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怎么了有人欺负你吗”
灰原雄被凄厉惨叫骤然惊醒, 手忙脚乱的从自己房间跑出来，衣服也没来得及好好穿好，顺着声音来到七海目前的房间, 就看到小莱被坐起来的七海建人抓着手腕, 眼泪汪汪憋着嘴，一副明显被吓到却还不敢抱怨的委屈模样。
紧跟着小莱哭声一起响起的，是窗外晴空万里的突兀惊雷，原本星河明月的澄澈夜空被浓云层层覆盖, 不过几秒功夫便暴雨倾盆，雨势密如织物长线，七海开着窗户, 灰原雄可以很清楚的听见偶尔路过的过往路人大声咒骂匆匆跑走的声音。
啊，所以是真哭了。
灰原雄原本惊恐的表情变得有些茫然, 有些不解。
哭唧唧的小莱，这个见过；
一脸头疼但是摆明是在忍着怒火的七海，这个也见过。
但是这两个同时出现在一个画面里，这就完全没见过了。
倒不如说, 在灰原雄的认知里, 就不存在“七海会欺负小莱”这件事存在。
“灰原、呜灰原呜呜呜呜”
然而事实是小莱哭唧唧的挣开七海建人的手噫呜呜噫得哭喊着扑了过来，灰原分不清楚情况，但是不妨碍他熟练接过扑过来的小莱摸摸头呼噜呼噜地顺毛, 好声好气地问道“好了好了不哭不哭不哭”
灰原爸爸很沧桑的叹了口气“你怎么吓到她了”
七海建人仍然坐在那里，他抓了抓自己有些凌乱的头发, 深邃眼窝藏着长久未曾好好休息的憔悴青黑, 他没有直接回答, 而是看向了挂在灰原身上的小莱。
“我要说吗”
他的声音沉沉, 嘶哑干涩。
小莱哭声渐歇, 可窗外暴雨却没有停止的样子，她只是安静地趴在灰原的身上，越过他的肩膀看着空荡荡的走廊，慌张逃避的模样太过明显，明显到显得她此时格外狼狈不堪。
灰原看看七海的表情，忽然神色一肃，把小莱从自己肩膀上拽了下来。
“你有事情瞒着我。”
他顿了顿，声音骤然一沉“是你们有事情瞒着我”
小莱低着头，再也瞧不见先前那曾经属于少女特有的活泼神态，细碎额发掩着她的眼睛，只有窗外残光作为光源的房间映出少女毫无血色的苍白面颊，只见她嘴唇轻颤，好一会才低声道“不知道不好吗”
灰原雄愕然，再开口时声音里已经有了隐隐发怒的前兆“你不相信我吗”
“我相信呀。”小莱语调有着诡异的轻快，“正是因为曾经太过相信你们，所以才不希望知道。”
和你们没关系。
从她第一次被伏黑甚尔追上，亲眼目睹了他们两个最惨烈的死状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决定了。
这是她的错。
这是她的罪。
若要追溯，她会想从打一开始的存在在那里都是她的错。
小莱终于抬起头来，露出碎发遮掩下一双瞳孔细长的猩红龙瞳。
“说什么呀，灰原。”
她轻轻道。
“我们不是都是这么做的吗”
灰原雄睁大了眼睛，原本抓着她肩膀的双手也跟着下意识松开，于是最后一点类似嗔怪的无奈表情也从她脸上褪去，小莱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同伴，许久才发出一声叹息声。
有些东西，点破就太没意思了。
比如他们的伪装，他们的扮演。
似乎最惨烈的死亡在时间的遮掩下当真就可以变成一次最普通不过的离别似的；大家都在努力扮演着曾经的自己，寻找一点也许根本不存在的温情。
但是，容忍的极限哪有想象得那么轻松，单单是从残破零星的记忆里寻觅当初的自己，他们几乎都要费尽力气了吧
笨拙的，单薄的，彼此之间进行的可谓世界上最惨烈无聊的表演。
“都已经默许了我做那么多事情，再多当一件事情没看到不好吗”
灰原雄有些被她惊住了，却只是皱眉，先前一直挂在脸上的开朗灵动的神色也随之消退，唯一不曾变过的，是满眼的忧心忡忡。
“小莱”
青年低低的叫她，近乎小心翼翼地去牵她的手，指尖碰了碰她的手背，动作轻地像是在触碰一件昂贵易碎的艺术品。
“我们可以好好聊聊，害怕也好，后悔也好，不甘心或者想要诅咒我们这都无所谓你别哭呀。”
“我没哭。”
龙女面无表情的反驳。
“可是雨没停。”
灰原轻声道。
也不知这句话究竟哪里惹怒了她，龙女沉着脸转身大步走向窗户，一道流光闪过屋内顿时没了人影。
七海建人露出头疼的表情，灰原一脸无辜，举起手示意自己什么也没做。
“应该不是气跑了吧”
七海反射性摸了摸自己颈上佩戴的龙鳞，低声道“应该只是嘴硬去了。”
灰原仍然有些担心，追了过去看向天空，只见雷鸣电闪云海分层，黑压压的云层深处似乎翻滚出了龙尾的影子，这场本就突兀的暴雨渐渐收敛了雨势，最后一声雷鸣响动后，云海裂开四散，流淌下雨水浸润后更加清澈明亮的皎白月光。
“看。”
七海建人撑着膝盖站了起来，将两扇窗户全部打开，声音也从之前的压抑沉涩变得轻快了不少。
“雨停了。”
他甚至有心情半开玩笑地看着仍然神色不安的灰原，“猜猜是什么意思”
“不哭了”
灰原叹了口气，无奈地回答着。
他索性也跟着靠上窗棂，借由外面的冷风让自己重新清醒，随口反问“那个梦，到底怎么回事”
七海建人从衣兜里取出香烟叼在了嘴上，递了一根给一旁的灰原，被拒绝了这才点燃了自己的烟卷，一点微火余光明明灭灭，金发的男人沉默了很久，不知要不要直接回答。
“这是个意外。”
他先表明了自己的情况。
“就算是我也没办法控制梦境，也没猜到她真的能看我的梦。”
“那怎么”
灰原的疑问戛然而止，而七海建人神情平静，很自然地接话解释道“因为我这八年来几乎都只会做这个一种梦。”
他看着烟雾缭绕的轮廓，语气冷淡地可怕“而那个噩梦，也是她的噩梦。”
梦中，小莱死亡的方式不尽相同，从最初车站的死亡轮回，到后面的无法遏制的想象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她是不是也曾经因为某些原因死去了无数次枪杀、毒杀、割喉、车祸人类死亡的方式千奇百怪，而在极为偶尔的情况，他能梦到自己濒死前与她告白的那个结局。
七海建人至今仍然恐惧着那个梦的出现。
将一切当做结束的少年，临死前最后的任性，是告知对方自己刚刚察觉的心意。
而她看着自己已经意识涣散的尸体，自我诅咒，自我否定，然后捡起他碎裂的咒具刀片残骸，毫不犹豫地亲手划开自己的喉咙。
七海建人的恐惧并不是因为小莱的死亡，而是他自己。
在被噩梦剥夺了睡眠的最初，他甚至短暂因为她的自我诅咒而陷入过病态的欢喜。
看呀，她也喜欢着我不是嘛
她甚至能够为我做到这个地步
可当七海建人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的时候，身体就跟着反射性涌出了难以忍受的恶心与反胃。
被噩梦惊醒后他总要冲到盥洗室呕吐许久，长久厌食让他吃不进去多少东西，随着水流卷下的东西只有胃酸和苦涩的胆汁，无数个伴随着苍白灯光的凌晨，七海建人盯着眼前干净的洗手台，反反复复自虐般的想着，那里面为什么没有血肉呢有那东西才正常吧。
因为我在用她死亡的意义取悦我自己的灵魂啊。
多恶心，多讽刺。
很快那份病变畸形的感情就被七海自己难以遏制的生理性反感生生掐死，那段时间的经历仿佛一场看不到尽头的精神和生理的双重酷刑失眠，厌食，神经性头痛，呕吐，喜怒无常的情绪已经算是最普通的情况；他开始利用大量的工作麻痹神经，直至身体精神和那永恒不绝的噩梦维持在了一个诡异的平衡中，这才勉强算是重新找回了正确的理性。
继续停留在过去，我们都会死去。
灵魂，，精神，我们曾经引以为傲的爱。
七海建人忽然抬头看向了天空。
“我有一件事情很好奇，为什么我们就这么确定，对方就绝对没办法接受现在的自己呢”
“哈”灰原雄被他吓了一跳“你在说什么呢七海”
迎着月光，半空之中翩然落下衣袍缥缈如深色浓雾的龙神，她长发随风卷起，神情冷漠，脸上再无半分熟悉情绪，她只平静回望着七海建人，慢声回答“不是嘛”
金发的男人仰头看着她，神色表情是出乎意料的耐心又温柔。
“不害怕失去的人是不会考虑这个的你对待五条先生的态度，不就是这样吗”
他伸出手，迎向月光中翩然而立的龙女。
“再试一次吧。”
男人声音低沉，是哄劝，也是祈求。
“九年前你失忆的时候，是我们带你进入我们的世界。”
“现在换成你带我们过去你那边，好不好”
小莱微微垂眼。
然后她重新拉进了距离，很轻地握住了七海建人的手。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