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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9章
    何沣背对着她,没有回答。

    季潼转到他的对面,“是你给我托梦吗”

    “不是。”确实不是何沣,他也不解季潼为何总会梦到前世的事情。

    “总出现在我梦里的那个人就是你,对不对”她见他一声不吭,略有些急躁,“一定是有原因的。上辈子,或是上上辈子,是亲人朋友或者是别的什么关系”

    “梦就是梦,你不要多想。”何沣打断她的话,与她对视,“你应该一心学习,而不是总想着这些事。”

    季潼放手。

    “我上次请你帮的忙,你查到我爸爸的消息了吗”

    “他已经转世了。”何沣见她低垂着眼帘,又心软了,“如果你想见,我可以告诉你在哪。”

    “不用。”季潼顿了顿,“上次说好的烧纸给你。”

    “不需要。”

    “说好的,烧了纸我也心安。”

    “生年一九一三,十二月十九,四八年八月离世,具体哪天记不清了。”

    “我记住了,谢谢你今天又帮我。”她转过身去,“打扰你了,对不起。”

    何沣注视着她的背影,“我送你回去。”

    “不用,我自己走。”季潼往西边去。

    “季潼。”他忽然叫她一声。

    季潼期待地回头,瞬间就像被一股力吸住,消失在他面前。

    再醒来,她已经回到了身体里。她腾地坐起来,看看手动动脚,又腾地躺下去,紧闭双眼,还想再出体,可是再也出不去了。

    她睁开眼,落寞地看着上空。

    可是出去了又怎么样呢

    答应何沣的纸钱还是要做到的。

    傍晚,乘周歆加班没回来,奶奶出门买菜,她提着金银财宝,端着铁盆下楼,找了个偏僻处偷偷烧。

    何沣立在不远处看着她,这些时日,他始终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默默守护着。

    孟沅在一旁唉声叹气,“人家念想着你这么久,好不容易见到一面,你还这样。”

    “她与常人不一样,我还没想好要怎么办。”

    “要不你去投胎算了,说不定还能赶得上追她,十几年而已。”

    “她能等我吗。”

    “诶诶诶,我说着玩呢,你别当真啊,我

    可舍不得你。”孟沅看着他认真的眼神,“不是吧,你真动了这个心思”

    何沣仍望着远处的季潼,“你觉得十一殿会放我去转世吗”

    孟沅思前想后,“也是啊,你作了这么多孽。”

    何沣苦笑一声,“是啊,我罪孽深重,难得宽恕。”

    孟沅又觉得自己说错话了,“你今天怎么了你知道的,我就是开玩笑。”

    “嗯。”

    “哎呀,你别这样,我都不习惯了。”孟沅落到他面前,伸长舌头做鬼脸,“你打我两下,你打我两下嘛。”

    何沣笑着推开她,“欠揍。”

    孟沅这才宽心。

    季潼下定决心,烧完这些纸钱就再也不想那个城管

    她要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找个好工作,赚钱养周歆和奶奶。

    她盯着熊熊燃烧的火焰,忽然脑中闪过一张熟悉的脸。

    又是年少时的何沣。

    她的意志在这一刻再次垮掉,盯着火走神。

    忽然指尖发烫,火差点烧到手,她赶紧扔了纸币,手搓了搓耳朵。

    好烫

    谁让你那这么近,给我

    季潼脑袋空了一下。

    这是谁的记忆

    天忽然暗下来,起风了,风吹起她披散的长发,吹起地上的银杏叶,吹起火盆中烧了一半的纸钱。

    她往后倒去,坐到了地上,惊恐地看着乱飞的火焰,记忆像被分叉了一般,莫名多出许多断断续续的片段。

    让你逃你不逃,我要用力了

    怎么家里有情郎啊

    他敢拦,我就剁他手脚,你不嫁,我就硬抢,谁要是拦路,我就崩了谁

    阿吱

    晚之

    下雨了。

    季潼浑浑噩噩的在外面瞎晃,手指勾着被雨水冲刷干净的铁盆。

    头疼欲裂。

    季潼被凸出的青石板绊了一下,朝前摔倒,铁盆咣当几声滚了好远。

    手掌一阵麻痛,她翻开看了看,掌心擦破了皮。

    慢点,别摔死

    我可不帮你收尸

    又来了。

    她坐在地上,面朝向天空,不知道怎么去接受这突如其来陌生又熟悉的记忆。她用力地敲了敲脑袋,甚至有些怀疑,是不是梦与现实分不清。

    是不是自己精神分裂了

    雨骤然间停了下来

    。

    季潼睁开眼,看到一把黑伞悬空撑在自己头顶,无人执伞。

    她隐约觉得,何沣就在周围。

    “是你吗”

    何沣出现在伞外,雨从他的身体穿过。

    季潼仰视着他,手垂落下来,心里顿有万般委屈,想与他诉说。

    千言万语,最终只有一句,

    “你来了。”

    他心疼地看着她,“快回去。”

    “何沣,我好像想起来了。”

    “我从前是不是叫谢晚之。”

    晚之是字,她本命叫谢迟,听上去像个男儿名。因是张玉宛生她足足用了四天,便用了个“迟”字。

    谢家世代在宫廷画院供职,传到谢嘉兴这一代,逐渐没落,改从了商。诸多小辈里,只有四哥谢迠与谢迟好画。

    谢嘉兴的正妻叫李月阑,老一辈定下的婚姻,由于结婚数年没有生养,谢嘉兴光明正大连纳了两房姨太太,活活把李月阑气出病来。

    谢迟是谢家第七个姑娘,张玉宛生她的时候才十六岁,没过月子便死了。

    张玉宛原本是个跟谢迟祖父学画的学生。那年冬夜风雪交加,道路难行,谢照廷留她在客房过了一夜,未成想被谢嘉兴生生糟蹋了,便给他做了三姨太。

    大家大户,难免争风吃醋,却也没到你死我活的程度。谢迟与父亲关系不好,因为张玉宛生前就几乎没给谢嘉兴好脸色过,谢迟又随了母亲的性子,清冷寡淡,不讨人喜欢。

    她打小便跟着爷爷谢照廷在山里隐居,后来谢照廷年纪大了,身体不好,被接回谢家,她才跟着一起回来。

    谢嘉兴重男轻女,有三个儿子,老二谢迴,老四谢迠,还有个刚出生的老十,暂未取名。谢迴是二姨太所出,跟着谢嘉兴做生意,深得他意,一次酒桌上,谢嘉兴曾当众宣布未来将把家业交付于他。老四谢迠是李月阑生的,谢家正儿八经唯一的嫡子,但他遗传了祖上的天赋,好书画,厌恶商道,也不争不抢,每日吟诗作画,风花雪月,久而久之,谢嘉兴便放他不管了。

    谢迟与谢家没什么感情,不到六岁便同祖父隐居去了,自然与兄弟姐妹也不相熟,有好吃好玩的他们也从来不带着她,有时候看到了还会阴阳怪气地说

    她是山里来的野丫头,好在有祖父撑腰,没人敢明目张胆找麻烦。

    谢迠极喜欢赵孟頫的鹊华秋色图,一直就想着去亲眼看看华不注山与鹊山。谢迟得祖父允许,跟他一同前去。

    民国十九年,谢迠收拾着装了一车书画纸墨,带着季潼和三个家佣,浩浩荡荡地去济南了。

    开到半路才发现,谢迎也偷跟了过来,谢迎排行老九,刚过了十三岁,是谢迟最小的妹妹,还是宠妾刘姨娘所出,深得谢嘉兴喜爱,要什么给什么,养成个娇纵任性的性子。

    谢迠受不了她的软磨硬泡,便把她也捎带上了。

    他们在济南的叔公家小住了两月,谢迟天天跟着谢迠外出写生,画了不少画,也积累许多绘画素材。

    谢迎把济南玩了两遍,实在无聊,早早就念叨着要回家,嚷得叔公家不得安宁。

    于是他们提前半月回去,途径兖州之际,遇了山匪,几个随从哪赶得上土匪的厉害,伤的伤跑的跑,谢迠被枪打中了腿,性命无碍,晕了过去。谢迟与谢迎被劫上了山。

    谢迟醒过来的时候,被五花大捆丢在间小黑屋里,什么都看不见,身边一堆木箱子,还有股子霉烂味,应该是个久不清扫的仓库。

    她是被打昏了扛上来的,只因挣扎的太厉害,匪徒觉得烦,一棒子给她敲晕了。

    谢迟脑袋一胀一胀的疼。

    “迎迎。”

    “迎迎。”

    无人答应。

    谢迟躺在地上四下滚了两圈,试探地方大小,谢迎不在屋里。谢迟看到门缝的亮光,正想滚到门口,门开了,跳进来的黑影吓了她一怔。

    看那身形,是个肥硕的壮汉。

    壮汉身上散发着一股酒臭与汗臭,他望了一圈,掩上门,摇摇晃晃地朝她扑过来。

    谢迟叫了几声,被壮汉摁住嘴,她用力地去咬他,吃了一口咸臭味。

    “别叫。”

    男人到底是男人,谢迟弄不过他。

    眼看着他就要往自己裤腰伸过去,她拼力地挣扎,蹬得脚边木箱直响。

    救命。

    谁来救救我。

    咣当

    门是直接被踢开的。

    何沣一身血,正要去溪间冲凉,路过杂物间,竟听到个女人的呜咽声。

    壮汉酒上了头,这么大动静一点反应都没

    有,全心全意找谢迟的腰带。

    何沣一把抓住他的后领,把壮汉拧了起来,一脚踹开到三米外。

    壮汉在地上滚了两圈,正要骂,见是何沣,吓得差点失禁,“我我我我”

    “我什么我”这人看上去脾气不太好,腰后别了一把刀,一把枪,穿着黑色短靴,腰间束了条黑皮带,“喝飘了胆子不小。”

    “三爷,您放过我,我错了。”

    何沣摆了摆手,不想看见他,“滚滚滚,等会收拾你。”

    壮汉跌跌爬爬地滚了出去。

    谢迟手仍被捆着,见那人转过身来,吓得往后挪了两下,后背贴到墙上。谢迟看了他一眼,因背着光,看不明晰他的长相。

    何沣朝前一步,提起长腿,黑靴踩在身旁的木箱子上,震起轻尘。

    他微弓着腰,眉梢一挑,轻浮地笑了一声,“你就是给我大哥抢来的小媳妇”

    “抬头看看。”

    见她不答,何沣从身后拔出刀,在手里转了一圈,用刀尖理好她凌乱的头发。

    谢迟一动不动,怕他一个手偏把自己了结掉。

    何沣握着刀,在她衣服上揩了几下刀尖,“他们怎么把你关这了不是应该送到大哥房里。”

    她的手腕上有道鞭痕。

    “他们打你了”

    谢迟一言不发。

    何沣觉得没意思,收了刀,放下腿去,就要走。

    刚转身,谢迟扑过来撞上他的腿,何沣回头俯视着跪坐在自己身前的人,“怎么了”

    “救救我。”她渴求地看着他,“放了我。”

    这次换何沣沉默。

    “还有我妹妹,一起被抓过来的。”她的两只手被捆住,指尖夹着他的裤子,拽了拽,“我家有钱,你们要多少都可以。”

    何沣抱着臂看着她,“我要一千杆枪,你家有吗”

    谢迟愣了愣,频频点头,“有,有的。”

    何沣瞧她这说谎话时的小眼神,心里乐的慌,故意顺着她说“他们还抓了个千金小姐呢。”

    他弯了下腰,捡起地上的绳子,握着往外走,谢迟仍跪坐在地上,因为绳子的拉扯,两手悬在半空。

    何沣回头看她,拽了拽绳子,“走不走”

    谢迟借着他的力站了起来,被他拉了出去。

    何沣个子高,腿长,一步

    约有她两步,谢迟几乎小跑着才能跟上他。

    她打量着这个人,看上去年纪不大,身上沾了好多血。看刚才那醉汉这么怕他,难不成是个土匪头头

    何沣牵着她去了河边,他扔了绳子,脱下沾满血的外套。谢迟见状,转头就要跑,何沣一脚踩住绳子。

    她身体是跑出去,手却被定住,整个人侧摔了下去,额头撞到坚硬的石头,立马见红。

    何沣一边脱靴子一边笑她,“跑什么”

    谢迟坐起来,头疼得难受。

    “你最好老实点,别乱跑,这几座山布满了我们的人。”他随手将靴子一扔,又开始解裤带,最后脱得只剩下一条白色四角短裤,“他们可没我这么好说话。”

    谢迟不忍直视,转过脸去。

    “还有很多陷阱,只有这条河安全。”

    “你要是死在哪个犄角旮旯,一夜就被野兽吃了个干净。”

    只听到扑通一声,那人跳进水里了。

    谢迟站了起来,向水下看去,他已经没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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