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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4、番外 大漠铃
    长河落日,大漠无边无垠,瑰丽又壮美。

    那是狼啸营少年浴血奋战的地方,也是狼啸营少年最终的埋骨处。

    终于等到了异族的求和休战书,也意味着这次的征伐终于可以划上一个句号,众将可以整军回京,与家人团聚。

    少年金守疆是狼帅尉迟酒的四大副将之一,他厮杀勇猛,每次入阵,仗着手中的一柄金枪纵横敌阵有如无人之境。

    听到休战消息的他只是淡淡笑笑,继续擦拭手中的金枪。

    “金兄,你都不激动的么”说话的那人是他的好兄弟,同是狼帅座下四副将之一的云战,他惯耍双锤,身型魁梧,战场之上还没有谁能扛下他挥舞双锤时的裂天气劲。

    “激动什么”金守疆将金枪擦好后,放回了武器架上。

    云战笑道“家有娇妻,好不容易可以回家了,你都不激动的”

    金守疆表情微僵,“她也算娇妻”

    “怎的不算”云战虽是少年,腮边却生了一圈络腮胡,他嘿嘿一笑,竟显得比金守疆还要年长十岁,“西沉州最烈的小辣椒,西阳城四方镖局的大小姐聂小小,你这门亲事可是多少兄弟羡慕不来的。”

    金守疆冷声道“你也说了,是小辣椒,谁吃谁知道痛。”

    云战忍不住哈哈大笑道“金兄,你不是枪术无双么怎的,连个小姑娘都拿不下来”

    “她才不是什么小姑娘,阿战你信不信,让你与她对招,不出十招你就要败下阵来。”打不过妻子就算了,偏偏妻子还有个不成文的规定,非要打赢了才给入房共枕。若不是大婚那夜聂小小喝多了几杯,输了半招,金守疆只怕洞房得蹲房外凉一晚上。

    云战绝对不信他的话,“嫂夫人竟这般厉害”

    金守疆也说不上来为何打不赢她明明自己内劲比她强,招式比她刚猛,偏偏遇上了她的牵丝铃,他就半点法子也没有。

    百炼钢遇上绕指柔,也只有乖乖服输的份。

    “唉,打不过就是打不过。”金守疆沉沉一叹,他总以为从小定亲的妻子该是温柔似水的那种大家闺秀,却不想竟是个比冲天椒还辣的野丫头。

    总不能这

    辈子就洞房一夜,其他时候都打光棍吧

    想到这里,金守疆暗暗打定了主意,这次回西阳城,定要与聂小小好好交心地聊一回。都已经是夫妻了,岂能还像陌生人一样相处

    第二日,狼帅下令整军回返西沉州。

    半月之后,金守疆单人单骑回到了西阳城。

    西阳城是西沉州的州府,这里平日干燥少雨,所以城外田中种的多是耐旱作物,城中百姓所需的稻米大多都是从东浮州粮商那边买来的。

    金守疆这次随狼帅出征大获全胜,除了饷银之外,还得了不少朝廷赏银,他一路上细细算过,这笔钱足以在东浮州州府东临城置办不小的房产,他可以把聂小小接去东临城居住,也算是真正的有了他与她的安乐窝。

    毕竟东浮州临海,气候温润,聂小小去那边小住,平日被烈日晒得通红的脸颊也许可以润养回本来的雪膩之色。

    洞房那夜,是金守疆第一次见到聂小小。

    喜帕是聂小小自己摘下的,她拿着牵丝铃站在门口,双颊染着一抹坨红嘴色,双眸却冷得像寒霜一样,似是写着“生人勿近”四个字。

    “你想进我的房,除非打赢我。”这是聂小小对他说的第一句话,那一瞬金守疆只觉这小辣椒名不虚传,不但人生得娇媚,讲话也带着一丝呛鼻的辣意。

    许是当兵久了,金守疆从未怕过谁,所以那晚上,他答应了聂小小的挑战,却只能算是侥幸赢下。

    过后,他拥着怀中倦然熟睡的聂小小,看着她脸上胭脂退去显出的泛红脸颊,他忽然有些心痛。

    四方镖局也算是西沉州一个响当当的镖局,聂小小自小便帮着父兄押镖讨生活,在西沉州日晒雨淋多年,也难怪会养出这样的小辣椒性子。既然已是他的夫,那便多包容她的性子一些,都说女人为母则柔,他日聂小小当了娘亲,兴许性子就不会这般烈了。

    当初的金守疆是这样觉得的,哪怕此时多少有些埋怨聂小小的那个不成文规矩,可金守疆只要想到聂小小的脸,心中便只剩下了心疼。

    一念及此,金守疆便催马驰得更快了些,很快便来到了四方镖局门口。

    门口的护卫瞧见是姑爷回来了,便笑吟吟

    地迎了上来,“姑爷你可终于回来了”

    “家里发生什么了”金守疆把金枪递给护卫,拍了拍甲衣上的黄沙,在门口把沉重的甲衣解下递给了另外的护卫,“先拿回我的房间放着,我晚些来擦。”说完,他抖了抖中衣,从马鞍边拿下了大氅穿上,整了整发冠,“马儿也给我喂好。”

    “好,好,好,姑爷你还是先去看看小姐吧。”两名护卫哈腰说着,“小姐不准小的们说,还是姑爷亲自去看看。”

    “嗯”金守疆神情微滞,“什么事情神神秘秘的”

    “姑爷去看看便知道了。”

    “知道了。”

    金守疆明面上是不急,心底却好奇极了,也不知这小辣椒又在闹哪出

    他大步踏入镖局,径直往聂小小的小院去了。

    那年那时正好是春日,聂小小的小院中植有三棵桃树,每逢春日,桃花盛放,春风拂过,抖落无数花瓣。

    聂小小向来喜欢在桃花下舞动牵丝铃,牵丝铃长绳翻飞,两端的铜铃在花瓣之间震荡脆响,叮铃叮铃地甚是好听。

    金守疆想,这个时候聂小小应该在桃树下练铃。

    可是,他才踏入小院,下意识地往桃树下一瞧,却只看见聂小小扶着腰坐在石桌边,呆呆地看着院墙外的天空,不知在想什么

    金守疆以为自己看错了,再看了一眼聂小小隆起的小腹,不禁狂喜,他大笑着走了过去,“小小,我回来了”

    聂小小悄悄地叹了一声,微笑着扶腰站了起来,“嗯。”

    这是她难得的温柔。

    金守疆已经受宠若惊,上前小心翼翼地轻抚聂小小的小腹,“小小,辛苦了。”

    “这一关过了就好。”聂小小只淡淡地回了一声。

    金守疆没想到阔别半年,自己竟是要当父亲了,他原本想好的那些话全部都咽下去了,只剩下一句句连他也觉得聒噪的温柔嘱咐。

    他从来都看不见聂小小的悄悄叹息,也从来都看不见聂小小眼地暗藏的嫌弃之色。

    那时候的他只沉浸在初为人父的喜悦之中,哪里还顾得其他

    后来,金守疆在四方镖局待了半个月后,便向岳丈与大舅提出了去东临城置办房产一事,得了两人首肯后,金守疆便带着聂小小

    离开了四方镖局。

    金守疆自小在军营长大,这门亲事还是父亲尚在时与好友聂长骁下的,所以岳丈聂长骁也算得上自己半个父亲,金守疆待他甚是敬重。

    既然到了东浮州,金守疆想起已经多年未见的好友,东海景氏现任家主景惊涛,便改了路线,先行前往海城拜访。

    没过几日,景惊涛便当了父亲,得了长子景杨。

    金守疆与景惊涛一个高兴,当下便约定了儿女婚约。三日之后,景惊涛还专门打造了一套金铃妆饰为信物,赠与了金守疆。

    当日,金守疆喜滋滋地拿着金铃妆饰回了房,坐到了聂小小身前,笑道“瞧瞧景兄送了我们什么”说完,他便打开了金铃装饰,取出一对鬓间钗铃,给聂小小戴上,“好看。”

    聂小小侧脸看向一旁的铜镜,镜中的自己陌生得连她都有些不认识,哪里还是当初那个系个马尾就能风里来雨里去的镖局大小姐

    心间似是有什么东西破碎了,碎片割破心房,她只觉痛而无望,不觉眼底噙起了泪花。

    金守疆怜惜地道“傻小小,哭什么呢,我家小小生得好看,这是好事。”

    “景家主为何送我这个”聂小小忽然问道。

    金守疆忍了三日,这下拿到了信物,终于可以告诉聂小小了,“景兄不是生了个小杨子么我跟景兄约好了,若是这个孩子”他抚上了聂小小的隆起小腹,“是个女娃,那便约为夫妻”他在憧憬两鬓生霜的时候,亲眼看着儿女穿着喜服拜天地,那是何等乐事

    “啪”

    聂小小不仅没有高兴,甚至还隐有怒意,“为何你们总喜欢定下孩儿的婚事”

    金守疆以为她在恼这事没有提前与她商量,他赔笑道“小小别气,我保证,就这一次,下不为例。况且景家盛名在外,嫁入景家可享一世太平无忧,这可是一门极好的婚事。”

    “这孩子以后餐风露宿也好,富贵荣华也好,我只想这孩子照他想要的生活活,喜欢他想喜欢的人。”聂小小怒然挑眉,“金守疆,我警告你,别想左右我孩子的将来,否则,别怪我无情”

    “都说有了孩子的女人性情反复无常,如今看来,真是说对了

    ”金守疆不悦地回道,“我是他爹,给他安排个好婚事,哪里错了”

    “孩子不是你辛苦怀胎十月,也不是你闯鬼门关生产,你不过一晌舒爽,你凭什么决定这个孩子的将来”聂小小突然扶腰站起,左右扯下鬓间钗铃,砸向金守疆,“你定的婚事,你自己生个给你的景兄”

    金守疆也是怒了,接住了鬓间钗铃后,匆匆收回盒中,紧紧抱在怀中,“你简直不可理喻”说完,他摔门而去。

    聂小小颓然坐倒在榻上,轻抚小腹,喃喃道“孩子,别怕,有娘在一日,娘就不会让你被人左右。”略微一顿,她声音微哑,“娘一定不会让你步娘的后尘。”

    两人吵这一回后,几乎是日日冷战。

    所幸,没过几日,狼帅便来了书令,命金守疆去东浮州西境修筑栈道。

    他想着离开几日也好,免得再与聂小小起争执,害她动了胎气。

    于是,他暂且拜托景惊涛代为照顾聂小小,便先行赶往东浮州西境修筑栈道。

    虽说在海城也算是寄人篱下,可景惊涛夫妇两个待聂小小也有如上宾,身边少个看了生烦的金守疆,聂小小觉得日子过得清净不少。

    可好日子向来是不长久的,很快金守疆便派了人来,接她去新筑好的石城团聚。

    聂小小自然是拒绝不了,便只能随之上了马车,去了东浮州西境山腹间的石城。

    这一次,金守疆并没有亲自来接她,只是派来两名丫鬟来伺候着。

    聂小小扶着腰杆,挺着大肚子缓缓从马车上走了下来,入城不久便听闻了一件事金守疆近几日纳了个妾室。

    以她的性子,金守疆原以为她会大闹一场,未免正面冲突,所以金守疆没有亲自来接她,可是出乎他意料的是,聂小小非但没有吵闹,甚至连纳的妾室是谁都没有问。

    金守疆原本还有几分愧悔,可知道这样的结果,竟觉几分恼怒。

    聂小小似乎从未把他挂上心过,即便他与她的孩子快要出世,他与她还像是陌生人一样,之间永远隔着一条看不见的深壑。

    若不是念着聂小小腹中的孩儿,金守疆今日定要去问个清楚,聂小小到底心里在想些什么,他对她而言到底算个

    什么深吸了几口气后,金守疆压下了心中的怒火,罢了,她若喜欢这样与他相处一世,那便随她好了。

    他只庆幸,他在修筑栈道这些日子救下了那个姑娘,她性情温婉,从不拂逆金守疆半句,虽说是个身份低贱的异族姑娘,可容貌清丽,越看越觉得比聂小小还要可爱。

    聂小小不珍惜的,自有姑娘珍惜。

    金守疆想到她,心间便觉酣甜,这是在聂小小那里得不到的温情。

    “二夫人采药回来了么”金守疆问向身边的小兵。

    这姑娘除了性情温婉之外,还有一点也是金守疆看重的,便是她以采药为生,对山中药草颇是熟悉,这几日还医好了不少军中生病的将士。

    “回将军,已经回来了,她去了大夫人那边请安。”小兵如实回答。

    金守疆皱了皱眉,聂小小都不在乎他纳妾,想必也不会为难他的妾室吧。

    “将军要去那边看看么”小兵提醒金守疆。

    金守疆摆手道“罢了,于情于理,二夫人都应该去请安。”今日的栈道工程尚未完成,金守疆想着聂小小应该不会做过分的事,便选择了作罢,带着兵继续去修筑栈道。

    聂小小已经怀胎八月有余,成日只觉困顿,也懒得理金守疆在城中养其他女人的事,便想着先在榻上小憩片刻。

    “大夫人,二夫人来请安了。”丫鬟轻轻叩门。

    “不见。”聂小小冷声回道。

    她还没去找这狐媚子的茬,她竟先送上门来了,也是胆子不小。

    丫鬟为难地回头看了一眼端着茶汤地二夫人今日她不是异族打扮,换上了大梁女子的常服襦裙,发髻上只簪着一支木簪子,显得极是素雅。

    她微微低首,此时也不知是什么神情。

    “二夫人还是回去吧,大夫人一路辛苦,这会儿定是乏了。”丫鬟小声劝道。

    “正因为姐姐一路辛苦,又有身孕,所以我今日必须要见到姐姐,我才安心。”她微微抬眼,对着丫鬟眯眼轻笑,温柔的声音徐徐说着,“我就在这儿等着,不会擅自入内吵扰姐姐的,你们放心。”

    聂小小蹙眉,这女人在这儿等着事小,可金守疆知道了,以他那宠爱的劲头,晚上只怕要为

    了这个女人与她争执一番。

    她确实很累,不想再牵扯这些破事。

    “进来吧。”聂小小缓缓坐起,倦怠地看着那个温柔的姑娘走了进来。

    她还是头一回瞧见这样好看的姑娘,皮肤吹弹可破,雪腻如脂,体态婀娜,哪怕只穿了一袭常服,也难掩她与生俱来的美艳。

    这样的姑娘做妾,未免可惜了。

    聂小小看着她,忽然出了神。

    那姑娘抬眼对上了她的眸子,眸底隐有笑意,只听她柔声道“姐姐这几日定是觉得倦乏吧”

    聂小小回神愕了一下,“你说什么”

    那姑娘放下茶汤,坐到了聂小小身边,探上了她的手腕,“情志郁结,阳气不生,再这样下去,身子迟早要垮的。”

    聂小小错愕看她,“你还会诊脉”

    “我只会简单的诊脉,毕竟我只是个挖药姑娘。”那姑娘笑了笑。

    “我还是头一回看见长那么好看的挖药姑娘。”聂小小半信半疑她说的话。

    那姑娘笑意更浓了几分,“姐姐这是在夸我”语声亲切,竟不见半点生分。

    聂小小不得不承认,这姑娘说话好听,语气温柔,无论再生气的人,到了她这里都会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

    甚至,她身上还有一股宁神的药香味。

    聂小小喜欢这个药香味,也有点喜欢这个初见的妾室,觉察了这点,她更觉金守疆面目可憎,这样好的一个姑娘,值得当好人家的正妻,竟被金守疆糟蹋来做了妾。

    “你叫什么名字”聂小小问道。

    那姑娘笑而不语,只是牵过聂小小的手,抚平她的掌心,一笔一画地写着猗猗。

    “这两个字怎么念”聂小小自小习武,并没有读多少书,寻常书信还算可以看得通畅,可这些复杂些的字,她就不认得了。

    “猗猗。”猗猗眸光明亮,又在她掌心写了一个“一”字,“音同一。”

    也不知她是有意还是无心,这一笔画拂过聂小小掌心,竟像在她掌心挠了一下痒痒。她顺势抚上了聂小小的指腹茧印,温声道“我知道有种草药,煮之成汤,用来泡洗茧子,可以让肌肤变得柔滑一些。”

    聂小小连忙缩手,沉声道“我是习武之人,

    不必像闺阁少女一样,把自己养得白白嫩嫩的。”说完,她的身子往边上微微一斜,拉开了她与猗猗的距离,“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我不需要你的药汤。”

    猗猗轻笑,“姐姐误会我了,我是想说,若是姐姐手里的茧子柔滑一些,以后摸孩儿的脸,孩儿也不会觉得难受。”说着,她往聂小小隆起的腹部看了一眼,“应该快足月了吧。”

    聂小小欲言又止。

    猗猗却站了起来,亲手奉上茶汤,“这里面有解乏提气的药材,不苦的。”

    聂小小迟疑地看着她。

    “那我先喝一口,姐姐不要嫌弃。”猗猗低头将茶汤捧到唇边,刚欲当着聂小小的面喝一口,却被聂小小按住了。

    聂小小并不是怀疑她会对这个孩子下手,她只是不明白,身为妾室最该讨好的不该是夫君么,这般待她好,又能从她这个正妻身上得到什么好处

    “你不必这般对我的。”

    “难道妻妾非要为男人斗个你死我活才算天经地义”

    猗猗的这个问题聂小小答不上来,于她看来,女人为男人斗个你死我活是蠢人才会做的傻事,相互伤害的是女人,男人却乐得享受这种被人争抢的骄傲感。

    “女子之间多些怜爱,少些猜忌,不好么”猗猗平静地说着,这句话像是一支小箭扎入了聂小小的心间,“连年打仗,你们大梁的百姓过不好,我们异族的百姓也过不好,难道两国百姓就做不得朋友了我尊重姐姐,真心想与姐姐交好,姐姐现下可以不接受,反正日久见人心,姐姐迟早会把我当一家人的哎。”

    聂小小这次很干脆,端起了茶汤,仰头便喝了个干净,“我也没那么多弯弯肠子,你待我好,我便也待你好,何必为个男人争个面红耳赤”

    猗猗忍笑看她,并不说话。

    聂小小愕然道“你笑什么”

    “姐姐笑起来很好看。”猗猗答道。

    “我笑了”聂小小明明记得,方才她没有笑。

    猗猗点头,“笑了。”说着,她用手指将自己的嘴角往上一扬,“像这样的。”

    “胡说,哪有那么难看”聂小小忍俊不禁,这是她嫁给金守疆以来,第一次由心的欢

    笑。她悄悄地看着猗猗的脸庞,越看越觉得她生得温婉,让人忍不住想去怜惜的那种温婉。

    想到金守疆那个莽夫,聂小小竟然有些心疼猗猗,她放下了茶碗,牵住她的手,“猗猗,是他逼你嫁的么”

    猗猗摇头,“将军救了我的命,书上常说,当以身相许。”

    “读书读傻了么”

    “我的阿爹阿娘都不在了,这些年来就我一个人住在山中,所以难得有个人肯给我一个家,我又是异族出身,能嫁给将军已经比许多异族姐妹的命都好了。”

    聂小小静默片刻,紧了紧她的手,这才发现她瘦得厉害,不禁抬手捏了捏她的肩头,只觉骨头硌人,“这身子骨单薄了些我教你些强身健体的练气法门吧”

    “阿妈说,不可以只受人恩惠不还礼。”说着,猗猗试探地问道,“姐姐,不如我教你些诗文吧,以后你还可以教给你的小娃娃。”

    聂小小最怕学的就是诗文,可瞧见猗猗那真诚的模样,她却不好得拒绝,“就一首。”

    “好,一首。”猗猗高兴地点了点头。

    两人相谈甚欢,也不知是茶汤的缘故,还是心情好些的缘故,聂小小觉得身心舒畅了许多,不觉已是日暮西沉。

    金守疆差人来唤猗猗回去。

    聂小小脸上的笑意骤消,沉声道“回去告诉金守疆,今晚自己抱着枕头睡,妹妹身子单薄,经不得他那样的莽夫折腾。”

    小兵听得耳朵发烫,“这”

    聂小小肃声继续道“你就原话告诉他,他若不服,尽管与我打一场,老规矩,他若赢了,便听他的。”

    小兵尴尬退下。

    如今大夫人大腹便便,将军哪敢真的与大夫人对打啊只怕是大夫人故意给将军与二夫人一个下马威。

    猗猗一脸震惊地瞧了瞧聂小小,“姐姐,这样好么”

    “管他好不好,不小心怀上了,遭罪的都是女人,你不是说,女子之间应该多些怜爱么”聂小小握紧她的手,“以后有姐姐在,你若不想伺候她,姐姐就帮你把他给打走,这些事首先得自己高兴才做。”

    猗猗忍笑点头,“我还是头一次听见这样的话。”

    “别怕,他若敢凶你,我能帮

    你凶回去,反正他肯定打不赢我。”

    “姐姐的功夫这般厉害”

    “他的枪术刚猛,可我的牵丝铃专门以柔克刚,专克他这样的人。”

    “牵丝铃”

    聂小小得意地笑了起来,解下了松松地拴在腰上的牵丝铃,“就是这个。”

    猗猗还以为,这只是聂小小系在身上的装饰。

    “你想学么”聂小小忽然问道。

    猗猗呆呆地看着她,受宠若惊,“我可以么”

    “你想学,姐姐便教你。”说着,她想到了什么,又加了一句,“你可千万别教我诗文了,换一种可好”

    猗猗笑了笑,“好。”

    小兵将聂小小的原话传给了金守疆后,金守疆却没有半分生气,反倒是哈哈大笑了几声。难得聂小小也会吃味,他只觉快慰,也难得这两个女人没有吵闹起来,这齐人之福来得这般容易,金守疆反觉几分恍惚。

    入夜之后,聂小小安排了猗猗睡在隔壁房间,未免金守疆不知羞的半夜爬窗,她专门吩咐小兵搬了好几个刺栏来,就放在窗外的地上。

    夜色渐深,猗猗的房间虽然已经熄了烛火多时,可猗猗并没有入睡。

    难得有这样的独处时机,猗猗岂能放过

    只见她小心地推开一线窗隙,短促地吹响几声仿佛夜枭的哨音,便有几条蜈蚣沿着窗口爬了进来。

    猗猗拿出随身携带的香囊,把香囊里面的小瓷瓶拿了出来,打开瓶盖对准了蜈蚣的脑袋,里面的异香吸引着蜈蚣爬了进去。

    等几条蜈蚣都爬进去后,她盖上瓶盖,心满意足地摇了摇小瓷瓶,凑到耳畔仔细听着里面的虫子打架声响。

    “咬狠狠咬”

    “咯吱”小窗似是被夜风吹开了半扇,猗猗警惕地将小瓷瓶收起,走近窗口,只见檐角上闪过一条黑影,便有一支竹箭射了进来。

    猗猗一手抄住竹箭,将小窗彻底锁死之后,这才拿着竹箭回到了床上。

    她没有点亮烛台,只是用指腹细细摩挲着上面的刻痕。这是异族特有的字符,唯有异族皇室训练的死士才能知道这些刻痕是什么密令

    上一次的命令是接近金守疆,她花了十多日部署,才让金守疆恰好救了她这个采药姑娘,

    恰好沉迷了她的温柔。对付男人,特别是金守疆这种血气方刚的少年,催情的蛊虫粉是再合适不过的。做妾也好,做正妻也好,她根本就不在乎。只要能完成大王的密令,她连命都可以豁出去。

    终于,她解读完了这支竹箭上的密令。眸光微微一沉,大王命她悄悄绘制这条栈道的位置与走向,这可不是一日两日可以完成的密令。

    “聂小小”猗猗想到白日聂小小对她说的那些事,讨好聂小小也不是一点好处也没有,至少一可以对金守疆欲擒故纵,二可以从聂小小那边学些克制金守疆的招式,他日想脱身时,也不至于九死一生。

    或许,这位大夫人还有另外一个作用。

    她可以做她的伞。

    想到这里,猗猗将竹箭收好,把鬓发全部放下,又将中衣扯得欲散未散,走到盆边,把已凉透的水往额上洒了几滴,权当半夜惊梦恶汗。

    她大口猛烈呼吸着,故意将心跳跳得极快,待一切准备就绪后,她慌乱无比地打开了房门,走到聂小小房门外,似是极力克制自己的惊惶,咚咚敲了两声。

    值夜的丫鬟看她如此狼狈,连忙问道“二夫人,你怎么了”

    “我做了噩梦,我害怕。”猗猗欲哭一样地委屈回答,声音隐有泣声,不大不小,足以让里面睡得很浅的聂小小醒来。

    丫鬟们上前劝慰道“二夫人别怕,我们这就去请将军来。”

    “不必去请他。”聂小小披着大氅打开了房门,看见了狼狈不堪的猗猗,心头一软,本想伸手轻抚她的后脑,劝慰她几句。

    可脑海中忽然浮现出白日她说的那些话,聂小小指腹有茧子,猗猗又生得玲珑剔透,她的动作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放下了。

    她这样糙的手,抚她定会让她难受吧。

    哪知猗猗竟抓住了她的手,紧紧地握着,“姐姐,我梦见阿爹阿妈了,他们说要带我走,我害怕。”

    “别怕。”聂小小温声说完,递个眼色给丫鬟们,“去把猗猗的被子抱过来。”

    “是,大夫人。”丫鬟们很快便将被子抱入了房间,放在了榻上。

    聂小小牵着猗猗缓缓地走进了房间,命丫鬟关门退下后,她与她一起

    坐在了榻边,“安心在这儿休息,有我在,没事的。”

    猗猗歉然看着她,“姐姐,你身子沉着,我还这般劳烦你。”

    “说什么傻话。”聂小小心疼地看着她额上的汗珠,捏着袖角给她一一擦去,“你叫我一声姐姐,也不是白给你叫的。”说着,她扶着自己的肚子,“反正我也被这娃闹腾得睡不着,你在这儿陪着我也好,我闷了还可以与你说说话。”

    猗猗怔怔地看着聂小小的侧脸,怯生生地问道“我这几日都可以在这里休息么”

    “你说呢”聂小小笑了笑,拉了被子过来,盖住了她与她,“我未嫁时,可是西阳城人人提起大名都要抖一抖的小辣椒,我想鬼也应该怕我吧。”

    “噗。”猗猗忍不住笑了,“姐姐待我这般温和,哪里像辣椒”

    “我也不是谁都能辣起来的。”聂小小笑意更暖了几分,“妹妹脾气温顺,我可不行,稍有不顺意的,定要闹赢了才罢休”

    猗猗掩口轻笑,顺势伸臂勾住了聂小小的身子,脑袋靠上了聂小小的肩头,喃声道“姐姐闹输过么”

    聂小小突然沉默了。

    猗猗知道这话戳到了她,便也不知如何接下句。

    “输了,还搭上了我的一辈子。”聂小小语气坦荡,自嘲笑道,“人人都说他少年英雄,说这门自小定下的婚事是我烧了八辈子的高香,其实我一点也不稀罕。”

    “嘘,当心让将军听见了。”猗猗没想到聂小小与金守疆竟是这样的一对夫妻。

    聂小小从未怕过金守疆,“我还怕他他可是我手下败将”

    “将军就没有一点姐姐喜欢的地方么”猗猗小声问道。

    聂小小摇头,“旁人觉得他哪里都好,可在我这里,他却哪里都不好。从我知道他是我的未婚夫开始,他就是我下半生的枷锁,在我很小时候就绑上的枷锁。”她凄凉地笑了笑,“我只想自由自在地做只林中雀鸟,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喜欢谁就喜欢谁,我厌恶他人决定我的将来,讨厌他们对我的左右。”

    猗猗忽觉几分酸涩,她与她又有什么不同呢从记事开始,她就一直不断被训练着,成为异族最好的死士,没人在乎她

    的喜怒哀乐,也没有人稀罕她的性命。

    每完成一个任务,她便能换来属于自己能左右的短短十日光景,没有大王的密令,没有人打扰,她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既不喜欢,为何要嫁”猗猗哑声问道。

    聂小小长长地叹了一声,“镖局信义字当头,吃的就是江湖信义买卖,我可以悔婚离家,可爹娘兄长不行,我若悔婚走了,便等于四方镖局失了信义”说着,她意识到自己不该说这些话的,刚低下头去,便被猗猗忽然捧住了双颊。

    聂小小错愕地看着她,“猗猗”

    猗猗温柔地捧着她的脸,多了一分小心翼翼的怜惜,“我相信有朝一日,姐姐定能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的。”

    聂小小权当她在说胡话,金守疆正当年少,他肯定是做不出休妻之事,她如何能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猗猗自忖自己似乎多言了,她连忙道“我没有咒将军的意思。”

    “我也没有怪你的意思。”聂小小覆上她的手,茧子像是砂砾一样轻轻摩挲着,“猗猗心善,我知道的。”

    猗猗不敢与聂小小对眸,她竟有些心虚,低下了头去,“姐姐谬赞,我会不好意思的。”

    作者有话要说更文肥章献上

    这次番外的c是聂小小跟猗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