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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天真
    独眼把通话器挂断了。

    苏鹤亭不在意,  他跨过一具具尸体,捡了些自己能用的东西,在弥漫的硝烟中越发形单影只。这里入口处是个铁门,  苏鹤亭把它用锁拴牢,  然后抄起旁边的字牌,  给它挂上了“勿扰”。

    上楼很快,  房间只有一个,  苏鹤亭来过几次。他一边给枪上膛,  一边踢出杂物探路。杂物滚在走廊里,  房间内却没有动静。

    这种小把戏很难骗过独眼的贴身保镖。

    苏鹤亭贴着墙,  说“独眼。”

    独眼在房间里狞声“干什么我这里有个炮团等着你,你是想直接冲进来被打成筛子,  还是想投降”

    苏鹤亭说“都不是,我是想告诉你,你屁股底下坐着的也是集装箱。我呢,  闲得无聊,给所有的集装箱都安了”

    独眼顿时如坐针毡,道“操”

    他们一行三个人立刻往外冲,  那门一开,迎面就是子弹。苏鹤亭两枪射爆了打头保镖的护目镜,对方倒下去,  压在了独眼身上。另一个反应过来,  想关门,  可是苏鹤亭已经踢过了门口的垃圾桶,  让垃圾桶卡住了门。

    保镖拉不紧门,  要射击。苏鹤亭接着一枪,  可惜保镖有所准备,  用门板挡住了。

    两个人在门口狭路相逢,保镖穿军靴的脚猛地踹出来,踹中了苏鹤亭的腹部。苏鹤亭拽住保镖的小腿,想把他掀翻。然而保镖体型健硕,没那么容易翻倒。他屈膝,顶撞在苏鹤亭的前胸。

    嘭

    少年胸口一沉,感到剧痛。但这次他学聪明了,直接用双臂抱住保镖的腿,把保镖扯向门框。

    保镖单腿站不稳,身体歪斜,脑门磕在门框上。他握枪的手狂摁扳机,枪身却被苏鹤亭用大臂死死夹在腋下。子弹豆子般蹦出来,射在苏鹤亭的背后,把墙壁和挂画都打穿了。

    保镖子弹打空,骂道“狗杂”

    两个人就在此刻撞歪了门,苏鹤亭松开大臂,一拳挥在保镖脸上。保镖在痛叫中弯腰,苏鹤亭拽住他的后领,把人拖过来,朝着门框狠撞。

    “咚咚咚”

    那令人头皮发麻的撞击声持续几秒,把保镖撞得口鼻飙血。里面的独眼搬起花瓶,狠狠砸向苏鹤亭的头部。

    花瓶“哗啦”地爆碎,苏鹤亭躲闪及时,避开了头部要害,被砸中了肩臂。飞溅起的碎片刮到了他的侧脸,肩臂也一阵刺痛,他随即放开了保镖。

    保镖滑跌到地上,还没有死。他擦了把血流不止的鼻子,一把抱住苏鹤亭的双腿,对独眼喊道“拿枪”

    苏鹤亭迈不开脚步,被保镖翻摔向地面。他在花瓶碎碴里滚了一圈,撑住身体,掌心刺入了几个碎片,划得他满掌血痕。

    独眼在一堆废纸里翻找手枪,未果,又拉开抽屉。

    保镖挥肘砸在苏鹤亭的后脑勺,苏鹤亭头部向前撞。好在他反应够快,用手背垫住了脑门。

    保镖说“没完没了”

    苏鹤亭喉间干涩,颊侧被刮出的血条里滚下血珠子,一路淌向他的脖颈。他觉得身上潮潮的,分不清是汗还是血。

    保镖还想再来一肘,苏鹤亭已经翻过了身,偏头让保镖砸空了。他抄起花瓶碎片,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划过保镖的双眼。

    血水伴随着号叫溅出来,保镖捂住双眼。苏鹤亭一脚踹翻了他,就用花瓶碎片割断了他的喉咙。

    少年技术生疏,还割到了自己的手指。他把碎片丢到一边,站了起来。接着,他用手摸了把脸颊上的伤口,发出轻微的“嘶”声。

    苏鹤亭说“痛死了。”

    独眼把手摁在抽屉里,像是握住了枪,他对苏鹤亭道“后退,跪下来给我磕两个头,我们还能谈谈以后。”

    苏鹤亭神情糟糕,把手抬到眼前,看那红艳艳的血流个不停。他答非所问“切手指这么痛啊”

    “我说后退,后退苏鹤亭,你他妈的听见没有”独眼气急败坏,踹了脚办公桌,警告道,“别给装我神经,我有枪。你听见脚步声了吗那都是我的人,你已经被包围了。”

    他很暴躁,却没有害怕,仿佛是胜券在握。

    苏鹤亭说“不行哦。”

    他长大了,讲话也总带着“哦”。有时候,他自己也觉得搞笑,明明脑袋里不断说着“别成为老爸那样的人”,却又会在不经意间发现自己身上有着老苏的影子。

    他说“我不能后退,独眼,我没有退路。”

    独眼道“你还挺清楚的嘛,不过我说了,你跪下磕两个头,我就给你条退路。”

    苏鹤亭看着独眼,莫名笑了笑。他这一笑,犹如峻崖险谷上开出的花,那么年轻,却已经对危险没了畏惧。

    他说“我来到这里的第一年,经常做一个梦。梦里老爸切掉了所有的手指,你很高兴,我也很高兴。”

    房间昏暗,独眼感到冷。他眼罩下的眼珠子滚动,觉得苏鹤亭越发邪性。可这邪性与他自己身上的那种不同,不是杀人得来的,而是有点忧郁的,还混杂着少年人的残忍。

    苏鹤亭垂下手指,血滴到他脚边。他继续道“很不可思议吧老爸在梦里被切光了手指,我却觉得高兴。”

    他不该高兴的,他该羞耻。

    这不符合道德。

    但是

    苏鹤亭眉间微皱,露出些苦恼的表情。他想但是我做不到那么高尚。

    他没有办法原谅老苏,或许一开始,他还期待着奇迹发生。他可以在狗笼里骗自己,老苏正在找他。他活着,是为了让老苏别那么难过,也别那么愧疚,然而老苏没有来。

    就像是跟切断的手指告别,老苏消失了,他没有债务的烦扰,可能就此过上了新的生活。找苏鹤亭太累也太危险了,他对苏鹤亭的爱支撑不到天亮。

    人们总说父母之爱,可是也许,也许也有小孩之爱呢那种不求任何名利,纯粹的小孩之爱。

    苏鹤亭不知道,因为他没有。

    他是掉落在雨天的种子,还是随风而去的曾经。

    苏鹤亭说“这个梦干扰了我很久,后来我想通了。”

    他眼神平静,不像是十六岁。可他没有说自己想通了什么,他只是蜷起手指,让血流得更痛快。

    他说“独眼,我的债还完了,该你的债了。”

    独眼面容狰狞,目光狠毒,道“我不欠债,蠢货,我从不欠债。你还没懂吗像我这种人,只会收债。不论你是好人坏人,当你被我盯上了,你就只剩一条路可以走。你讲那么多,谁管你黑豹吗笑死人了,臭小鬼,黑豹也没有比我更干净。”

    他微微抬高了脸,露出那习以为常的怜悯,好像是来普度众生的救世主。

    独眼说“这个世界呢,就是这样,大家都烂透啦。你初来乍到,自以为是。”

    窗外的天阴沉,没有月亮,只有浓云,还有卷不起叶子的风。独眼背着窗户,宛如宣告审判的神父。

    他说“你以为自己很朋克,但很快,你就会发现,对这个世界而言,所有反抗都是笑话。别叛逆了,我的人已经到了。我再说一遍,你可以跪下啦,就像老苏那样。你既然这么勇敢,不如你切手指给我看看”

    苏鹤亭说“不行哦。”

    楼梯处有密集的脚步声。

    苏鹤亭抬起手,枪口正对独眼。他说“抽屉里没有枪,对吧你再装腔作势也吓唬不到我了。独眼,我也说了,该你还债了,你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吗”

    独眼手里只有通话器,他那把枪早在八点时就给了苏鹤亭。他刚才话说那么多,无非是想拖延时间,暴躁易怒是他的遮掩色。这一切只怪苏鹤亭来得太快,没有给他任何提示,他刚愎自负,嘴上说着没有,其实一直在小看苏鹤亭。

    独眼强装镇定,道“这里都是探头,你杀了我,组织会记住你。你不想过那种被追杀的日子的。”

    苏鹤亭压根儿没听他在讲什么,说“你能跪下吗我想感觉一下做独眼是什么滋味。”

    独眼说“苏鹤”

    苏鹤亭开了枪,打中了独眼的腹部。

    独眼没料想他真敢开枪,当即痛苦地弯下腰,骂道“我真是操”

    “嘭”

    苏鹤亭又打中了独眼的大腿。独眼哀嚎着,撞开椅子,扶着桌沿,低头看血窟窿向外冒血。他还有几个替身搁在仓库里,可惜现在都没有用了。

    “扑通。”

    独眼滑跪在地上,因为疼痛,他喘息剧烈,鬓角都是汗。他捂住伤口,放弃了尊严,极快地认清了现实,在苏鹤亭再一次扣动扳机前大喊起来“别开枪”

    他瞪着仅剩的那只眼睛,勉强稳住颤抖的声音,说“我跪下了,苏鹤亭,你看,我跪下了我还能给你磕头。”

    独眼单手撑地,嘭嘭两声,实打实地磕了两个头。他抬起脸,挤出笑容,还能意识清醒、口齿清晰地跟苏鹤亭谈条件。

    他道“响吗还要吗我能磕到你满意为止你枪也打了,仇也报了,我们扯平了嘛苏鹤亭,一起做生意怎么样以后解锁,我们四六分,我让你。”

    苏鹤亭擦掉下巴上的血,说“我觉得做独眼也不爽啊。”

    他站着看独眼磕头,内心却没有欣喜。不,不如说他内心就没有多少波澜。因为对独眼来说,磕头不过是生存的手段,他并不为此感到羞耻和痛苦。

    切手指也是。

    说到底,独眼和苏鹤亭不是一种人,他会做的梦,独眼一辈子都不会做。而当“独眼”,对苏鹤亭而言也不爽。他无法从胁迫别人下跪这些事情里得到一丁点痛快,他虽然残忍,但还有天真。

    因此,苏鹤亭道“算了,拜拜。”

    独眼不怕别的,他只怕死。这句“拜拜”切中了他的要害,让他浑身颤栗。他一直站得那么高,以决定别人的生死为乐。现在,轮到他自己了。

    “不要,别开枪,”独眼突然神情失控,他那只陷入权与欲的眼睛充满恐惧,喊道,“别开枪”

    苏鹤亭要的是这一刻,这一刻的恐惧。

    他心满意足,扣动了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