纫兰择菜,到底是了解林诗然,赵纫兰发现今日她有些不对劲,丝毫没有往常的活泼,她主动开口道“怎么,今日小话痨不说话了”

    “舅妈,你就知道取笑我”林诗然撇了撇嘴,语气明显不如往常轻快。

    “让舅妈猜猜,是不是和延年吵架了”赵纫兰正在切菜,瞥了眼林诗然道。

    林诗然满不在乎地一哼道“和他吵什么架,一般革命同志的关系,就算吵架,也没必要为他伤神啊”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葆华和星华的声音“延年哥哥”

    “葆华、星华真乖”

    “延年,你等会儿啊,稿子马上好。”

    “哎,不着急,守常先生。”

    原来是仲甫先生让乔年去大钊先生家催稿,就差他这一篇了。

    为什么不叫延年呢仲甫先生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他是没办法支使自己这个大儿子的。

    本能心疼弟弟的延年接过了任务说道“还是我去吧。”乔年本也心疼哥哥,不想让哥哥去,可是转念一想,诗然姐姐今早也在大钊先生家,正好给这两人创造机会,于是便没有阻止哥哥。

    “哎,说曹操,曹操到”赵纫兰凑到现在正望向院落明显有些在意却又倔强埋下头继续择菜的林诗然耳边一字一句地说道,随即又重新回到了案板上,切着菜,“我和你舅舅也有意见不合的时候,这两口子哪有随时都顺顺当当的呀彼此理解,相互包容,就什么都能过得去。”

    “舅妈,这是一回事吗您和舅舅那是夫妻跟您说了多少遍了,我跟陈延年那只是革命同志关系。”林诗然不满的噘嘴道。

    赵纫兰还不知道林诗然的秉性,明明都那么在意了,还嘴硬。她重重叹了口气道“你呀反正啊,舅妈我就只认延年这一个外甥女婿。你看着办吧。”

    “舅妈,这八字都没一撇的事,不对,是根本不可能有这个八字的事儿,您就别瞎想了,好不好您还不如等星华和葆华长大后给您找呢”林诗然的小脸不自觉红了。

    这时,

    院落里传来大钊先生的声音“延年,麻烦你跑一趟了,我本说让然然一会送去。”

    “守常先生说哪里话,没什么麻烦的,那我先走了。”延年富有磁性的声音传来,林诗然不由得撇嘴。

    走了这就走了他不是知道我在这里的嘛

    林诗然细眉微皱,择菜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人可要走了啊”赵纫兰看着自家外甥女气鼓鼓的样子,忍不住提醒道。

    “他爱走不走”林诗然不自觉撇向院子,好像院子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走了吗走了吧怎么心里却那么失望呢到底走没走烦死了

    “舅妈,”林诗然放下了菜,站起了身,抿了抿嘴道,“你有没有什么需要拿到院里的东西啊就比如茶壶什么的。”

    赵纫兰憋住笑,指了指那边的茶壶道“你不说我都忘了,你把这个茶壶拿出去吧,我还没来得及。”

    “好。”林诗然像是得到了不可推卸的理由,迅速地将茶壶拿了出去。

    院里站着的却是陈延年,四目相对,林诗然感觉自己可以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延年,这是另一份稿子,记得交到你爸手里啊。”守常先生从里屋拿着稿子走出来,原来还有一份稿子,是预备下期用的,也一并交予延年。

    “好。”陈延年应承下来。

    院子里的氛围好像变得和平时不大一样。大钊先生左右瞧了瞧两个年轻人的脸色,似乎察觉了什么。他赶紧找了个借口,说是要换身衣服去图书馆,便回里屋去了。

    “那个,我就是来放水壶,你千万别多想啊”林诗然脸色微红,将水壶放在院子的桌子上,便要回转去厨房。

    “然然,昨日的事,确实不该怀疑你,是我的错。”陈延年真诚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林诗然下意识地咬紧下唇,好像一瞬间所有的情绪都随着这句话烟消云散了。理智告诉她,这个时候就应该平淡地回一句“没事”然后快速走掉。可是感性告诉她,怎么着也得转个身吧

    “真的”林诗然回转身,大眼睛里噙着几分委屈。

    “嗯。”陈延年的眼眸里尽是真挚,那份真挚似乎将她的委屈尽数化掉。

    林诗然瞬间恢复了她以往的调皮,她走到陈延年的面前,扬起了小脸道“知错就改还是好同志嘛”

    陈延年松了口气,看着她的模样,不由笑道“我今早在编辑部看到你的文章了。”

    “文章你不会是说这期我的文章就能上新青年啊”林诗然眨巴着大眼睛,眼眸里满是亮光。

    “应该是。”陈延年坚毅的目光里夹杂了几分柔和。

    “走走走,陈延年,快快快,带我去编辑部让我去看看”林诗然说着就抓着陈延年的胳臂就要把他往外拉。

    陈延年无奈一收手,林诗然又被少年的力量给拉了回来“现在忙着呢你别去添乱”

    “我可以帮忙的走吧走吧”林诗然非常笃定的望着陈延年,随即将陈延年拉出了大钊先生家。

    大钊先生站在窗前看着这一幕,不由得想起了仲甫先生那日的话,莫非这俩孩子真的存在感情

    虽然互助社在大家的努力下还是撑了一周,但是如今已经完全支撑不下去了。陈延年觉得硬撑已经不是办法。他决定召开可能是最后一次互助社的会议。

    首先,三个小组都进行了工作汇报,总结下来就四个字惨不忍睹。

    “好,我们接下来进行会议的第二个议程。”

    陈延年还未说完,郭心刚就站了起来说道“延年,三个勤工小组就倒闭了两个,还有一个只能勉强维持一周,我想我们应该承认我们失败了。工读互助社小组应该宣布解散。”

    郭心刚的话一出,让在座所有人都倒吸了口凉气,连林诗然都低着头沉默着,她早就有预感解散是一个必然的结果,因为她越接触马克思主义,她就越发现了无政府主义存在的问题。只是亲耳听到这样的话语,让人一时无法接受。

    “郭心刚同志,互助社解不解散,我们都得解决问题,不能稀里糊涂地做了无政府主义的试验品。”易群先率先站了起来说道。

    “有什么不清楚的,无政府主义不适合我们,这就是结论。”郭心刚直截了当地说道。

    林诗然心里默默地赞同了郭心刚的话,但是这个时机说出太过理智的话,容易激起矛盾。

    果然,施存统站起来反对了郭心刚的观点,他认为,是我们没有搞清楚互助论原则,是我们还不够严于律己,不够遵守章程才导致失败的。随之,刘海威又来驳斥施存统。

    易群先忍不住站起来提出,互助社给了她自由,尤其是爱情的自由。

    “群先姐姐,你到底爱上谁了”乔年睁大了眼睛问道。

    “我爱上了何孟雄同志。”易群先的话语让沉重的气氛缓和了两分。易群先的告白让何孟雄紧张得都结巴了。

    林诗然在一旁努力地憋笑。

    “林诗然,不准笑”易群先特地点名林诗然。

    林诗然这才笑出了声对另一桌的郭心刚说道“心刚哥,你可欠我一根糖葫芦啦”

    郭心刚认命似的冲着林诗然抱了抱拳。原来上次他们也谈论过此事,只是郭心刚愣说自己没看出来,于是就和林诗然打赌,没想到这赌注竟然今儿个翻了。

    乔年表示,以后想吃糖葫芦就跟郭心刚打赌,一准能吃着。

    继易群先之后,施存统也表明了自己对易群先的心意。大家也都不约而同地鼓了掌,似乎是因为他们有勇气追求爱情而受到触动。

    虽然有了这段小插曲,但是互助社的去留问题依旧是块压在众人心里的大石头。见大家都不说话,白逐站起身来说道“延年,你来说说吧。”

    “各位同志,”陈延年略微沉重地说道,“我作为我们第一工读互助社第一实验小组的发起人之一,现在这个实验失败了,我有责任,我对不起大家。”说着,他向众人鞠了一躬。

    “延年,你别这样。这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郭心刚开口说道。

    凝重的空气此时正盘旋在这小小的院落里,林诗然撑着脑袋,手指轻轻点着桌面,她知道,这次会议就是互助社最后一次会议了,不是可能,也不是也许,而是一定。

    “首先,我声明一点,我不是的信徒。诚然我在思想上赞同他提倡的新文化运动,我拥护他提出的德先生和赛先生,但是我确实不知道,他信仰什么理论。而我是有信仰的,我响应王光祈的号召,搞了这个工读互助社实验。是因为对于工读互助社,我抱有莫大的希望,我希望将来的社会,也能够成为一个工读互助的社会。但是我今天必须得承认,我们的实验失败了。失败的原因是什么,我一时还没有理清楚,但我最清楚的是,我绝不会因为一次短暂实验的失败,而放弃我对心中理想社会的追求。我相信,在座的各位一定和我一样。即使前面等待我们的是无数次失败,我们也一定会坚定不移地走下去”陈延年的眼睛里依旧有光,那种光芒化作无形的力量感染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在场的每一个人的眼里都噙着泪水,互助社失败了,可是我们的理想,我们的信念,我们的追求,还在。

    “我提议,何去何从,举手表决。”

    “同意解散互助社的,举手”

    郭心刚举了,刘海威也举了,渐渐地,举手的人越来越多。

    白逐同赵世炎短暂地眼神接触后,也举起了手。

    林诗然明确自己心里的立场,但是她这一次想要站在感性这边,她将目光投向了陈延年,她知道,陈延年会做出正确的判断。

    陈延年不自觉看向林诗然,林诗然也正看着他,她知道他的意思,冲他略微一点头,陈延年迅速收回目光,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果断地举起了手。

    林诗然随之举起了手,乔年也举起了手。

    “少数服从多数,北京工读互助社第一实验小组,解散大家收拾一下吧。”

    陈延年的话一出,郭心刚率先站了起来,看得出他很难过,他将凳子搬回了屋内,大家也都纷纷站起来,开始收拾,却已经没有了往日的激情,整个互助社被一股叫做悲伤的情绪笼罩着。

    “光阴似流水,不一会,课毕放学归”

    颤抖的声音打破了这凝重的空气。慢慢地,一个、两个、三个都加入了,再后来,全员都停下了手中的忙碌,站在小院里,夹杂着今夜的愁绪、今夜的苦闷,饱含着对这段时间的感情,对彼此的感情,和声而唱。

    “我们仔细想一会,今天功课明白未,老师讲的话,可曾有违背,父母望儿归,我们一路莫徘徊,将来治国平天下,全靠吾辈,大家努力呀,同学们,明天再会”

    是啊,

    同学们,明天再会

    月亮很圆,月光很亮,照进小院,撒在了每一个有着远大理想、热血沸腾的年轻人身上,好似为今日失败的安抚,为明日光明的寄予。

    深夜格外的寒冷,连月光似乎都带着前所未有的寒气。寒风凛冽,院里光秃秃的树枝都在打颤。

    少年坐在院子的石阶上,似乎在思考什么,又似乎在出神。他的脊背挺直,犹如一棵挺拔的劲松。置身于黑夜,少年的身影又尽显几分孤独和倔傲。

    小时候,父亲离家,他是长兄,在家里要负担起一切,他不得不强大自己,强大到能够包容每个人的脆弱,强大到成为母亲和弟弟妹妹的依靠,强大到足以让自己无法拥有脆弱。

    林诗然站在走廊尽头,看向院中少年的身影,想起那日他在法文进修馆,他信誓旦旦告诉她,他陈延年不惧失败。

    解散互助社,她虽然知道是必然的,但是心里非常难过,柳眉、易群先暴躁地叫她早起,早饭时为先生同学们端粥时的玩笑,洗衣时和大家一块闲聊,卖电影票时的匆忙,后来,对付苏明玫、苏明鸿、国会、被小报记者们通缉,喜怒哀乐、酸甜苦辣,这一切的一切都好像是发生在昨日一般。

    想到这里,林诗然不自觉红了眼眶,她扬起了小脸,用小手扇了扇,驱赶着眼泪。她轻轻舒了口气,又瞥向了少年。

    但是他,作为倡导人之一,应该更不好受吧失落、彷徨、愁绪。虽然林诗然知道这也只会是他一时的情绪,但是这种情绪的滋味很苦,她曾有过,她明白。

    林诗然轻轻地坐在石阶的另一头,很安静,像是种默默地陪伴。

    “你怎么来了”陈延年本能地收起了情绪。

    “就允许你在院里看月亮,不允许我看啊”林诗然悄悄瞥了瞥陈延年,见他未说话,识趣地闭上了嘴。

    半晌,

    林诗然缓缓地试探性开口道“其实,也不算失败。理想和现实总有出入,理论和实践总有差距。探索本来就是个很漫长的过程,这不过是中间的曲折罢了,正好,可以反思一下道路选择是否正确。”

    林诗然瞥了瞥沉默的陈延年,继续说道“除了无政府主义以外,还有”

    陈延年出言打断道“这次的失败是因为多种原因造成的,但不会是道路问题。”

    林诗然忍不住着急地驳斥道“为什么不会是道路问题既然要找失败的原因,任何可能性都应该考虑到,你说不是道路问题,你不觉得这个观点很主观吗你不是一向要求客观理性的吗为什么要画个框把自己框死呢”

    “我知道你偏向马克思,所以你认为互助论是个空想,工读互助社会是个空想,难道你不也是主观判断吗”陈延年转过头看向林诗然,认真的说道。

    “但是,事实证明,互助社失败了。就像今晚施存统说的那样,我们没有严格遵守,你想想,仅仅是我们十几个人我们都没有做到,彼此之间还存在这么多矛盾,若是把这十几个人的互助社放入了整个中国会是什么样的中国多少人你看看他们现在的状态,他们每个人的生活,你认为这能实现吗就算我们可以努力去改变,但是能改变人性素质再高,也存在人性。不是每一个人都有超高的自律性,社会良莠不齐是常态。这是我们实验的时候,忽略掉的现实因素。这就是理想化。”林诗然同样认真地看向陈延年说道。

    林诗然的话语给陈延年了一个思路,只是他现在还没有理顺清楚,他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林诗然突然想起今晚不是来和他辩论的,而是来安慰他的,想起他在会上的话语,微红的眼眶,不由缓了下来,说道“陈延年,虽然互助社失败了,但是你作为互助社发起人之一,已经很尽职尽责了,所以,你不要太过自责。现在理不清思绪,你也不要着急,都是情绪,过去就好啦”

    “你在安慰我”陈延年别过头看向小脸微红的女孩。

    “笑话”林诗然大眼睛直转悠,掩饰着自己的情绪,“你需要我安慰吗都说了,我只是来看月亮的。”

    陈延年听得女孩口是心非的话语,想到今夜她心里定也不好受,抬手揉了揉女孩的头发,笑着安抚道“没事。我没有自责,也没有挫败,我只是在理清思路。别担心。”

    少年温柔的话语让林诗然脸“腾”一下就红了,她只觉得心在砰砰地跳动,不是正常的跳动,是那种毫无章法的、毫无节奏的。

    不行不行不行,完了完了完了

    我是不是得病了

    “谁担心你了,都说了在看月亮。”林诗然小声地嘟哝道。

    “这么晚了,去睡了吧。”陈延年望向林诗然带着几分关心说道。

    “那你呢”林诗然乖巧地别过头看向少年俊逸的侧脸。

    “我再等会儿吧。”陈延年望着前方,轻轻地说道。

    “那,我也再等会,”林诗然用手托着小脸道,“反正你不睡,我不睡。正好我也理理思路,免得某人的脑子不够用。”

    陈延年不由哑然失笑。

    林诗然清晰地认知了自己,她对陈延年的感情产生了变化,这种变化虽遭受了自己的遏制,却仍如爬山虎般不断增长,包裹了她的心。

    今夜,她只想默默地陪伴少年,陪他度过那些不好的情绪。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