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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赵储芫并不以为意,点头道“不错,蛟龙必有凌云之志盟约若是沦为困境,想必到时也无人愿守,既如此,盟约不立也罢。然赵某今日遍邀诸位至此,却想与诸位约法三章。一来,以免杀戮过重,有违天和;二来,汉家天下,自归汉家人之手,不可落入他族手中。”

    郭随松了一口气,哈哈笑道“只要不立攻守盟约,约法几章又有何妨”

    朱袭也道“赵公说得有理,请细细说来。”

    赵储芫向我看来,我点一点头。他接道“赵某所提三章,其一,你我四方今后无论征剿何人何处,都各凭自己本事,不得借助异族外力。不然,异族一旦入境,必然为祸,乱我华夏,到时你我便是千古罪人,即便到了地下,也无颜见炎黄二帝、列祖列宗。”

    我与朱、郭二人齐道“正是我愿守此章。”

    赵储芫捋须接道“其二,不得以家眷互挟。昔汉高祖与楚霸王争天下,霸王擒高祖父,示于阵前欲烹,以此要挟高祖投降。不料高祖竟出无耻之言,嬉笑吾父即汝父,烹好分我一杯羹。霸王无奈,只能放之。换了诸位,是要做汉高祖呢,还是楚霸王”

    朱袭道“汉高祖所为固然令人不齿,楚霸王所为也算得上欺凌老弱,不仁不义。朱某愿守此章。”

    我道“男子汉大丈夫当光明磊落,胜则胜,败则败,不该以老弱妇孺为要挟。”

    赵储芫看向郭随道“郭兄意下如何”

    郭随略一踌躇,道“此章老夫也愿守。”

    赵储芫向我身后言眺看去,道“其三,不得施毒于普通兵士。想我等开战,大军集结,若是言君等人物在水源、饮食之中下毒,杀人必以万计,杀戮何等惨重何况你用毒则我也必用毒,到时华夏之民,所剩几何况天下竟以毒物而定,想那邻邦异族必引以为笑柄。”

    郭随忙道“这个老夫赞成,老夫也不忍心对兵卒用毒。”

    言眺冷笑道“你说得倒是冠冕堂皇,恐怕是担心于美人下毒下不过我吧”

    于美人咯咯娇笑道“看来言君自恃毒技高明,不如哪日我与言君再私下切磋一番。”

    赵储芫看了一眼于美人,冷声道“休将人命作儿戏”

    于美人顿时闭口不言,我抢在言眺之前开口道“此章林某也愿守。两军交锋,凭的该是将帅真本事,而非奇技淫巧。否则,胜之也是不武。”

    朱袭笑道“我账下并无擅毒之人,自然也愿守了。”

    赵储芫一拍桌案,道“好如此,请各位歃血为盟,若来日有违此三章,其余人必相约讨之”

    饮过血酒,赵储芫吩咐撤帐。此时晚霞已散,天色已暗,一轮明月渐渐升起。看来原上的夕阳美景已无法领略,倒是可以赏月饮酒了。

    积艳山上,同样一轮明月悬挂中天。

    水仙池里倒映满月清辉,水仙池里也倒映着我自己。我看着水中自己的影子,这影子好像并非自己,而是世上的另一人,而我活着,仿佛也是为了找寻这个影子。

    我转身看着金弦弓仆,他微垂着头,看地上,一如既往地谦卑。

    其实他才是这世上最神秘的人,不知从何而来,不知为谁而来,他来的时候带来了金弦弓,他就仿佛是这金弦弓的魂魄,相依相生,人弓一体。他却也带来了萧芒的死期,整个前朝也因他而崩殇。

    你有没有名字

    我没有名字。

    萧芒叫你什么

    殿下叫我阿鹦,鹦鹉的鹦。殿下说我讲话像鹦鹉。

    你从哪里来

    我从海外之岛来,乘船历时五年。

    谁叫你来的

    一个我不认识的人,他和你们长得不太一样,微红卷曲的头发,微红卷曲的睫毛。

    他为什么找你

    他说他的神明指引他来找我。

    是否他交给你金弦弓

    是的。

    你为什么相信他

    他知道一切。他知道我的一切。

    你的一切是什么

    我忘记了,就在他告诉我我的一切之后,我全部忘记了,我只记得后来的事。

    后来他就叫你来到中原,进献金弦弓给萧芒

    是的。

    你是否还记得回家的路

    不记得。

    “抬起头来。”我说,我审视他的表情,他不像在说谎,我可以叫言眺来试他,言眺有几十种的酷刑可以逼供,但被逼供的人不会再有人形。没有必要这么折磨他,他没有必要骗我。如果他的使命是颠覆前朝,那他已经做到;如果他的使命在今后,难道他能预测来日来日若能预测,岂非早已注定,又何能避开

    你是否知道萧芒拿到金弦弓就会死

    我不知道。

    你是否知道我会继萧芒之后拿到金弦弓

    我不知道。

    那天你是否故意引我追你

    不是。

    你是否知道每一个拿到金弦弓的人都会死

    我不知道。

    得金弦弓者得天下的谶语是否由你散播

    不是我。我不知道是谁。

    你是否还能认出给你金弦弓之人的样子

    能认出,但我从未见过他,他不在这里。

    耿无思走入厅来,手中捧一筏信笺“小娘子给盟主的留书。”

    “闻西沼之地有前朝训象人,曾训象于皇帝卤薄驾前。其既可训卤薄之象,必亦能训破阵之象,到时可以铁链将象群连之,以哨声指挥进退,奔踏于两军阵前,必可大破敌军。妹不才,愿为兄长前往求之,以尽绵薄。”

    我霍然起身“什么时候看到的”

    “今日方收到,但群玉说小娘子昨日已动身。”

    “异想天开区区卤薄典礼之训象小吏,怎能训出上阵厮杀之象阵传令备马”

    耿无思应声,方要退下,忽地身形一晃,一步踉跄。

    我一惊“你可有不适”

    耿无思讷讷地道“请言副看一下就会好的。”

    我忽然明白过来,怒意涌上心头“我去找言眺。”

    我走入西庭,满墙赤红色的蔷薇前,言眺依在假山旁,悠扬地吹着笛子。

    故国望乡。

    又是这首曲子。又是萧芒。

    这个精通音律的家族,到头来留给这世上的,也不过是几段弦乐。

    笛声忽然停下,他背心一耸,花狸猫从他的肩上跃下,钻进了假山。

    言眺从脸上拿下什么东西,塞进怀里,然后才转身看我。浓艳怒放的蔷薇海,言眺微微含笑的脸,如静静的画卷展开。他像站在万丈霞光下,又像站在无尽燃烧的火海中。

    谁说“人面桃花相映红”怎么及得上人面蔷薇相映红

    “长安美少年,金络锦连钱。”

    他如果是女子,也是另一段倾国倾城。

    笑容绽开在他脸上,他的眼里似乎光芒一闪“三哥,你找我”

    我来找你是为了耿无思。

    他的笑容一敛,冷淡地道“哦。”

    我看着他,回忆当初结拜时的情形。“林三言四萧五,自今日始,结为手足,亲如一家,永无二心。”

    你给耿无思下的是什么毒

    “三分虞美人,三分飞燕草,还有四分是我自己配制的毒粉。”

    什么时候下的

    “赴瀛洲古原之前。”

    你为何始终不放心他

    “他到底和我们有杀主之仇。”

    我再也按捺不住怒气“你如此对待部下,又与刘泾何异你忘了刘泾死后是如何众叛亲离”

    言眺皱一皱眉“我并不要他性命,只防他有异心。”

    你如此待他,只怕他原本并无异心,此时倒有异心了。更何况我曾向杨运允诺,定会善待他的人,你又将我至于何地

    言眺撇一撇嘴,道“三哥何必为了区区一个”

    把解药给我。

    言眺摇头,双手一摊“这个毒没有解药,只有每三个月服一次的药,暂缓发作。”

    难道他此后一辈子都要服药

    “不错。三个月一次,不可断绝。”

    我瞪视着他,他脸上仍是一派满不在乎,似乎别人的死活全不在他心上。当初睿琛怎会结识这样的人我又怎会与这样的人结拜

    我一字一顿地道“言眺,你记着今后每三个月给他解药,不可忘记。还有,你如再对南剑之盟的任何同袍使用此等手段,就休怪我和你断绝手足之情。”

    西沼之地多密林,林深难行,问询猎户樵夫,多不知林中有隐居之人,却有人言曾听得异兽吼叫之声,不类于林中走兽。想必此中果有大象,果是那训象官隐居之所。

    再行片刻,前方隐隐透出红光,甚是诡异,似乎不妙,我跃上树梢观望时,只见不远处一片空地之上,盖有三间草庐,已有熊熊火光燃起。

    不好这定是那训象人的居所,不知妹妹是否已到又因何失火

    我提气纵身,连接几个起落,已至草庐前。三间草庐火光已然冲天,屋前未见一人,也不知屋中是否有人。

    我脱下外袍,拧成一条,抡将开来,以劲风逼开火焰,硬冲入屋。目光所极之处,一片火海,屋内事物已不可辨认,更看不出是否有人。

    我高叫道“睿琛睿琛”脚下忽然一空,我急提气上窜,环跳穴上一麻,有人竟已算好我起跃方位,守在那里,一指正中穴道。我右手抡动外袍,向出手之人重重击去,人却不由自主跌落下去,眼前募然一黑,洞口似已被遮上。

    我左掌往下拍出,欲缓阻下坠之势,忽然浑身一麻,顿时无力,摔倒在深坑之中。

    好歹毒的奸计挖了深坑不算,还在坑中施放迷药。

    一个姣美之声响起道“林盟主尚能战否”

    是于美人原来是赵储芫定的毒计,难怪如此了得。倒看不出他心思如此毒辣,如此想要至我于死地。想必妹妹业已落入他手中。

    “你们既已擒住了我,要我妹妹已无用,何妨放了她”

    于美人的声音娇笑道“好一位尽责的兄长危急关头,第一个想到的还是妹妹。本来看在你面上放了她也无妨,只是她杀害了我昔日同僚,若放了她,我怎对得起这位前朝旧友”

    “昔日同僚”

    “正是隐居在此的训象官周戾人。”

    “我妹妹此来是求他出山相助,又怎会杀害他”

    “你已在我手中,我又何必骗你我守在暗处,本意拿下你妹妹,谁料她说服不了周戾人出山,竟忽下毒手,杀了周戾人,我始料未及,不及出手相救,只能眼睁睁看我昔日同僚送命。”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周戾人多半是你杀的,却嫁祸于我妹妹,这本就是你们做好的圈套。也罢,我不同你争辩。你带我去见赵储芫,我自会和他说话。”

    于茗仙诧异道“赵储芫莫非你以为这是赵储芫的布置”

    “难道你不是他的人”

    于茗仙冷冷一笑“我是他的客卿,想来便来,想走便走。他还不配使唤我。”

    我半信半疑“那你到底是何来头为何要擒我”回想与赵储芫约法三章的情形,他颇有磊落气度,实在不像是能想出此等歹毒之计的人。

    洞口终于打开,于茗仙跃出坑外,又伸手将我拉出。她满面笑容,凝视着我。我转过头去,向四周打量,地上一片焦痕瓦砾,浓烟刚刚散尽,四周犹存热气。

    前方停着一驾马车,不远处地上横卧一人,正是妹妹。

    于茗仙笑道“我知你疼爱妹妹,原本也没打算伤她,否则,你定会恨我一世,我怎甘心我这便放了她。”手指一弹,已将一粒石子打出。

    妹妹从地上颤巍巍起身,于茗仙已将我拉入车厢,吩咐车夫上路。

    两声鞭响,辕马放蹄,拉动马车。妹妹已奔了过来,哭道“哥哥,哥哥”我探出身去,苦笑道“我已中了迷药,你一个人不是对手快些回去找亚父,切莫再擅自行动。”

    换了五次马车,两次轻舟,用过三次午膳,两次晚膳,于茗仙终于松一口气,喜孜孜地道“我们到家了。”

    我走下马车,眼前是一眼望不到边的一片山庄,匾额上题着四字“雾霭山庄”,山庄之内,果然氲绕雾霭烟气,倒有几分仙气境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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