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首山。
许振站在山脚下, 远远望着遮天蔽日的湮灵碑。
莫名地，巨碑中心的虚空处，涌出了一丝黑色的幻光。
黑光逐渐变大, 两侧伸展成悬臂, 缓缓盘旋成一朵神秘莫测的黑色星云。
在星云触及的范围里，湮灵碑发生了惊人的扭曲。
只见裂纹爬满碑体, 巨碑从中心处开始塌陷, 崩开的湮灵石在空中溃散成黑色雾气, 转眼被吸进了黑光星云中。
星云漩涡如同一个猝然张开的黑洞, 不停蚕食着巨碑，短短几息之间, 就将整座湮灵碑一扫而空
满山的游人皆不知道，此时此刻此地究竟发生了什么，这一切只映照在不为人知的视野里。
在许振的视野里, 龙首山恢复了它正常的样子, 云卷云舒, 天清地明。
湮灵碑消失后，由于巨大信息流而导致的眩晕也消失不见, 他整个人都为之一松。
“这就可以了吗”许振抬头, “等等这是什么”
湮灵碑消失了, 黑光也消失了, 但在巨碑和黑光中心处的位置, 溢出了一圈又一圈强烈的灵性波动。
这些波动如同一道道海浪，从他身体里冲刷而过, 每一次都会引起自身灵性的雀跃响应。
冲刷过后, 灵性波动里便会有一部分自然残余在身体里, 成为他自身堆积的灵性。
“这叫灵性冲刷, ”利维坦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灵性冲刷是灵性之眼的自然现象，超凡者只要走进灵性冲刷的波及范围，就算什么都不做也能堆积灵性。”
“不过一般的冲刷都是涟漪级别的，你这个像海浪，有点夸张了。大概是因为湮灵碑回收以后，化成灵性反哺了回来。”
“再加上此地的灵性之眼被镇压了上万年，灵性淤积不出，现在一下子爆发了保守估计，这种海浪级的灵性冲刷，能持续至少十年。”
“也就是说，这里会成为超凡者的修行圣地”
“每一处灵性之眼都是修行圣地，建议你早早占领地盘。”
“我自有打算，不说了，说说这湮灵碑吧。”许振道，“你之前告诉我，只回收一道湮灵碑，并不能破除本地的潜意识屏障”
“是啊，湮灵碑有联动作用。解决一道湮灵碑，只会导致灵性溢出，当地动植物和无机物开始缓慢变异。”
“但是潜意识被屏蔽的人们，察觉不到这种变异。动植物也会受屏蔽的影响，以为自己还和从前一样。”
“要想破除屏障，需要满足三个条件。”
“第一，至少拆除三座湮灵碑，这样才能削弱湮灵碑的联动作用。”
“第二，当地的湮灵碑必须被拆除。”
“第三，拆除三座碑之后，由于联动作用还在，其他地方的湮灵碑还会对本地产生影响，所以，必须通过某种手段，才能破除潜意识屏障。”
“通过某种手段”
“比如进入沉星城，靠冥想突破。”
许振若有所思“也就是说，拆掉三座碑之后，玩家就能在现实里使用超凡之力了”
“还要满足第二个条件才行。”
“了解。”许振说，“还有其他手段吗我总不能把全地球人都扔进沉星城。”
“有的。”利维坦说，“拆掉五座碑之后，联动作用进一步削弱，就可以通过刺激认知，来破除潜意识屏障。”
“刺激认知”
“用你们的话说，就是颠覆三观的体验。”
许振沉吟片刻，道“湮灵碑的事不着急，你现在恢复得怎么样了还是没有记忆吗”
利维坦从众生梦里汲取了足够的力量，恢复了神智和部分能力，现在已经可以做到在龙首山和安眠之森里隔空传话。
但是，经历过神秘世界上万年的漂流，他的记忆几乎消磨殆尽，就像千列星宫一样不，他还不如千列星宫，后者好歹知道自己是谁。
许振问了他许多问题，例如
“上古时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什么样的劫难导致超凡者们集体放弃了超凡文明”
“你的骨头和血肉为什么会出现在隔壁星系，还只有一半”
“你和圣塞缪尔有什么关系沉星小径为什么和你的骨头放在一起”
“那块黑石头到底是什么物质连火种也能容纳”
“食谱里说不能吸收动物的灵性，这是为什么植物和动物有什么不一样”
“对了，还有，所谓的第四秩序又是什么”
“还有”
利维坦多半答不上来，冥思苦想很久，才略略说道“我只记得，我和塞缪尔是朋友很好的朋友。”
“哦”
“我、我是沉星第一执政官，群星首相厄利维坦，我效忠于伟大的沉星之主圣塞缪尔”
“我还以为你当时这么说，只是为了装一波。”
“不是的，这些都是真的，只不过我不记得细节了。”
许振想了想，道“群星首相，是你的职业吗”
“不是，只是一个头衔。在光荣纪元，我们的城市都以星命名，沉星城是众城之首，是领导小政体的中央政体。所以，沉星之主又被称为群星之主，沉星城的第一执政官也叫做群星首相。”
许振道“你记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怎么这么清楚”
利维坦却道“至于我的职业”
“我的职业是，神秘人。”
许振微微惊讶，“和我一样”
利维坦断断续续道“对我想起来了神秘人不是一个传统职业，它是我是我们一起摸索出的新职业”
“新职业你们你和圣塞缪尔吗”
“不是的，是我们所有人所有人”
利维坦的声音开始不稳定，似乎又要陷入神智不清的状态。
许振忙道“快停下，别想了。”
“我想起来了”利维坦却道，“神秘人是救赎，是灾难当前的最后一丝救赎可是我失败了，一切都被我搞砸了”
“我在最后关头爆体而亡一半灵魂和肉身逃逸到神秘世界另外一半遗落在外，到了你身上。”
“在什么关头爆体而亡到底是怎么回事”许振追问。
对方却说不出更多，只道“你要三思而后行神秘人这条链是不完整的，我们只摸索到了灭境，还不知道生境该怎么进阶。”
“摸索新职业是很困难的，我们一百多个生境强者废功重修，只有我一个人走到了最后，其他人都在试错的路上倒下了不对，我也倒下了，只不过倒得比较晚。”
“你现在换职业，还来得及”
许振道“原来是个未成品，怪不得圣塞缪尔留下的职业信息里没有。不过，我不会换职业，现在这样正合我意。”
利维坦道“等等对了，你的确不该换职业，我想到了。”
“你又想到什么”
“我记起了神秘人的灭境挑战，也就是幻境进阶灭境必备的仪式。”
这个许振是知道的，每个职业都存在梦境挑战、幻境挑战、灭境挑战等等，只有通过挑战，才能顺利进阶。
“神秘人的灭境挑战是什么”
“是从神秘世界具现出一具身体。”
许振一怔。
半年后。
炎热的盛夏，炽烈的阳光，一片安静的学校，校门口停驻了大半个街道的车辆高考如期而至。
最后一门考试临近尾声。
钟表上的两根针指到了等待已久的位置，许振起身交卷。
监考老师用讶异的神情看着他，眼神里在说这可是高考哎，高考还搞提前交卷，多膨胀啊
许振默不作声离场，没有理会质疑。
不是膨胀。
如果是你梦里学了四十年习，你闭着眼瞎写也能考上燕大。
就算醒过来之后记忆模糊了，可是有许多东西早已沉淀为本能。这种对知识的本能理解，比知识本身更宝贵。
交完卷，在等候室里等到考试结束，许振才抬身出门。
结果他光荣成为了第一个走出校门的，被众多记者簇拥上来。
“同学，你能这么早出来是提前交卷了吗”
“这次的题难吗你预估自己能考多少分”
“你的理想志愿是什么理想专业呢”
许振用手挡了一下镜头，意识到根本挡不住，就放下手迅速说道
“是提前交卷，不难，能考七百多，志愿燕大，专业还没想好。”
记者们“”
夺膨胀啊这孩子。
许振趁他们愣神的功夫，一钻身就离开了。
来接他的是许行云和花木槿。
“学了这么多年，竟然没参加最终试炼，想想还真是遗憾呢。”花木槿望着校门说。
因为当初请假用的理由是准备留学；也因为在角斗场落下了太多课业；更因为有了沉星城中转，距离再也不是问题。所以她决定，把留学这个事落实下来。现在录取通知书已经到了。
一家三口就像正常的普通人一样，在商场里吃了顿饭，看了场电影，沿着公园散步。
“难得的悠闲时光，”花木槿眯起眼睛，惬意道，“以后这种日子越过越少喽。”
“你打算报什么专业”许行云问儿子。
许振道“当初想好了是飞行员的，但我现在这样，只能私底下学一学飞，专业是不可能了。就随便报一个有趣的吧。”
于是，填报专业的时候，许振大手一挥勾选了物理。
把花木槿给看懵了，“这就是你眼里的有趣专业”
“多有趣呀。”
燕京，归家旧宅。
归先生和盛女士难得回家一趟，吩咐保姆做了一桌好菜，正打算和归老爷子入席用餐。
正在摆筷时，门铃响起。
归照国随口道“今天有客人吗”
“没啊，”归老爷子纳罕，“我谁也没请，也不记得谁说过要来拜访。”
“李婶先上菜吧，我去开门。”盛林锦说。
老爷子住的是四合院，她从主屋出来，穿过院落，开了大门。
却惊讶地见到，门外站着一个不认识的小帅哥。
许振忙说“您是盛女士吧，贸然打扰真不好意思，我是归鹤鸣的朋友，听说今天是老爷子生日，特地上门拜访。呃方便吗”
“方便，快进来吧，”盛林锦热情地迎他进来，“没想到哇，鹤鸣那只闷葫芦也会有朋友。”
许振两手拎满东西，躲开她的援助，道“我可以的，咱们快进去吧。”
在当初的听审会上，归老爷子是见过许振的，还对他颇有印象。
他也是唯一知道许振有超能力的。归照国和盛林锦现在都还被蒙在鼓里。
此时再见，他有些诧异，“我对你有印象呀，孩子，你怎么来啦”
许振放下礼物，握住他的手笑道“是您孙子托我多照顾您的，我呀，其实早该来了，只不过前阵子高考，太紧张了。”
归老爷子道“对对对，你这小鬼是要高考的，老秦亲口破例不必体检嘛。怎么样，考得好不好呀”
这头俩人聊起来了，另一头归先生和盛女士面面相觑。
归照国“老秦亲口破例”
盛林锦“是咱想的那个意思吗”
归照国“这小鬼到底什么来头”
盛林锦“我怎么感觉他有点眼熟”
只听许振自信十足地说“今天就出分啦，考得好不好，等会儿就知道了。”
盛林锦“啊”了一声，“我想起来了，孩子，我前阵子在新闻上看过你。”
许振道“新闻”
“今年第一个出考场的嘛，提前交了卷，放言可以考七百多分。小伙子，你很有自信呀。”
归照国闻言开怀大笑，“现在应该能查分了吧。小伙子，介不介意让我们扮一回家长，和你一起查查分，看看你这番豪言壮志结果如何”
“没问题，叔叔叫我许振就行了。”
话音刚落，许振的手机响了起来，来电显示的名字是班主任。
电话接通，虽然没开免提，另一头那个激动到快要掀房顶的声音，仍是清晰传入了所有人耳中。
“状元许振你是今年的燕京市状元”
“我知道了，谢谢老师，都是您悉心栽培的结果。”
许振没太大反应。
本来他学习没有这么好的。
但是梦里啃书四十年，开挂开成这样，再考不上个状元，他非得给他的脑子自杀赔罪不可。
他的反应平淡如水，却让归家三口人心里起了不小的波澜。
归老爷子在想孩子经历了那样的事，却还能静下心来学习，一考就考个状元，真了不起，是个能成大器的。
归照国在想反应居然如此平淡，这就是平常接触的政要名流，也没有这份从容若定啊。这真的是一个十八岁的孩子
盛林锦在想一个能让秦首长亲自关注的孩子，一个提前交卷却考了状元的孩子，一个如此沉着冷静、宠辱不惊的孩子
最后，三个人同时想
这么好的孩子，怎么不是我家的
许振的第一次登门拜访，给归家人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
从那以后，归老爷子没事就把许振叫去，陪他吃吃饭喝喝茶。
归家父母也对他打心眼儿里喜欢，一来二去熟了之后，就当成亲晚辈对待。
出于奇怪的“我必须替他孝敬长辈”的心理，许振也很拿自己当儿子和孙子看，有事没事就往归家跑，俨然成了这家的第三个儿子。
除了拜访归老爷子之外，整个暑假，许振就干了一件事学开飞机。
刺隐把飞行员老师介绍给他的时候，说“你要做好长期奋战的准备，这玩意儿不学个两三年是出不来的。不过好在咱们特殊部门，有钱任性，飞机随便给你开。”
许振听完这句话，就把飞行员老师拐到了龙首山。
半个小时后，从梦里出来的他，拍了拍老师的肩膀。
自信十足地说“您放心教就行，我觉得我是个天才。”
大学开学前一天，许振爬进飞机座舱，开始了自己的第一次独自飞行。
从高空俯视大地，前所未有的视野冲击着他，让他眼眶里几乎滚出泪来。
十年的梦想，十年的坚持，十年的辛苦和付出。
一整书柜的练习册，堆满抽屉的空笔芯，贴满墙壁的便利贴。
横祸加身的痛楚，濒临绝望的坚持，四面绝路的跋涉，不为人知的背负
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一刻有了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