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这个世上存在地狱，只怕就是眼前的样子
整栋别墅里铺满了人。
从进门的玄关，到客厅、开放式厨房、楼梯、二楼走廊
密密麻麻，一层又一层。
铺满了不着片缕、浑身赤裸、身躯僵硬、皮色泛青的
死人。
单层面积将近三百平的房子，被泛着青黑的人皮肤色填满。
死人歪七扭八地铺在地上。
在过道墙角处堆积着。
在沙发背和楼梯扶手上搭着。
在茶几上一层一层摞成肉山。
在吊灯上晃来晃去地挂着。
在厨房水池里淹泡着。
在
尸体横陈，就像角落里的脏衣服、案板上臭了的肉、随手丢在地上的垃圾
对，就是这种感觉，就是这种“只不过是堆了满屋子垃圾，而不是满屋子尸体”的感觉。
嗡的一声，许振脑血逆流，寒毛直竖。
人间炼狱
一瞬间，许振还以为自己也死了，真的变成一只鬼，来到了无间炼狱里。
任他再怎么胆大包天，也绝对想不到会在这栋房子里看到如此景象。
这简直超出了人脑能理解的范围
明明窗外就是清风朗月，一墙之隔却变成两个世界。
没有任何人能在这幅景象面前处变不惊，包括向来沉稳的归鹤鸣。
归鹤鸣被归远岫扶回家中。
进了家门，反手就是一记手刀，将弟弟劈晕在沙发上。
随后，他勉强凝聚力气，踉踉跄跄地来到桌边，从地板暗格下抽出一只工具箱。
锁扣弹开，工具箱的全貌暴露出来，原来这并不是什么工具箱，而是一抬箱式手提。
在电脑上敲打几下，归鹤鸣眼皮沉重，渐渐支撑不住。
他抄起旁边的水果刀，二话不说往自己手臂上一划。
剧痛袭来，神志重新清醒，注意力再度凝聚，他终于有了些许力气，在箱式手提上操作一番，按下回车键。
很快，别墅里响起细小的机括声。
几声之后，只见厨房岛台缓缓向一侧滑开，其下竟然藏着一个黑魆魆的大洞。
一顶乱糟糟的脑袋从洞里探出，而后，洞口里陆续爬出了三个人。
一个头发凌乱、嚼着口香糖、身穿夹克飞行服的年轻小伙子。
一个短发齐耳、神情冷漠、在深秋时节只穿一件背心外罩一件风衣的姑娘。
还有一个看起来稍显成熟，着一身墨蓝色作训服的平头青年。
“怎么了头儿”夹克小伙子说，“我们刚到这里准备行动，就听见你在上面叫人头儿，你这是怎么了”
三人发现不对，连忙围到归鹤鸣身边。
“中了自己的麻药，没什么大碍，解药就在下面冰柜里。皮影，麻烦你帮我取来。”
短发姑娘应了一声，转身坐在岛台地窟的边缘，右手向后一撑，纵身跃了下去。
“我们也下去吧。”归鹤鸣强支着最后一口力气说，“今晚情况有变，行动取消，先观察观察。”
“头儿，你说的情况有变，是指刚才那声惨叫”
“你们也听到了”
“听得很清楚，我们刚才正打算连接监控看看情况。”
“阿刽，你去连监控。”归鹤鸣对夹克小伙子说。
随后又对平头青年道“刺隐，你来扶我一下。”
三人相继进入地窟，岛台合拢。
客厅里恢复空荡荡的样子，只剩一个横在沙发上的归远岫。
几秒后，归远岫睁开眼，揉了揉脖子。
“这麻药还真厉害，才发作几秒啊，我哥这手劲儿就变这么轻了。”
他看向岛台的方向，心说万万想不到家里还藏着这么一个密室，看样子就挨在他的地下室旁边。
“我哥这几天到底在忙什么来临州到底是为了什么”他百思不得其解。
奈何那天说到关键处，归鹤鸣把他赶下了车，导致他现在什么都不知道，心里却好奇得很。
“算了。”他想到归鹤鸣的警告，将满腔好奇暂时收起，“哥说的也有道理，我这么一傻白甜不够人家一榔头敲的，有几条命啊敢掺合这些事。”
不过
他躺在沙发上，一怔。
过了片刻，他将双手举到眼前，反复端详。
“今天射中了那个人的肚子，应该是胃的位置吧，不知道伤势怎么样”
他突然一个激灵，整个人直直坐起来。
“我开枪射中了人”
开枪的感觉不陌生，射中目标的感觉也不陌生。
一个人在眼前倒下的感觉，却是那样陌生。
明明相隔很远距离，可是，那种子弹入肉的钝感、破开层层脂肪肌肉的锐利感、轰然爆炸的冲击感
就好像隔空反馈到他的掌心，令他产生了亲手将子弹送入敌人心脏捏爆的错觉。
归远岫的面色开始发白。
离京之前父母的叮嘱言犹在耳。
“这次转学，除了你哥之外什么都不能带。在那边好好磨磨性子，平时没事就对着镜子多想想你的生命有什么价值，你的人生有什么意义，你到底想做一个什么样的人。”
“以前那些邪性的爱好统统给我扔掉，要是再走上歪门邪道，别怪你老子对你不客气。”
“我们归家和盛家，都是从上个世纪的风雨飘摇里一代一代坚守下来的，我们宁愿生出一个凑数的废物，也不愿意养大一个祸害人民的罪犯。”
那厢，归鹤鸣根本不知弟弟的所思所想，他已经无暇顾及归远岫。
“因为实时传输的监视器容易被排查，我们才选择了非实时但更隐秘的，像这样遇到突发状况的时候就很容易措手不及。”
皮影一边给归鹤鸣打针，一边说道，“为什么不让我们直潜进去一探究竟”
归鹤鸣看着解药一点一点打进身体里，舒了口气，“你们不一定是对手。”
“不是对手区区几个白鹰人”
“再加上一个外星人呢。”
“我们这边不是也有外星人。”
归鹤鸣想到这几天和千列星宫的交流，失笑。
“但人家那边的是劳模，咱这边的是个大爷。”
“好啊，乖侄子。”说大爷大爷到，千列星宫的身影在半空慢慢浮现出来，“这么想我呐”
其他三人虽然听归鹤鸣说过外星人的事，但真人还是第一次见到，俱都吓了一跳。
归鹤鸣见他又是这种淡入淡出的入场方式，不由想起那个不翼而飞的雕像。
正待好好问一下千列星宫，这时，调试设备的阿刽说道“好了。”
电脑屏幕中滚过几排乱码，随后黑屏。
几面后再度亮起，画面晃了几下，逐渐稳定下来。
那幅让许振目眦欲裂的景象，呈现在四名特工和一名外星人眼中。
在看清监控画面的一瞬间，即便是归鹤鸣，也忍不住悚然颤抖
阿刽一低头吐了满地，刺隐狠狠一拳锤在桌上。
千列星宫倒吸凉气，进而冷笑一声。
倒是唯一的姑娘皮影没有太大反应，只惊讶地瞪了瞪眼。
一座豪华别墅，一片垃圾堆般的死尸
不论是许振，还是归鹤鸣，抑或皮影等人，在经历过最初的震惊之后，冷静下来，都马上意识到了一件事。
“这不是真的。”许振眉头紧皱，“不，逻辑上说不通。”
这些尸体不可能是真的，否则是怎么被运过来的这么多死尸，不可能在一夕之间出现在一栋富人区大别墅里，还不被任何人发现。
说不通，不论从哪个方面都说不通。
除非不盘逻辑。
除非
“不是凡人所为”
许振低声念道。
他将视线从死尸当中收回，这才发现，房子里除了一堆尸体之外，其实还有三个活人
一个跪在客厅正中央、状若癫狂的秃顶胖子。
两个站在二楼扶手边，高高在上，向下望来的男人。
秃顶胖子50岁上下，小眼睛塌鼻梁大耳垂，正是所有人都在寻找的常玉荣。
而这两个男人
其中一个高鼻深目，黄白肤色，脸型同时带有东西方特点，看上去像混血儿。
另一个同样五官立体，面颊苍白，看上去比第一个还像西方人。只是却有一双被上眼睑盖了小半的死鱼眼。
这张充满着厌世意味的脸，许振记得清清楚楚。
正是他苦苦寻找的千列岁杀
那么，站在千列岁杀旁边混血儿一样的男人，一定是跟他一起的白鹰人了。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维持灵体形态靠近二楼两人，在没有任何人能看见的隐秘世界里悄悄伸出拳头。
心头无数的疑问等待解惑，残缺的身体迫切渴望复原。
只要拿下千列岁杀，只要能想办法逼问出什么
刹那间，许振心思百转。
能拿下千列岁杀吗
假如他和千列星宫拥有一样的技能，那么至少可以知道
第一，他很能打。
第二，就算被打扁也能很快复圆。
第三，他有类似瞬移或隐身的技能，也可以凭空消失。
能拿下吗答案是能
许振回忆起初见千列星宫的场景，后者如同一堆碎尸般瘫在担架上，阎王爷见了都得说一句活不成。
但是转天，对方就生龙活虎地跟归氏兄弟打了一架。
“明白了，这种不死之身，既是你们的优势，也是你们的弱点。”
“想要活捉先打死再说”
心中思索着计划，他没有轻举妄动。
“这样看来，千列岁杀亲自下场了，他也要找研究所”他继续捋清思路。
千列岁杀要借白鹰之力寻物，需要交一份投名状。
白鹰想试探出他的能力，将他抓起来。
一个要展现一个要试探，所以，千列岁杀亲自下场寻找研究所，一点都不奇怪。
夏国这边有千列星宫，两人互相锁死网络，让对方不能通过网络手段窃取信息。
千列岁杀只能采取其他人一样的手段。
也就是直接找到常玉荣家里，上门逼问。
但是很显然，他逼问的手段一点都不普通。
哪怕是和他一起做这事的白鹰特工，此时望着别墅里地狱般的场景，也完全不能维持平静。
“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怎么可能凭空出现了这么多尸体，这是巫术吗”
他的话传到许振耳朵里，也顺着暗中的监控线路传到隔壁房子的密室里。
“嘘，”千列岁杀第一次开口说话了，“不要打扰他，让他再享受片刻的恐惧。”
他的目光望向跪在尸体堆中一边磕头一边发抖的常玉荣。
“这是他的恐惧”白鹰特工问。
“这是他内心最深刻的恐惧，只消让他在里面沉浸几分钟，再配合你的巴比妥类药，过一会儿，他就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老家伙害怕尸体”白鹰特工长出了一口气，“所以这些都是幻觉，对吧”
千列岁杀看了他一眼。
转过头，他说“不是幻觉，这是真的。”
“”
特工脸上的问号几乎肉眼可见了。
而千列岁杀继续道“你现在去捡一只尸体回来，可以解剖它的器官，验它的血，甚至检测它的dna，一切都跟正常死人没有区别。”
“这难道是一种隔空取物的巫术，从世界其他地方凭空盗来尸体”
“不知道，也许是，也许不是。”
千列岁杀抬起自己的右手，只见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上竟长了一副浓黑色的指甲，甲面时而泛起油彩之色。
并不似普通黑甲，这五片指甲的每一平方毫米每一个细节每一处弧度中，都透出浓烈的诡异感，令人悚然心惊。
“没有人知道秘器的运行原理。不过，就算并不是搬运过来，而是凭空造出这些有血有肉有来历的尸体，也没什么值得惊讶的，这就是秘器。”
“秘、秘器”
“关于我手里这件五蕴皆空，目前只有一个确定的事实。”
千列岁杀没有回答特工的疑问。
看向下方仍在不停磕头的常玉荣，他眸色深沉起来。
“动用恐惧之力的时候，五蕴皆空不会捏造不曾存在的场景。”
“也就是说，你眼前看到的这堆尸山，不纯粹是假的。”
“这个人，曾经确实经历过类似的景象。”
“怎么可能”白鹰特工下意识反驳，“资料里显示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一个夏国的头子，不是我看不起他们，怎么可能经历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哪怕是我也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
“我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出来，到底是什么样的事件才能制造出这样地狱般的场景”
“你就这样想吧，”千列岁杀懒得反驳，“看来我们的目标挺有故事，但那跟我们没有关系。准备好你的安必妥类药。”
“等等，你还没告诉我秘器是什么呢。”
两人动身下楼，准备开始审问常玉荣。
千列岁杀一边慢吞吞地说“秘器啊”
另一栋别墅的地窟里，除了千列星宫外，所有人都竖起耳朵，焦急地等待千列岁杀的下一句话。
只有许振感到了不耐烦。
对他们的谈话毫无兴趣甚至想咬人。
“为什么一定要说让人听不懂的白鹰话呢，虽然我英语考一百四十分，可我也只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普通高三生啊。”
他摆正姿势，开始蓄力。
嗯还是先打死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