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枕书松手,收回指尖,握住了面前的水杯。水是冰的,他一饮而尽。
隐士被拒绝后很是郁闷,道“怎么啦在连接这方面,我可是专业的。别的不说,我那虚化体的头就是自己拼的,你知道要找多少数据吗我只用了一个多月就拼好了。”他把煎好的蛋铲进盘里,抽空回头,问,“你脸怎么红得跟猴屁股似的”
苏鹤亭把手帕塞进兜里,斩钉截铁地说“我刚洗完澡,热。”他不给隐士问东问西的机会,接着说,“这病毒是通过斗兽场的接口进来的,我怀疑经常参赛的选手都中毒了。”
隐士忙不迭地放下煎蛋盘子,道“什么,是斗兽场的病毒那我岂不是也中毒了可我拼头的时候没察觉到什么异常啊。”
“你一年六场比赛全是代打,当然中不了毒,”佳丽挪动了下自己的改造腿,“但其他人就不一定了。我们得把这个消息传递给同伴,让大家有所警觉。”
佳丽口中的“同伴”有很多,他们遍布整个黑市,是拼接人消息网络上的联络员。为了防止被刑天追查,他们通常不会直接见面,而是通过各种隐秘的方式交换情报。
隐士关切地问苏鹤亭“你还好吧有没有感觉乏力、头晕或是意识混乱”
苏鹤亭说“没有。”
与其说没有,倒不如说情况完全相反。
他尽力忽略旁边的谢枕书,以及自己指尖残余的温度,用正常语气说“它会让你亢奋、亢奋超乎寻常的亢奋,跟打了兴奋剂一样。”
佳丽问“什么时候开始出现这种兴奋状态的”
苏鹤亭回想片刻,道“打泰坦的时候,当时弹幕一出现,氛围就不一样。”
那些叫嚣着“杀了他”的弹幕是否真的由观众发出苏鹤亭开始怀疑那都是斗兽场的场内设计,专门用来暗示选手,刺激病毒。
谢枕书捏着空杯,说“病毒会对大脑活动区进行精神感染,兴奋度会逐步增加,令人渐渐失控。”
隐士道“难怪啊最近的比赛越来越血腥,全是生死局,我还以为大家都要钱不要命了。”
佳丽烟瘾不小,把口袋里的烟盒掏出来,问“介意吗”
隐士道“介意。”
佳丽只好作罢,把烟盒丢到了吧台上,十指交握,腿因为焦虑而抖动,那是她的改造后遗症。她道“操他的”
这是她惯用的开场白。
佳丽继续说“斗兽场有成千上万的拼接人,大家都靠打比赛糊口,即便把病毒的消息传播出去,我们也没有别的选择,真还不如他妈的上前线呢。”
苏鹤亭用叉子分了半个煎蛋,塞进嘴里,没尝出什么味,道“刑天跟卫达达成人造人计划,短时间内不会再派人去炸光轨区刑天已经有多久没有组织轰炸行动了”
这个隐士熟,他道“我们在茶肆里聊完疯子行动后就没有了。我估计啊,是其他生存地的幸存者给刑天施加了压力,光派人去炸光轨区有什么用无一生还。”
谢枕书说“消耗行动。”
隐士问“啥”
谢枕书吐字清晰“你说的疯子行动,都是消耗行动。”
这个“疯子行动”是苏鹤亭给刑天轰炸光轨区行动的代称,因为他比谁都清楚,派人去光轨区就是送死,那些人工智能操控着光轨区的一切热武器,它们还有无数监控设备做眼睛,只要跨入光轨区的境内,就没有什么能瞒得过它们。
大姐头坚持的方向没错,意识上载才能跟主神系统正面,在现实里,它们虽然无处不在,却又无影无踪。所以从一开始,苏鹤亭就没看好过刑天的轰炸行动。
但消耗行动是什么意思
谢枕书指间的杯壁已经不凉了,他没看隐士和佳丽,只看苏鹤亭,道“新世界01年,逃出光轨区的幸存者对主神系统进行了第一次爆炸袭击,参战人数多达两千人。他们成功炸毁了光轨区03号养殖场,解救了那里四千多名幸存者。”
苏鹤亭道“我知道这段新世界历史,那次的爆炸袭击被称为人类反抗第一战。”
谢枕书说“从那以后,生存地的幸存者数量持续增加,直到大爆炸。”
04年的大爆炸是个转折,苏鹤亭正是这一年因为大爆炸被解救,来到了生存地,而对于生存地,它们是从大爆炸以后,再也没有迎来过新的幸存者。
佳丽说“大爆炸以后我们就没再赢过,自然不会有新的幸存者。”
谢枕书道“是,为什么大爆炸以后就再也没有赢过”
佳丽一愣。
隐士抢答“因为光轨区的防御升级了”
谢枕书这次看向了隐士,他眼神沉静,又一次提问“是,那为什么刑天没改变任何作战计划,继续组织幸存者去炸系统”
吧台陷入寂静。
刑天有前线的一手情报,他们在明知道轰炸行动会失败的情况下,仍然进行着这项行动,送了一批又一批的幸存者过去。两年时间里,轰炸行动从两万人锐减到五六十人。
为什么
因为生存地人满了。
半晌后,隐士揭开锅,发现蛋煮散了,他用筷子捞了几下,还没有回过神“可我们有三个生存地啊。”
谢枕书指节贴着空杯,说“你见过其他生存地的幸存者吗”
“哐当”
隐士的筷子掉锅里了,他心惊肉跳,道“变成鬼故事了”
好在佳丽说“我见过。”
苏鹤亭的尾巴稍垂。
佳丽接着说“但那是两年前的事情了。”
苏鹤亭的尾巴一僵,悚然地蜷起。
难道其他生存地都是空的
谢枕书察觉到尾巴在上上下下,说“我就是问一下。”
其他人皆松口气。
隐士把蛋汤倒碗里,擦了擦手“哥哥,你说的消耗行动也够吓人的”
苏鹤亭说“你喊他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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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隐士一派自然“哥哥啊。当然,不是说谢哥比我大,就是尊称。”
苏鹤亭“哦”了一声,不爽都写到脸上了。他单手撑脸,凉凉地说“还喊叠词。”
隐士做出伤心状,道“亏我们是亲兄弟,有同一个妈,你都没这样喊过我。”
苏鹤亭道“你想屁去吧。”
隐士插科打诨,冲散了刚才的沉重气氛。即便刑天的轰炸行动动机存疑,他们也不能即刻查证。
隐士说“当务之急还是你那病毒,先把它解决了,才能商议下一步,不然我怕你小子兴奋过头,再杀一个卫知新。”
谢枕书放下水杯,杯子正挡在隐士和苏鹤亭之间。他道“我可以。”
隐士看看他,又看看苏鹤亭,抱紧自己的锅铲,愣愣道“哦哦你俩打算,呃,在哪里进行这项神圣的活动呢”
谢枕书道“我家。”
隐士眼神变质,语气越发奇怪“会不会太快了”
佳丽听完消耗行动后就陷入沉默,这会儿勉强打起精神,道“卫达既然没有死,就能回去跟刑天再做交易,妈妈这里也不安全。意识连接不是小事,如果谢先生有适合的地方最好。”
苏鹤亭忽然问“妈妈跟森谈什么生意,这么久”
佳丽说“那天撤退都是森的人在掩护,妈妈跟他们签了改造协议,今天在谈细节。”
福妈在黑市有自己的人脉,但用森是最好的办法,因为森能让所有行动合理化,他背靠交易场,并不害怕卫达。
苏鹤亭靠着椅背,道“我还有事情没有跟妈妈讲。”
佳丽看了眼谢枕书,像是在确定谈话是否能继续,但苏鹤亭这么直白,想必谢枕书知道得不少。佳丽信任苏鹤亭,因此信任谢枕书。她说“不用说了,我们都知道了。”
隐士指着门,道“营救行动结束后有人送了纸条过来,上面写着计划继续,妈妈就和森查了一下,发现你跟刑天不可告人的秘密。”
苏鹤亭纠正“那是被迫的。”
佳丽说“最早的消息没错,刑天确实换了拼接人去行动,是我们理解错了,这次行动原来是线上的。不过你单独行动,要小心点,刑天的话不能全信实在不行就算了,去他妈的,跑吧。”
苏鹤亭看出佳丽的颓态,道“我没事,线上还能问问惩罚区的人见没见过阿襄。”
佳丽的女儿就叫阿襄。
惩罚区里有多少人,佳丽不知道,但她指了下自己的文身,道“姐谢谢你,一会儿把阿襄的照片发给你。”
佳丽常年在外行动,又在黑市里给大家传递消息,无时无刻不在危险中,为了防止自己哪天受伤失忆,她干脆把阿襄的照片文在了身上。
隐士看了下时间,道“妈妈怎么还没回来”
正问着,门就开了。福妈收起洋伞,弯腰进门了。她今天戴的是黑色卷发,在耳边搭了个白桔梗,因为黑白冲突,猛地一看,像是去参加葬礼了。
福妈进门见他们坐得整齐,先瞅苏鹤亭,语气悠悠“您活了”
苏鹤亭两手搭膝,尾巴一甩一甩,挤出笑容“您救得好。”
福妈搁了伞,脱掉外套,道“别冲我笑,妈妈现在想打人。”
苏鹤亭就抬起手,挡住脸,说“看不见行不行”
福妈哼一声,不再理他。
隐士招呼福妈坐,福妈在佳丽身边坐了。她从随身小包里拿出女式烟,让佳丽点火,自个儿抽了。她吞云吐雾,道“卫达今天正给儿子办葬礼,我送了捧花过去,祝他丧子快乐。既然这仇结定了,也没什么好怕的。他一个买肉的,想靠人造人翻天,哪那么容易。委员会这么多人,还真能让他一个人把钱都赚了都别绷着脸,就算哪天天真塌了,也有妈妈替你们扛着。”
她目光转动,又看向苏鹤亭。
“你脑子里那病毒是什么东西”
苏鹤亭挪开手,道“斗兽场来的。”
福妈说“趁早弄干净,你人傻了是小事,植入体坏了是大事。”
苏鹤亭“”
福妈烟抽一半,对谢枕书道“这小子防备心很强,连接的时候小心点。”
苏鹤亭说“哈你们什么时候通的气”
谢枕书道“我会注意的。”
福妈心里有事,随便挥了下手打发苏鹤亭,好像他就是出门吃个饭。
苏鹤亭道“你就不担心我”
福妈说“是的,滚蛋吧。”
苏鹤亭就滚蛋了。
临出门时,佳丽给两个人拿了伞,她嘱咐道“给你换了个临时的信息卡,时效就两天。从这出去别走大路,森的人正在附近做清扫,你们尽量别露脸,以免再生事端。路上如果感觉有人跟踪,就去瑶池。”
苏鹤亭感觉自己像出门踏青的小学生,他拿了伞,道“好的姐姐。”
佳丽给他逗笑了,又跟谢枕书打了个招呼,把他们送出了门。
外边正在下雨,天阴路暗,破桶子巷没修路,积的都是水。福妈在附近设有感应警报器,真有人盯梢也进了不了巷子。
苏鹤亭撑开伞,跟谢枕书各占一边。细碎的雨在边沿连缀成线,他拉上外套,用目光扫了眼周围,没看到异样。
谢枕书握住了伞,撑高了。
苏鹤亭收回目光,瞧见长官露出的腕骨,心道我说过下次给他穿我的外套,这不就是个机会
他两只猫耳动了动,暗示“你冷吗”
谢枕书说“不冷。”
苏鹤亭“唰”地拉下外套拉链,道“这样吗我超热,不如外套给”
谢枕书把伞换到另一只手,接着轻轻揽了下苏鹤亭,把猫带向自己。
伞下空间有限。
他的喉结近在眼前,而后,苏鹤亭听见他说。
“我也很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