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位看不清面容的老者。
他全身淹没在升腾的光雾里, 身影若隐若现,看上去极为虚弱。
像一个在废土上游荡了千万年的幽灵。
许振试探着说“圣塞缪尔先生”
他不确定老者能不能和他对话,
“孩子, 我的时间所剩无几,”老者却道, “听我说。”
“从这里出去后,我带领人民推翻神殿统治,开启了新纪元。但是时间一长,我们发现, 文明还是陷入了灾难。”
“一代又一代的先贤都说, 超凡文明天生具有深重的灾难性, 终归要走上不可避免的扭曲与陷落。征伐纪元、黎明纪元、复兴纪元、神恩纪元,文明历程已逾四个世代, 四个世代皆毁于阴暗中滋生的灾难, 现在也轮到我们了。”
“我为新时代取名为光荣纪元,所谓光荣,即是生而为人的自由与尊严。我们不愿意在阴暗中陷落, 宁可在光荣中自毁。”
许振皱眉,“你们遇到了什么灾难你究竟遭遇过什么事,为什么会在短短几年里从虔信徒变成亵渎者”
老者却自顾自说“仲裁庭全票通过了文明自尽的决议, 人类幸存者抛弃祖星,去往另一片星云重新安家, 决心发展科技, 埋葬关于超凡文明的一切。”
“临走之前, 我们合力制造了九块湮灵碑, 安置在祖星不同地方, 隔绝了现实世界与神秘世界的连接。”
“祖庭被镇压在海底, 就此陷入沉寂。”
许振不可思议道“祖庭是指沉星城,祖星是指地球吗地球上有九块湮灵碑,这难道就是别人都看不见亘火的原因”
“可是为什么我能看见”
看来老者只是一道留影,他仍旧按自己逻辑解释
“在复兴纪元,人类的脚步扩张到外太空,为了加快侵略步伐,复兴纪的人为祖庭设计了一个新模块,叫做超凡崛起。”
“它的功能在于撕开空间,让现实世界和神秘世界交汇在一起。当两者交叠,超凡文明就会在大地上孕育,人们就能从偶尔一窥的神秘当中获取火种,身体里也会渐渐堆积灵性。”
“祖星是超凡的发源地,现实和神秘在这里天然交汇。这里的空间基质是紊乱的,所以不能发展科技,科技文明蜗居于此,永远没有出路。”
“当超凡崛起的功能被开发出来,祖星人就把这种紊乱的空间带到了各个地方,他们肆意征战,将超凡的种子撒满星空。”
这一刻,许振想起了千列星宫,想起外星人口中那片生命的绝地银河荒漠。
原来所谓紊乱空间,其实都是远古地球人征战星河的痕迹。
许振可以想象,在那个号称“复兴”的纪元里,地球人是何等高傲与不可一世。他们的旗帜遍布星空,征服的脚步踏穿了银河。
时间好像格外漫长,又好像白驹过隙,就在这从故事到现实的转眼之间,银河系只余一片荒漠。
文明的崛起与衰落,历经千年万年,最终化作后人往传说里投去的一瞥。
老者继续说着“在漫长的岁月里,九道湮灵碑会逐渐分离现实与神秘,把祖星变成一颗平凡的星星。”
“但沉星城拥有超凡崛起的功能,它又反抗着这种分离,它让现实和神秘重新交叠。沉星城和湮灵碑之间存在拉锯,超凡无法彻底消亡。”
“所以,制作九块湮灵碑的时候,我们为其添加了特殊的功能。”
“这九道特殊的湮灵碑,不仅可以隔绝现实与神秘,还可以吸收生命身上不断孕育的灵性,更可以影响人类的深层意识。”
“凡在祖星上的人类,深层意识里都会产生一层屏障。这层屏障能隔绝神秘世界的投射,让他们忽略眼中所见的超凡。”
许振一下子明白了。
原来其他人不是看不到亘火,而是明明看到却忽略了
眼中有,心中无,又怎么可能“看到”呢
这九道湮灵碑,镇压着能令“超凡崛起”的沉星城。
将现实和神秘不断拉远。
将人们身体里孕育的灵性吸收殆尽。
甚至还影响着人的潜意识,让人下意识远离超凡。
光荣纪的人究竟遭遇了什么,非得铁了心把地球变成一颗平凡之星
老者的身影愈发虚弱,此时几乎只剩一片白光。
他茫茫的声音从白光中传出“最后一批祖星人就这样离开了,弃置祖庭,埋葬超凡。强者横渡宇宙而走,弱者在别处安家,只有我不甘心。”
“为什么超凡文明就是走不出一条光明大道,为什么一代又一代超凡者都要陷入无解的困局”
“难道凡人就注定只能是凡人,享受过百余年光阴之后就必须安于死亡难道我们真的没有超越的可能吗”
“祖星人的超越之心已经死了,可是祖星还会有后人。这一次我背叛了人类,我在九道湮灵碑里留下超凡修行的信息,也没有撤离祖星。因为我知道,沉星城还没有被完全封死。”
“当年的沉星小径不知流落何方,它是沉星城仅剩的最后一条进出通道。沉星小径与沉星城直接相连,由于超凡崛起的功能,持有它的人不受外界九道湮灵碑的影响,是唯一能看到亘火、唯一能接触超凡的人。”
“也许沉星小径还没有被销毁;也许还有一个人默默收藏着它,明知应该毁掉却不愿意毁掉;也许还有像我一样不甘的人;也许在宇宙某个角落里,凡人的超越之心始终不曾死去”
白光在最后时刻灿烂绽放。
消失不见。
许振抬起手,感受不到一丝圣塞缪尔存在过的痕迹。
他曾经是神的忠实信徒,后来带领人民推翻神殿,建立了超凡文明的第五个纪元。
光荣纪爆发灾难,他不肯随其他人一起撤离地球,悄然在湮灵碑上留下消息,随着祖庭沉入海底。
他在监狱岛等待了不知多少年,想要等来那个能令超凡之种重新萌芽生根的人,因为假如沉星小径依然存世,这个人一定会从4号观赏室进入祖庭。
幸好也算是终有回响。
许振回身,看到主控室前方漂浮着一朵小小的火苗。
这就是监狱岛的权限火种。
他走到火苗下方,闭目静立,恢复链接的亘火在头顶显现出来。
灵性上燃,亘火瞬间高涨,将火种包裹进去。
强烈的疼痛袭来,许振有一种被灼烧灵魂的感觉。
他想起上次在废城区,黑石头放出一大堆火种的时候,他也经历了这样的疼痛,当时还由于剧痛半昏过去,差点被归远岫发现秘密。
现在想来,灵体化的火种就是在那时候融合的。
但沉星小径又是什么时候融合的当时全场只有他一个人能看到蓝光,说明那时候已经融合了沉星小径,只是一直没有发现。
联想到融合火种时会有痛感,真相显而易见沉星小径是在他被陨石击中时融合的,半边身体被砸成肉酱的痛盖过了融合火种的痛。
黑石头里不但藏着一件秘器、数十枚火种,竟还藏着沉星小径。也许,这块石头的来历比他想象的还要不凡。
疼痛来得快也去得快。
当许振再睁开眼时,神殿外狂吠的巡逻者和疯鸣的无人机齐齐安静。
他听见这座监狱在对他说“欢迎就任,典狱长。”
亚摩利安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
“快点、快点”他不断地小声祈祷,双眼布满红血丝,手底飞快磨着一块石头。
石头在岩层上一声一声擦过,他的心一分一分提起来。
他躲在一座乱石堆中,身后是石头掩体,掩体外赫然有着一只左右张望的巡逻者。
这只巡逻者的耳朵似乎被什么东西炸毁了,听不到声音,因此亚摩利安才能跟它周旋这么久。
与许振通完话后,亚摩利安设法自救,但他苦思数个小时也毫无办法,直到一架无人机闯入他的囚室,将他吊出了11监区。
最开始他并不慌张,因为监狱内的作息表上写到了下午会根据课表安排犯人上课。
他只是暗自吐槽一句,都要被精神抹杀了为什么还上课。
奇怪的事发生了,这架无人机飞到一半将他扔下就走。
随后,全岛的无人机都像疯了一样从各个角落冲出,往浮空岛中央飞去,几条大狼狗模样的巡逻者不知从哪里出现,在他面前撒腿狂奔,完全不理会他这个犯人。
想到许振说过会想办法控制这座岛,亚摩利安还以为问题解决了,悠哉悠哉躺在石头上闭目养神,等人找过来。
悠哉了没多久,一声咆哮将他惊醒。
然后就是这样了。
所有巡逻者和无人机都恢复了正常,四处搜寻。
一只缺耳朵少尾巴的巡逻者追得他满山狼窜。
幸好这巡逻者还瘸了一只腿,要不然他是决计活不到现在的。
“快点,快点”亚摩利安越来越着急。
巡逻者正在靠近掩体。
巡逻者就要发现他了
他好像听到爪子刨地的声音了,巡逻者正在蓄力飞扑
手里的石刀只磨出一个尖角,可以说仅算一柄石锥。
不管了
亚摩利安抬起石锥,狠狠刺入自己的脸颊。
巡逻者后腿蹬地。
一块沾满鲜血的金属铭牌从空中划过。
“吼呜”巡逻者冲着铭牌直扑过去。
亚摩利安爬起来就跑,他知道拖延不了多少时间,更知道哪个方向都有敌人,但此时此刻,除了跑还能做什么
好景不长,跑出去没多远,他由于头部大量失血而感到昏沉,没有及时避开前方的一架无人机。
光网兜头铺下。
“犯人身份识别错误,押送鉴别室”
亚摩利安躺在满是镜子的房间里,身后是洁白的女神像,身下是刚刚熄灭的传送点。
四面八方的镜子中,映现着他一生经历过的所有事件。
“无法识别行为,未计入道德分数”
又来了
他绝望地看着天花板。
天花板上挂着一只冰冷的机械手臂,夹着一片熟悉的金属铭牌,向他的左脸压下来。
左脸脸颊的血洞中,噗嗤涌出一串血沫。
亚摩利安闭上了眼。
“好歹我是见识过外星文明的人”他想。
然而,等待中的烙刻迟迟没有降落。
他睁开眼,看到了那个很像地球人的黑衣外星人,对方显然嫩得很,眼睛里的一丝歉意都没藏住。
“我来晚了”
“oos”亚摩利安放心地把眼一闭。
花木槿躺在角斗场的大圆擂台上,拍了拍自己的肚皮。
她嘴里模仿肚子里,发出“咕噜”一声。
“咕噜咕噜咕噜”
很快,她开始自己吐泡泡玩。
“饿饿,哥哥,饭饭。”
又过了一会儿,花木槿百无聊赖地呓语。
传送点的白光一闪而过,许振出现在观众席上,看到她这副样子,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气归气笑归笑,他心里还是很欣慰的。
如果是两周前的花木槿,突然遭遇这种事情,只怕早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许振刚想到这里,就看见花木槿脸上未干的泪痕。
他哑然,顿时心疼起来。
“小槿。”
花木槿跳起来,看见观众席上的哥哥,汪一下哭了出来。
“你可算来了,你是怎么进来的,现在还不到自由活动时间你找到主控室啦”
许振点点头,“监狱岛的权限已经拿到了,但是”
花木槿眼巴巴地看着他。
“但是你还出不去,”他说,“监狱岛的角斗规则,一旦报名不能弃权。”
成为典狱长后,许振可以篡改监狱岛的许多规则,但也有许多规则改不了。
比如角斗场,这是一个由神殿开办的盈利项目,它的权限握在大主教手里。
花木槿认命“好吧,现在有你充当观众,我是不是可以开打了”
别管打输打赢,只要打不死总能出去的吧
“恐怕也不行,现在没有对手安排给你,而且”
“而且什么”
“开赛需要登记身份,你没有身份铭牌,”许振头疼地说,“根本开不了比赛。”
花木槿愣了,“那我岂不是被卡住了”
“大概是。”
“我怎么获得身份铭牌”
“只要你出来,我就能发给你。”
“”
“太过分了吧”花木槿说,“难道以前那些参加比赛的人,等不到顾客就一直不出去吗”
“他们有食物和训练器材,而且不会等不到顾客的。”
“那我”
许振叹了口气,“你现在只有一个选择,参加匿名模式。角斗场会给你发放临时序号牌,充当身份牌用。赢一场加一分,输一场扣一分,只要序号牌里的积分达到一百,你就可以出来了。”
匿名模式的奖品是一只充气娃娃,圣塞缪尔的6903就是这么来的。
据说监狱岛的每一个犯人都参加过匿名模式,但究竟有谁拿到奖品就不得而知了,在昏暗暴力的角斗场里坚持至少一百个胜场是绝不容易的。
而且大家都把自己的充气娃娃藏着掖着,生怕被人抢走。
花木槿绝望了,“就算我能赢一百次,上哪找一百个对手啊更何况。”
她看看自己的细胳膊细腿,“我拿头赢”
“一百个对手还是能找到的,”许振一顿,“等会儿我来给你送饭,顺便把妈妈叫过来,帮你把火种融合掉。”
“别费神了,我就是个废物,榆木脑壳儿,这一周每天晚上都让小姨帮忙入梦,没有一次成功过。”
“不是你的原因。”许振说。
在外面融合不了火种,是因为花木槿受湮灵碑影响,潜意识里存在屏障,只要进入沉星城把屏障打破就可以了。
火种融合之后,花木槿就能获得超凡之力,但恐怕只能在沉星城里有效。
她不像许振拥有沉星小径,可以一直维持和沉星城的链接。出去之后,她还是会受湮灵碑影响,潜意识该屏蔽还是屏蔽,亘火该看不见还是看不见。
恐怕只有解决掉九座湮灵碑,才能彻底消除这种屏蔽。
“往好处想,”许振安慰她,“你可是立志要在沉星城里生根发芽的。”
千列岁杀一下子从沙发上跳起来。
只见他面前出现了一道白色光焰,光焰降下,许振从中缓步走出。
“我妈呢”许振说。
“书房里研究病人。”
许振先去厨房给花木槿拿了些饭菜,然后把母亲叫出来,又对千列岁杀伸出手。
“走吧,你不是想知道锁长什么样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