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几日,林诗然的脑海里总是有意无意地出现那日在苏家门口看见的梅香,想起那双空洞到可怕的眼睛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苏家一定会选择息事宁人,那个丫头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会放弃年轻的生命这些疑问都会随着她生命的消亡而成为谜团。
因为是无足轻重的人,所以连带着她的生命也是低贱卑微的吗
“然然,想什么呢,走啦”
林诗然回过神,才发现世炎和大钊先生已经走在她前面一段距离了。
“哦来啦”
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赶紧跟了上去。
正值清晨,他们三人正准备穿过树林,去往下一个南方小镇。
虽然还没过大年,但是在一些不为人知的角落里已然有了萌发新芽的痕迹。
生命的力量总是能排除万难,倔强的存在着。
这时,由远及近传来一阵敲锣打鼓的奏乐声,迎面走来了一队送亲队伍。因为树林只有这一条小道,大钊先生等三人只得站在路旁避让。
只见打头的二人举着写有“囍”的牌子,身后的一人手里抱着一只公鸡,公鸡的脖子上系着大红花,再后面是一头驴,驴上坐着一个小姑娘。小姑娘头上戴着红色的发饰,踩着一双小脚,哭丧着小脸,眼神中透着害怕和悲伤。
而身边穿着白衣服的媒婆却是一副笑呵呵的模样,她许是知道小姑娘即将面临的命运,但是那又什么关系呢这小姑娘,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她只盼着把这小姑娘送了去,这媒婆钱定是少不了的。
林诗然对这种仪式素有耳闻。可是亲眼看到和听说简直是两回事。
姑娘的泪痕映衬着其他人脸上的喜悦刺痛了林诗然的眼睛。她为这些人的愚昧,这些人的冷漠,这些人的无知感到了深深的震惊。
旁边世炎垂于身侧的手早已握成了一个拳头,他双唇紧抿,想必也是被这个场景震惊着。
而大钊先生的眼神中愤怒和悲伤交织,他的眼睛始终追随着小姑娘的身影,似乎是为这个被封建礼教包裹着的国家默哀。
林诗然望着小姑娘单薄的背影,突然缓过神,觉得应该要做些什么。
她蹲下身,捡起了脚边的石子,愤力地朝着送亲队伍扔了过去,只可惜没有打中,就差一点点就精确地砸中了最后一个人的后脑勺。
林诗然孩子气的行为让大钊先生和赵世炎一愣,随即二人了然。他们没有阻止她,更没有责怪她,因为她这小小的举动也表达出他们的心声。
她看着送亲队伍渐渐消失在小道尽头,她不禁又想起了那个苏家的丫头,身影重叠,悲从中来。她暗暗下定决心,这次回北京一定要帮那个丫头找到真相,这是对生命的尊重
林诗然等人已经走了五日。
刚开始一两日,陈延年感觉整个世界都清静了下来,每天的生活也都照常过着,编辑部没事的时候,就是在家看书、誊写笔记、抄写感悟,时常邓中夏、郭心刚等人来访,大家又坐下来讨论最近的时事,最为闲暇的时候也不过是帮着姨妈做家务或者是陪子美鹤年玩儿会。
但是,事情到了三四日时就发生了变化。
陈延年偶尔会觉得世界未免太安静了些。
当他看到易群先在何孟雄旁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时,不由想到林诗然也总爱在他旁边说个不停,想起女孩跋扈似的扬着小脸,他不禁低笑了一声。
“延年,你笑什么”
易群先停止了话语,同何孟雄一起奇怪地看向陈延年。
怎么会想起她啊陈延年瞬间收敛笑容,下意识地摸了摸后颈道“没事儿,你们继续。”
对于陈延年反常的现象,据有着延年的小跟班称号的乔年表示,哥哥对大钊先生等人走了几日最为清楚,常常是脱口而出。到底是不是哥哥在悄悄算日子,乔年怯生生地看了眼身边的延年,赶紧用小手捂住了嘴。
当然,身为除乔年以外,唯一同延年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柳眉证实,自从陈延年开始反常现象之后,他比日常还要忙碌,闲暇时间越来越少,都快成为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虽然他不怎么提及林诗然,但是若有人提及,他似乎有本能性地察觉,随即又会像掩饰什么一般恢复正常。
这日午后,暖阳悄悄爬上窗户,铺撒在房间的桌案上。
陈延年正在书案前誊抄笔记,当他抄写到“林”这个字时,居然很本能地在后面写出了“诗然”两个字。
刚一写完,陈延年立刻就意识到自己写错了。
怎么会写她的名字转念,也不知道他们游历得如何了。
他看着“林诗然”这个名字,好看的眼眸不觉微眯,像是要把它看穿一般。
已经誊抄了一上午,许是中午总是给人带来几分倦意,陈延年决定,休息一会。他放下笔,伸了伸胳臂,视线却不自觉被书案左上角的一摞书吸引,最上面的是有关马克思主义的书。
这一定是陈独秀最近在看的书
这时,陈延年的脑海里不由浮现出林诗然的话
“陈延年,你别老守着无政府主义,什么都要看看嘛”
又想起那晚他看过的共产党宣言。
其实,也没有那么排斥马克思主义的观点。
反正现在也是休息,陈延年略有些迟疑地拿过了书,翻开看了起来。
“延年”
仲甫先生提着公文包走进了书房,他听乔年说,延年在书房誊抄笔记。
听得陈仲甫的声音,陈延年迅速地将手上的书放回了原处,看见陈仲甫进书房,下意识地站起身来,略有些不满地说道“陈独秀先生,您是不是该先敲门啊”
“我家我敲什么门”陈仲甫回看了看房门,径直走到了书案前,却不小心瞟到了陈延年正摊开着的笔记上的字。
林诗然是林诗然吗不对不对,得再确认一下
陈延年敏锐地捕捉到陈仲甫直勾勾的眼神,他“啪”地一声将笔记关上,剑眉紧皱“您这偷看行为可不是君子所为啊陈独秀先生”说完,便拿着笔记,头也不回的走出了书房。
“你这小子”
仲甫先生双手叉着腰,一派被堵了话的模样,随即将公文包放在了桌案上。他无意瞥向了那摞书,最上面的那本明显被人动过。
他想了想,除了延年那小子,还会有谁呢
仲甫先生刚刚的不快烟消云散,不觉欣慰起来。他觉得再努把力,定能让陈延年那小子放弃无政府主义。
夜晚安静得似乎都能听见雪漫大地的声音。
林诗然坐在桌子前,手捧着马克思的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这里面提出了关于妇女解放和全人类解放关系的观点
“男女之间的关系是人与人之间的直接的、自然的、必然的关系。在这种自然的、类的关系中,人同自然界的关系直接地包含着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直接地就是人同自然界的关系,就是他自己的自然的规定。因此,这种关系以一种感性的形式、一种显而易见的事实,表明属人的本质在何种程度上对人说来成了自然界,或者,自然界在何种程度上成了人的属人的本质。因而,根据这种关系就可以判断出人的整个文明程度。”
看完这段话,林诗然的脑海里不禁浮现出白日里看到的小脚新娘,苏家的丫头,林佩姿、王秀瑜以及小时候的自己。
她单手撑着头,想了想,随手提笔写道
中国的妇女是受封建礼教压迫最厉害的群体,要想让她们解放,首先必教会她们反抗,而要让她们学会反抗,必要她们意识的觉醒。唯有意识的觉醒,才能成为她们日后争取自由和权利的锋利武器。
如何让她们意识觉醒必须让她们接受教育而中国的现状无法保证每个女性都能接受教育,其根源在于女性的社会地位没有得到认可。因此,不仅要向女性普及宣扬女性解放思想,还应该向男性宣扬女性解放。
男女解放,则家庭解放,则子女解放,则孙辈解放,如此发展,以点覆面,及至国家解放、社会解放
林诗然几乎是一气呵成,她写完之后,撑了撑懒腰。
“然然”
叩门声响起,一听这声音便知道是赵世炎。他们到了小镇,住在一个小客栈里,世炎和大钊先生住一间,林诗然住在他们隔壁。
“来了,世炎哥”
林诗然开了门,请赵世炎进来坐下,顺便给赵世炎倒了杯水。
赵世炎看到林诗然桌上放着书,笑着调侃道“你什么时候和延年一样喜欢夜读了”
“谁和他一样,我只是睡不着就看看呗”林诗然坐在世炎的对面,反驳道。
“一提延年,你反应怎么这么大你以为我没发现,你最近在躲延年。”赵世炎早就想问林诗然这件事了,这个话题过渡得略微刻意,“怎么回事”
“没有,我最近忙,你又不是不知道”林诗然小脸一鼓,后面的声音越来越小。
“我还不知道你,现在对哥都不说实话啦”赵世炎本就知道林诗然的心思,今儿就是同她谈谈的,当然是开门见山的戳穿她那拙劣的掩饰。
半晌,林诗然收敛起往日的调皮,正色道“我承认,是有点动心。但是,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我有我的顾虑,他有他的六不。更何况,如今国难当头,谈儿女情长确实不合适。”
赵世炎沉吟片刻,想到了自己和白逐,劝说道“然然,革命和感情并不矛盾。两个志同道合的人在一起奋斗,彼此扶持,不也挺好当感情到来的时候,我也曾彷徨过,但是我们不该将它视为洪水猛兽,人本就有七情六欲,革命并非要求革命者压抑感情。”
“不一定,也可能会成为彼此拖累。”林诗然很笃定地看着赵世炎道,“所以,还是保持距离得好。”
赵世炎一直都以为陈延年会是最倔的那个,没想到,对任何事都乐观的林诗然才是最麻烦的一个。有的是延年受的了。
林诗然将赵世炎送走之后,不觉心里烦躁。
其实那日离别之时,少年的关怀让她的理性差点崩盘。她的感性总是让她忍不住靠近少年。真的是件很棘手的事情
林诗然走到桌子前,拿出一张纸,肆意挥洒,以求心静。
半夜。许是一天的劳累,女孩已经在床上沉沉睡去。
桌上的纸静静地压在油灯下,上面却是一首徐再思的折桂令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
空一缕馀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证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然而,隔壁房间的大钊先生正在伏案写作,写完最后一个字后,大钊先生将笔放下,站起了身,撑了撑胳臂。转眼见沉沉睡去的世炎将被子掀开了些,便轻轻走过去为他重新盖上。
他想起今晚如厕时,经过林诗然的房间,无意听见然然和世炎的谈话,恰好听见然然的那句“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
偷听终归是不好的,大钊先生并未驻足听下去。只是作为舅舅,心里难免不会多想
难不成世炎和然然之间也有些感情
可是世炎不是和白逐两情相悦吗
然然又是什么角色呢
听仲甫兄言,那么这延年同然然之间又是如何呢
然然这丫头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大钊先生的心中升起一团疑云,他决定,要等游历结束后,亲自找然然谈心。
第二日一早。
大钊先生等人从小镇出发,走进大山,路过半山腰的一个村落。
他们本想进村探查民情的同时,讨碗水喝。不料,进了村子,却发现村里没有人。
“真是奇怪,大白日怎么会没人难不成这是鬼村”林诗然瞪大了眼睛,向大钊先生和赵世炎散布着恐怖氛围。
赵世炎憋笑,斜睨着看了眼林诗然,别过头去。
林诗然鼓着小脸,凑到赵世炎跟前说道“赵世炎,你什么意思啊”
赵世炎计上心头,趁林诗然不备,回过头对她做了个鬼脸。林诗然毫无防备,被吓得后退一步,下意识地抓住右边舅舅的手臂。
赵世炎看着经常做恶作剧的林诗然也有今日,不由笑了起来。
林诗然定了定神,打了赵世炎一下道“好啊,你吓我你”随即,对舅舅说道,“舅舅,世炎哥吓唬我”像极了小孩告状。
大钊先生无奈地看了眼她,点了点她的小脑袋“偏你有这些许言论,读过的书都被抛之脑后了世炎确实该好好吓吓你。”
林诗然摸了摸脑袋,小脸一沉“舅舅偏心”
他们三人进了村落,赵世炎眼尖,看见村民们在尽头围着一个台子“人都在那儿呢”
“这是做什么集会吗”林诗然不解。
“走吧,去看看。”大钊先生随即回答道。
三人便朝着台子的方向走去。
“驱赶它驱赶它驱赶它”
这样的声音随着他们的走近而越来越清晰。
台上有个道士拿着个桃木剑,上面还贴着符咒,在那里咿咿呀呀地说着。
“这不会是祭祀吧”林诗然被这宏大的场景弄懵了。
“应该不是吧,一般祭祀还会有祭物之类的。”赵世炎在旁边回答道。
话音刚落,只听得道士一句“拜”
只看得下面的村民们哗啦一下就跪了下去,很明显他们三人就被突显了出来。道士对他们三人不行礼,有些不满道“你们三人怎么不拜”
看起来好像很不靠谱的样子。林诗然大眼睛一转“我们凭什么拜”
“竟敢对神如此不敬若天威降临,恶鬼不灭,你们就等着遭殃吧”道士的言语间包含着恐吓。
一个村民回过头,对大钊先生等人说道“你们是外乡来的吧快拜吧不能惹神发怒,村里有鬼,现在大师就是要驱赶它”
另一个村民也回头道“是啊,大师可灵了,上次帮我家柱子看好了病,还能算出你的前世今生呢”
“那他收你们的钱吗”大钊先生问道。
“不收,但是要收供奉天神的钱。那怎么算大师收呢这是孝敬天神的。这次驱鬼我们可是全村东拼西凑,好不容易凑齐的。所以你们就快跪下吧。”刚刚说话的村民回答道。
好了,现在林诗然确定眼前这个大师是骗子了。
赵世炎走了出来,满脸戏谑地说道“大师,听说你会算命,那你倒算算我是谁,去往何处”
“你”道士明显不知道,他的眼睛滴溜溜地乱转,又看了看下面满是期待的村民们目光,灵光一闪道,“驱鬼仪式不能中断不然恶鬼不除,你们村将永世不得安宁。”
“大师,您一定要救救我们啊”
“大师,您一定要大显神通啊”
大家又拜了起来。
林诗然看着村民们被骗,赶紧站出来说道“他是骗人的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鬼”
大师瞥了眼林诗然,装模作样地闭上眼睛,突然睁开,对村民们道“她是妖女是厉鬼派来的抓住她”
“说谁妖女呢你才是妖女呢”林诗然挽起衣袖,就要冲上台打那个所谓的骗子。
还未等大钊先生和赵世炎阻拦。村民们已经全部站起身,恶狠狠地看向他们,蠢蠢欲动。
\"世炎带着然然跑\"
大钊先生似乎对这个状况很是熟悉,立刻对情况做出预判。
接下来就是,一群失去理智的村民追赶他们三人直到追出了村落很远很远的树林里,三人最后藏在一个斜坡下面躲过了一劫。
大钊先生听着外面没有了动静,探了探头,不见村民踪影,对他俩道\"没事了\"
林诗然松了口气,喘着粗气道\"不是,他们怎么那么凶猛啊体力真好\"
\"你这大喘气的,\"赵世炎也喘着气,笑着说道,\"等这次回北京,定要延年监督你锻炼\"为什么要延年监督因为世炎自知无法承受妹妹可怜兮兮的样子,当然他是不知道其实延年也无法承受。
\"锻炼毛氏六段操吗\"林诗然拱了拱小鼻子,看向了赵世炎。刚刚虽然惊心动魄,但是还有点开心,这是什么感觉
\"世炎说的对。你确实要每日抽时间锻炼\"大钊先生笑着帮腔道。
“完了完了,”林诗然突然想起了什么,左看了看大钊先生,右看了看赵世炎,“这跑着跑着没了影,好家伙,真成妖女了”
明明刚刚才经历了紧张氛围,倒只有林诗然才能一本正经的说出这样的话来。
另外二人大笑起来,林诗然也跟着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重要通知
因为我有好几场重要考试
所以两日一更变更为三日一更
这样同时也是为了保障文的质量
希望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给大家呈现精彩的文
也了解大家想看文的心情 所以不会再往后延 除特殊情况以外
望大家谅解
多评论 多收藏哈断更威胁依旧存在
下一章是现代番外啦尽情期待
感谢在20210610 22:13:5220210612 21:27: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心灰意冷 10瓶;霏蘼芜茉莉 5瓶;九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