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鹤鸣正在房间里收拾东西。
他的所有西装都摆出来,整整齐齐地叠在床上。
而他身上,却穿了一件军装。
许振推门而入,见他这副模样,心里有中不妙的预感。
“头儿,你在做什么”
归鹤鸣把该收拾的东西都收进行李箱里,拉上行李箱拉链。
床上的西装,却一件也没有拿。
“我被卸职了。”他轻松地说,“要离开这里了。”
许振张口,无言。
“对不起”
许振想不通,归鹤鸣到底知不知道归远岫替他顶了一半的罪。
他似乎早就看透了一切。
却什么也没有说。
“你要去参军吗”他发现了归鹤鸣的装束。
“嗯,我本来就是部队出身。”
“去阿鲁特吗”
“是。”
“这场仗要打多久”
“不知道,少则两三年,多则四五年,也有可能像科伦比亚战争一样漫长。”
许振还想嘱咐什么,却觉得千言万语,无从说起。
“放心吧,”归鹤鸣说,“现代战争不同以往,士兵很少死伤,我不会有事的。”
“刺隐会接替我成为司长,彭局也为你们争取了各自的职位。特殊缉查处的处长空置,是给你留的。”
“经过这些事,首长们已经认识到了超凡能力的厉害之处,就连一个普通高中生都能凭借秘器和训练有素的特工博弈,这中能力值得重点培养,以后会对超务司倾斜更多资源。”
“年轻人,好好干,你的前途不可限量。”
他拍了拍许振的肩膀,“本来还想亲自教你飞行,看来是没机会了。我已经向彭局长请示,派人专门训练你。”
“你不是喜欢诛远吗总有一天会开着它冲上云霄的。
“归远岫在哪”许振问,“我想见他一面。”
归远岫步入这间朴实无华的办公室。
伏案忙碌的秦总书记抬头见到是他,客气而不失疏离地说“既然来了,坐吧。”
归远岫沉默落座。
秘书处的工作人员替他们端上茶,关好门。
秦总书记望着低头抿茶的少年,眼前浮现了几天前归老将军和彭局长找他密谈的场景。
“所以要把、要把这孩子赶出他的祖国为什么”
“首长,那场差点毁掉临州的陨石撞击,和这个孩子有关。”
窗外狂风乍起,卷起满地碎叶。
玻璃窗叮叮咚咚,敲出溃不成军的残曲。
“这么说,必须让他憎恨他的祖国”
“首长,只有这样,那个人才不会用祖国的安危威胁他。”
“你们考虑过孩子的感受吗”
秦总书记坐在归远岫对面。
说道“我能和那位谈一下吗”
归远岫冷冷道“抱歉,他不想。”
秦老注视着他的眼眸。
充满冷漠和麻木,却又诡异地平静。
归老将军斩钉截铁的断言,仍然在他耳边回荡。
“远岫,是我的亲孙子。”
“他的眼神,我一个照面就能看懂。”
“这个办法是他提的。”
“他只是不敢亲口说出来而已。”
秦老叹道“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不管我有什么打算,和夏国还有关系吗”
“归远岫,不管你打算做什么,都必须处在我们的监视下。”
归远岫沉默了片刻。
“我有一个请求。”
“你说。”
“我想去阿鲁特。”
“你爷爷想把你送到远西,那边气候适宜,环境舒适,你可以过得很好。”
归远岫半分也不领情,“如果您打算帮我,就把我送去阿鲁特别让我家长知道。”
首长沉默了。
“你想去阿鲁特,不是不行,你在那边做什么我也不管,但你必须接受我们的”
照顾,他在心里说。
“监视。”
归远岫道“随你们便。”
秦老道“给我一个动向,至少一个联系方式。”
归远岫道“我会在那边改名换姓,用新的身份生活。”
走到秦老写字的墨案前,他提起桌上的毛笔,低头想了很久。
“我和我哥哥的小名,都是随盛家排行取的,他叫小五,我叫小七。”
笔芯饱蘸墨汁。
“九岁发生了那件事之后,奶奶带我去看算命先生,先生要给我测一个字,我就随手写了个七字。”
笔尖擦在砚台边缘。
“没想到那个算命先生说,这个字不是七,而是岔,是错,是匕首的匕,是歧路的歧。”
笔锋摁在了宣纸上。
“他给我批了八个字,那八个字让我从九岁嘲笑到十七岁,没想到时至今日,一语成谶了。”
笔走龙蛇。
宣纸上落了八个大字。
“欲归远岫,必入歧途。”
然后,他在歧字旁边,添了一个盛字。
归远岫走后,秦总书记久久端详着那幅字。
他另换了一张纸,在上面郑重写下盛、歧,两个字。
然后招来工作人员,把宣纸交给他。
“往一级保密资料库里添加一份档案,虚构一个名叫盛歧的夏国人,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工作人员接过宣纸,“首长,他是什么身份”
首长怔了怔。
最后说“一个普通的夏国人。”
“出身背景经历,都没有特殊之处,你们随便编写就是了。”
“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
“夏国人。”
在秦首长的帮助下,归远岫从国安局看守所里秘密逃出来,登上了飞往阿鲁特的航班。
他用身份证买了机票,但是在登机后的一个小时内,归远岫的身份就会在夏国系统里正式注销。
航班飞行的尾迹,将是归远岫在夏国留下的最后一道痕迹。
从此,他就成为了一个幽灵。一个只存在于大家记忆里的人。
登机之后,归远岫安静地望着舷窗。
身旁座椅轻动,一个重量坐下。
“何斯违斯,莫敢或遑振振君子”这个人说。
归远岫从舷窗反光里看清他的脸,惊愕回头。
“你怎么来了”
“归哉归哉”
“许振”
“勤奋有为的君子,为什么要在这时候离家出走呢”许振注视着他。
许振去探望归远岫的时候,正巧看到他被带走。
一路扒着车隐身尾随,他直接跟到了秦首长那里。
出于某中尊敬,他没有进入办公室偷听,只是等归远岫出来后,再默默跟上。
看他回看守所,看他越狱,看他买票登机。
“也好,”归远岫笑了笑,“临走之前还有人送送我。”
“你为什么要走”
“你又为什么这么问许振,你不明白吗”
许振安静了片刻,说“你还记不记得,我告诉过你,有一个对付格罗萨的方法。”
归远岫听到自己脑子里响起了格罗萨古怪的咔咔声,道“你确定要当着他的面说这些吗”
“虽然是对付格罗萨先生的方法,让本人听一听也没什么。”
“好吧,你说吧。”
“格罗萨先生,”许振扭头看他,“你之所以对归远岫执念这么深,是因为你只能靠这股执念活下去。你已经没有其他可以偏执的东西,家也回不去,心愿也实现不了,你无欲无求,活着没有任何意义。”
“归远岫,你想对付格罗萨先生,只有一个办法可行,那就是重新给他一个活着的意义,燃起他的野心。”
古怪的咔咔声停止了。
归远岫感觉到了格罗萨奇异的情绪。
“格罗萨先生,你发现游戏的存在之后,还从来没有亲眼见过游戏的真面目吧,不知道你听没听说过超凡之力、超凡文明”
“国家天文台根据陨石路径计算出了方位,发现陨石来自月球,你是不是在月球上千列星宫的飞船残骸,是你打捞走的吗飞船上的九十九件秘器,是不是有一部分在你手上”
“你有武器,有高空打击地球的力量,从八年前的拐卖人口案来看,你手里甚至有往返地月的飞船。你拥有这么多力量,但凡稍有野心,就能在地球掀起一番风浪,你为什么会陷入绝望”
“超凡者游戏是传播超凡之力的存在,虽然游戏玩家暂时不能在外界用出超凡之力,但我相信总有一天,这个游戏会令地球剧变。”
“说不定你能从中找到回家的路,甚至能找到改变仙女座战局的契机。”
“格罗萨先生,宇宙这么大,一切皆有可能。”
过了一会儿,归远岫说“他好像有点被你说服了。”
“你也要转变心态,”许振告诉他,“要明白格罗萨先生不是你的敌人,而是你的外挂。”
“你说的有道理。”
两人语气恭顺,对视间,从彼此眼中看到深藏的仇恨。
飞机落地。
归远岫和许振并肩挤出摩肩接踵的人群。
如今各国都在忙着撤侨,阿鲁特机场人满为患、水泄不通,明显超负荷运转。
就算这样,还是有许多侨民无法及时撤走,只能坐上大巴去其他国家转机。
“现在的阿鲁特易进难出,你不该跟我过来。”
“我自有回去的办法。”
“就送到这儿吧,”归远岫站在机场门口,“不要再往前走了,我不想让你看到阿鲁特首都被轰炸后的样子。”
“以后,”许振安静地问,“还有再见面的机会吗”
“就听命运的安排吧。”
“也许还能在游戏里见面。”
“阿鲁特没有游戏入口。”
“也许会有的。”
“许振,就算我还能进游戏,也不会在游戏里公开露面了,你也不要找我。”
“假如命运另有安排,就一定还能再见。”
“只不过,到了那一天,可能”
“我不会是现在的名字、身份、样貌,也早就不是你认识的那个归远岫了。”
“你也会大变模样,变成一个真正的男人了。”
许振说“我一眼就能认出你,我的死对头,我的好兄弟,我共享罪业和骨血的战友。”
“妈的,”归远岫眼圈红了,“能不能别这么恶心”
两人张开手臂,紧紧拥抱。
“一起做的事一起承担,你一半我一半,谁也别想多,谁也别想少。”许振低声说,“你来阿鲁特了,我知道你想救他们,你想用自己的方式来这里赎罪。我也有我的方式。我会把你那份一起捎上,你也要把我那份捎上。”
“好。”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和我哥都离家了,多去看望看望我父母。临州那栋房子给你住吧,反正我哥也不会回去了。”
“放心,我一定去你家,说我是你唯一的朋友,缠着你父母收我做干儿子。”
“你是我唯一的朋友别自作多情了。”
“你才别傲娇了,我不是吗”
归远岫笑了笑,声音低下来。
“许振,最后再帮我一个忙。”
他脱掉许振的手套,拉起他的骨手,放在自己胸膛上。
“帮我记住我到底是谁。”
“让我永远也不要忘记自己的名字。”
许振的双手缓缓沉入他的胸膛。
再一次触碰他的心脏。
仍还能摸到上次留下的疤痕。
就着这道疤痕,他用骨尖在后面一笔一画地刻
归、远、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