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婉姐姐, 我看那个姓周的男人不是个好东西我的直觉很准的。你以后,别搭理他他要是找你,我帮你揍他”
宁竹衣的话, 让李燕婉露出了好笑的表情。
“我虽不习惯周公子的作风,可倒也不用真的去打他。”李燕婉语气柔和道“说到底, 女孩儿家还是少喊打喊杀的, 小心旁人指点你。”
她是自小娇养的大家闺秀,会有这个念头不奇怪。且她也不是真的嫌弃宁竹衣, 而是忧虑宁竹衣受不了流言蜚语会不开心。
一旁的李贺辰插嘴道“姐姐, 人各有不同。衣衣不在乎这些的。”
宁竹衣小撇了下嘴,说“我可不怕旁人指点。拳头这玩意儿, 可比嘴巴管用多了。”
闻言,李燕婉脸上的笑意愈浓了。
就在这时,一旁小步行来一个婢女。她先冲豫王府几位主子行了礼,又笑吟吟递过来一面折扇, 道“这是周三公子赠给王府的燕婉小姐的。”
周三公子, 正是周景昂。
李燕婉露出微微诧异之色,目光扫过那把折扇。这折扇悬着一道红流苏,还系着一块辣绿的双鱼玉佩, 看起来便价值不菲。
见李燕婉目光望来来,婢女便将扇面徐徐展开了。淡淡的龙涎熏香从扇缝中逸出,一轮山月也从扇面上升起。此外,扇上还有一行墨字, 劲瘦有力, 铁画银钩,写的是“美人如花隔云端”。
一句美人如花,即是在夸赞李燕婉。一句花隔云端, 又是在惆怅惋惜。李燕婉盯着这扇子,不由轻轻愣住了,目光也向周景昂的方向望去。
而在庭院的另一头,周景昂正被无数女子簇拥着,可他似乎对那些环肥燕瘦的女子全无兴趣,而是专注地瞧着八角亭这边。
李燕婉的神色微微动容,朝前探出手去,想从婢女手中接过扇子。
可有人的动作比她更快“啪”的一声响,宁竹衣已经从婢女手中劈手夺过了扇子。
她先粗暴地拿这柄扇子扇了扇风,然后嘀咕道“美人如花说的是哪个美人周三公子身边那么多美人,确实和枝头繁花一样,开都开不完了”
李燕婉轻怔,目光掠过周景昂身旁众多莺莺燕燕,脸上的动容之色迅速消失了。
宁竹衣见状,便卷起袖口,冲婢女道“拿笔墨来,我有话要回给周公子”
婢女很快去取了笔和墨来。宁竹衣接过笔,刷刷几下,就在这风雅的扇子上写了几个大字
看什么看
看什么看看什么看,看什么看
写完了这四个大字,宁竹衣拿起扇子,吹了吹未干的墨痕,十分满足地将扇子展示给身旁的豫王府姐弟看“我不爱读书,肚子里没点墨汁,就拿这句话回赠给周公子吧”
李贺辰噗嗤笑出了声,就连李燕婉也忍不住嘴角轻轻一翘。
这把扇子很快回到了周景昂的手里。
他压根儿没注意到宁竹衣在扇子上动了手脚,大抵还以为是李燕婉回了什么礼,因此脸上带着有些自满的笑意。
他挑着眉,带着一点欣赏之色,徐徐展开这把名贵的扇子。展扇之时,还作出陶醉之状,轻轻地嗅了嗅扇子边缘,似乎是在轻闻美人遗留的芳香。
旋即,那行硕大的“看什么看”就映入了他的眼帘。
周景昂的笑脸僵住了。
看什么看
这龙飞凤舞的四个狂草大字,仿佛一柄重锤,敲打着这位无往不利的风流公子的心,令他的面色立刻变得青青红红,极为难看。
“三公子,怎么了”
“三公子,可是有什么不舒服”
“三公子,先用盏茶吧”
环绕着周景昂的闺秀千金们叽叽喳喳地说着,可周景昂的面色分毫没有好转。
李燕婉怎么回给他这样一柄扇子
李燕婉从来文雅,断然不会做出这样粗鲁的举止。一定是有别的什么人干了这事儿。
“怎么回事”他问送扇子的婢女。
婢女为难地将事情叙述了一遍。周景昂听罢,脸色更不好了。
“罢了”他冷哼了一声,将扇子塞回了袖子里,嘀咕道“是世子看中的女人,也不能拿她怎么办。”
说实在的,坐在八角亭的宁竹衣还有些担心周景昂生气发火,冲过来质问她是什么意思呢。不过,周景昂竟然什么都没说,就这样把扇子收下了。
没多久,就到了用膳的时间。园子里的众人各自在锦桌边坐下,持筷端盏,填起肚子来。
本朝风气开放,男女不设大放,也没什么分桌不分桌的讲究,一家子人都团坐在一块,宁竹衣与李贺辰就挨着坐下了。
宁竹衣一边拿筷子,一边随意地瞟了两眼桌子。他们这一桌上,摆了许多洵南地方的菜肴。京城偏爱咸酸,而洵南那头则喜甜,就连大菜都有甜口的。她这一桌上,当心一盆蜜烤猪脯,看起来就甜滋滋的,模样就很是地道。
宁竹衣用公筷子夹了一块,尝了一下,发现味道也很是正宗,颇有洵南的风味,她心底不由微微讶异。
李慕之竟然能找到这么地道的洵南厨子。
要不是李慕之是扶摇弃妃的男二号,她肯定多多上这里蹭饭。
这样想着,宁竹衣咬着筷子抬起了头。
她一抬头,就对上了一双淡琥珀色的眼睛。李慕之正坐在对面的锦桌边,遥遥举起酒盏,冲她虚敬了一杯。
宁竹衣一惊,立刻老实低头。
不成,蹭什么饭啊,李慕之实在是太危险了。她可不能为了一点口福而舍弃自己的安危。看李慕之那副等着她嘉奖的模样,真是让人后背发寒。
唉。可惜,真是可惜。宁竹衣心底写满了遗憾。
就在这时,她瞥到身旁的李贺辰正拿筷子往自己嘴里送菜,似乎也很喜欢这洵南菜的味道。
宁竹衣的心头忽然冒出个念头要是小胖也喜欢吃洵南菜,那让他也去弄个洵南厨子来,不就行了
宁竹衣随便扒拉了几口,就拿手肘轻轻捅了一下坐在身侧的李贺辰,小声道“你大哥找的洵南厨子可真地道啊。”
李贺辰瞥她一眼,说“我很少吃洵南的东西,也不知道地不地道。”
宁竹衣拐弯抹角地说“那你觉得这儿的菜口味怎么样是不是和京城的不一样,很新鲜”
李贺辰看她的目光深了点“有话直说。”
宁竹衣立刻打起笑脸“哎,你也弄个洵南的厨子来呀。我好久没吃到正宗的洵南饭菜了,还有点想呢。”
李贺辰扯了下嘴角,哼笑一声,说“叫我什么”
“大哥”
李贺辰似乎噎住了,但他没多提要求,只是嘀咕道“行吧。等回了王府,就去找厨子。”
宁竹衣立刻雀跃起来。
就在这时,她身后传来一道脚步声。周景昂端着酒盏出现在豫王府众人的身后,脸上还带着一缕轻浮的笑意。
“燕婉小姐,景昂敬你一杯,如何”
李燕婉轻轻一怔。
她仰头,恰好对上周景昂如桃花一般的眸子。那眼睛仿佛在邀请人似的,叫李燕婉有片刻的失神。
就在这时,宁竹衣大马金刀地站起来,二话不说,就用自己的小茶杯挡开了周景昂,非常耿直地说“我来帮燕婉姐姐喝”
李燕婉和周景昂等愣住了。
周景昂强笑说“我是想请燕婉小姐喝一杯。”
“燕婉姐姐不碰这些,我来喝就好”宁竹衣说。
李贺辰见状,也赶紧举着酒杯堵上来“衣衣也不能喝酒,我来帮姐姐喝”
宁竹衣瞪他一眼,说“我怎么不行了我来喝”
李贺辰嘴回去“你就是不行,我来喝”
“不行,我来喝”
“我喝”
两个人轮番上阵,把周景昂的面前堵得死死。周景昂被二人越挤越后,脸上的笑容也逐渐挂不住了。
“世子,你和你家的,怎么今日这般热情”周景昂嘀咕道“算了,下次再来请这一盏酒吧。”
说完,周景昂便转身走了。
看着周景昂的背影,宁竹衣微微松了口气,与李贺辰一道坐回了桌边。
才坐下,旁边的苏玉鬟便不悦道“宁大小姐,你这样是否太失礼了”
宁竹衣愣了下,抬头便对上苏玉鬟有些责备的目光。
说实话,要不是她突然来这么一句,宁竹衣几乎要忘记了她今日也跟着一起来了。
“我帮燕婉姐姐挡酒而已,怎么失礼了”宁竹衣纳闷道。
苏玉鬟面上闪过一丝心疼“周三公子是个重情重义的好人,为人也体贴周到。你这么针对他,又是毁了人家的扇子,又是不让人家与燕婉小姐喝酒,这还不失礼么”
闻言,宁竹衣心头一阵无语。
苏玉鬟眼下和周景昂还不认识呢,怎么就夸上人家了
也对,扶摇弃妃里的周景昂对苏玉鬟那确实是重情重义。
周景昂对苏玉鬟百依百顺不说,还为了苏玉鬟冷落了自己的正妻。哪怕最后娶不了苏玉鬟,还要用义兄妹的名义与苏玉鬟永远保持亲近的关系。
苏玉鬟一副心疼的样子,道“人家本就够不容易了在京城里的,谁没点儿伤心事宁大小姐还这样拿周公子撒气”
就在这时,李贺辰重重地拿扇子敲了敲桌子,不快道“吃饭,吃饭。”
苏玉鬟闭上了嘴。
她看了眼李贺辰,心底有些不甘。
这位世子爷,容貌、家世都比李慕之出众。在扶摇弃妃的故事里,他最后也登顶朝堂。依她的眼光来说,世子可比李慕之更适合她。可世子却对她不假辞色,压根就不怎么搭理。
也对,在扶摇弃妃里,世子本来就不怎么喜欢她。
世子不仅不喜欢她,还心有所属。据说世子之所以对她和李慕之恨得死去活来,就是因为世子那位神秘心上人的缘故李慕之逼死了世子从小心仪的女子,所以世子才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让李慕之身败名裂。
后来的后来,世子与李慕之和解,也并不是因为两人真的冰释前嫌。
据说世子喜欢的那女子与皇家有所瓜葛,死后必须葬在除籍的宗室女子罪陵内,尸首不得归还给家人。世子为了将女子的棺椁从那罪陵里带出来,便与时任摄政王的李慕之和解,达成交易。二人表面握手言和,实际上还是暗流涌动。
唉,人都死了,还这么记挂,这可真是个好男人。
想到这里,苏玉鬟惋惜地叹了口气。
这么好的男人,却与她无缘。莫非,这就是故事注定的发展吗
周景昂离开后,就识趣地再没靠近豫王府这一桌了,而是照旧在一团千金闺秀的簇拥下,哈哈大笑着饮酒作乐。他这副全然不加收敛的做派,显然是不怕有人指指点点。
也不知是不是宁竹衣的错觉,她总觉得周景昂身旁的某个女子一直在直勾勾地往她这边瞧来。可等她抬头了,却又没见着有人看她。
数次抬头之后,她总算发觉了是谁在看她了。
“世子,你看那边,”宁竹衣拿筷子根戳了戳李贺辰,小声道“周三公子身旁那个穿粉色衣裙的女子是谁她方才一直在看我们呢。”
李贺辰扫了一眼周景昂的方向。那是个格外娇小瘦弱的女郎,看起来病歪歪的,但却有一种病美人的风韵。
“哦,那是段家的七小姐,闺名好像叫什么小燕。”李贺辰嘀咕道。
段小燕
宁竹衣在脑内搜罗一阵,没有分毫这个名字的印象,只好作罢。
兴许是段小燕爱慕周景昂,所以一见到周景昂对李燕婉有兴趣,心底便开始吃味了吧。
中郎将府的宴会,渐渐在丝竹声过去了。等饭罢,便是临近宴终客散之时。
宾客们逐一辞行,李慕之立在门前,一一与来客道别。豫王府一行人到门前时,他便恭敬地挨个行礼。
步至宁竹衣面前时,他忽然轻轻一笑,说“宁大小姐,我有件礼物赠予你。”
“慕之公子不必客气,”宁竹衣警惕起来“太过破费了,不必如此。”
“都是便宜玩意儿,不至于破费。”李慕之从袖中取出一支木簪,递给宁竹衣,语气慢悠悠道“这木簪本是便宜货,我依稀记得宁大小姐很喜欢木簪,便将它送给宁大小姐把玩吧。”
宁竹衣愣了下。
但李慕之却已经将那支木簪放在她手中,淡淡道“宁大小姐,改日再来坐坐吧。”说罢了,便转身而去,送别下一位客人,背影渐渐匿入树荫之下。
宁竹衣愣了愣,低头一看,却发现那不过是一支普通的木簪。
木簪
青林苑落下的木簪。
宁竹衣的心突突地跳起来。
李慕之送她这支木簪
是随意为之,还是有意警告
她猜不透。
宁竹衣心思复杂,步出了中郎将府。等到门外时,她回望一眼身后这座宽阔气派的府邸,心底忽然有一种隐约的预感日后,李慕之将会从这里飞黄腾达,与往昔不可同日而语。
马车一路颠簸,回到了豫王府。
一下马车,宁竹衣便瞧见李贺辰黑着一张脸守在前头不远处,像是在生气,又像是在不满。但介于他平日也总是脸色不好,宁竹衣也没当回事儿。
宁竹衣目不斜视地往府里跨,才踏出一步,就被李贺辰拦住了。
“衣衣,大哥他送了你什么”他不高兴地问。
宁竹衣将那支木簪取出来,说“喏。送了这个。”
李贺辰的表情愈发不好看了“他没事送你礼物做什么”
“我哪儿知道啊。”宁竹衣嘀咕道。
李贺辰咬了咬牙,低声道“你喜欢这木簪”
宁竹衣立刻摇头“喜欢什么啊我躲还来不及呢。”
李贺辰听了,便伸手道“给我。”
“啊”
“把大哥的木簪给我。”
宁竹衣有些不解,却还是老实照做了,将李慕之给的木簪递到了他的掌心。
王府的大门前有个大花盆,里头栽着一株矮小的松。昨日夜里下过雨,泥巴松松垮垮的,散发着一股泥土腥味。只见李贺辰接过木簪,就直直地往这土里插。
“哎”宁竹衣小惊一下,“世子,你做什么呀”
“我帮你把这发簪处理了啊你不是躲还来不及吗”李贺辰理直气壮地说着,手下继续用劲。等他将发簪插到不能再深了,这才松了手。“好了,就把这木簪留这儿吧”李贺辰拍了拍手,趾高气扬地说。
花盆里,那木簪歪歪地埋在泥土中,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宁竹衣
这人多大
她无言一阵子,嘀咕说“那就放这儿吧。”
说完,她就和李贺辰一道进了王府。
到了傍晚时,宁竹衣派去取发簪的下人回了王府。
先时李贺辰弄了一颗特别好的南水珍珠,由着她自己去找工匠打发簪。她原本想着今日亲自去取簪子,谁料想,却被一纸拜帖请到了新翻好的中郎将府,于是她便只能打发个下人去跑一趟。
眼下,这下人终于等到了发簪,千辛万苦地送了回来。
“宁大小姐,小的把簪子给您取来了。”红露居的院子里,下人谄媚地哈着腰,道“您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妥的要是有需要给那工匠带话的,小的就再去跑一趟”
装发簪的匣子是漆木嵌螺钿的,看起来秀雅华贵,价值不菲,这让宁竹衣心底暗暗赞叹这店家可真是慷慨。给她打个发簪,还拿那么贵的匣子装
她拿袖子擦了擦匣盖儿,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匣子打开了。一阵淡淡的光华从匣子里透出来,只见里头静静躺着一支玉簪,玉簪的尾巴上,则是由一团金丝簇起的珍珠,彷如花蕊新绽似的。
“玉簪”宁竹衣又吃惊了。
她记得自己只定了薄银的簪身。虽然店家说,玉做的簪身与这珍珠更相配些,可她的小荷包实在是瘪,于是就只好忍痛放弃,改要了薄银的簪身。
可如今店家送来的,却是货真价实的玉簪,还没多收她钱
“宁大小姐,这簪子和您可真配呀这玉一看就是好玉,水润润的。”下人讨好道。
宁竹衣转了转簪子,有些戒备道“那店家有没有多算我钱是不是还要多付个几十几百两银子”
下人摇了摇头“没有啊店家把这簪子直接给了小的,还夸豫王府大方呢。”
宁竹衣立刻乐开了花。她拿发簪在自己头上比了比,又心满意足地就着屋檐下的灯笼光看。玉簪的簪身无比莹润,让她的心都舒畅了不少。
这店家真是太仁慈、太善心了,竟然白给她这样的好东西。
莫不是因为她长得可爱漂亮,所以那工匠老头子见了也惊为天人,赶紧自己倒贴了材料
这等幸运之事,一会儿就去给小胖炫耀炫耀,让他好好羡慕一番宁竹衣美滋滋地想。
“山楂,给赏钱。”宁竹衣高兴,就比平常大方得多。
山楂连忙取出一小块碎银子,递给跑腿的佣人。
佣人一见到银子,登时两眼放光,态度愈发殷勤了。他点头哈腰一阵子,忽然想起了什么,主动道“对了,宁大小姐,方才我回王府时,有人问起您哩。”
“问起我谁啊”宁竹衣随意地答,心思全在这支新得的宝贝发簪上,嘴角翘得老高。
佣人答“那人似乎是慕之公子。说是王爷的东西落在他府上,他给亲自送回来了。方才在门口时,小的瞧见他一直站在花坛子边,还问我宁大小姐怎么样了。”
方才在门口时,小的瞧他一直站在花坛子边,还问我宁大小姐怎么样了。
宁竹衣的面色陡然僵住了。
等等
李慕之回来了还站在花坛子边
那花坛子里,是不是还插着他送的那支木簪来着
宁竹衣忽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手里新作的发簪似乎也黯淡失色了。
“那你怎么说的”宁竹衣紧张地问。
“小的就说宁大小姐挺好哩,还派小的去新取了一支簪子。”佣人高兴地说“这簪子用的是世子挑的珍珠,名贵的很。大小姐拿到了,一定会很高兴。”
宁竹衣
不知怎的,宁竹衣觉得事情更不妙了。
“然后呢他说什么了”她又追问。
下人露出抓耳挠腮的表情。
“慕之公子公子他也没说什么,只是笑着说好,便走了。他是个亲和的人,从来不和下人发火的。”
下人的话看似平静,却让宁竹衣的眼皮轻轻一跳。
李慕之必然发现了,他送给她的礼物,被插进花坛里喂了泥巴。同时,他应当也得知了李贺辰送了她一支名贵的发簪,她还欢欢喜喜地收下了。
换做是她,心里定然不痛快。
更何况李慕之原本就心思敏感,洞察入微。
糟了,真是糟了
这一波,兴许是不知不觉把人给得罪透彻了。日后,他定然记仇。
宁竹衣心底哀嚎不断。
佣人捎回来的消息,让宁竹衣心底稍有些不安。
等吃过了晚膳,她便烦闷地坐在书桌边看书。
下过春雨的天气,潮湿且闷,让人呼吸都不快。她翻看了两页书,便觉得潮意沾湿了手指,很是不舒服。
看了没几页书,山楂打起了帘子,冲她道“小姐,世子来看您了。”
宁竹衣心情不佳,随口“嗯”了声,也没有站起来迎接的意思。
一阵脚步声,李贺辰的身影穿过了串着金珠的帘子,潇潇洒洒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今夜的他似乎格外趁意,脸上流转着自得的笑意“衣衣,发簪拿到了”
听到“发簪”,宁竹衣立时想起了插在门口花坛子里的木簪子,表情立刻有些不好。她游魂似地点了点头,说“拿到了。”
她的表情不大对劲,并不如李贺辰想象中一般欢喜,这让李贺辰皱了皱眉,不解道“怎么,不喜欢”
宁竹衣摇摇头,说“挺喜欢的。”
“那你怎么不见高兴”
“啊,下午就高兴过了。”宁竹衣还有些心不在焉的。
李贺辰的眉锁得愈紧了。
“你就没什么想问、想说的”李贺辰挑眉道。
宁竹衣像是被提醒了,立刻道“有。世子,我有事儿想问你。”
李贺辰的眼底重新燃起了期待。
宁竹衣犹豫道“你大哥他”他会不会回来杀我
她的话才出口,李贺辰的面色便变了。
“大哥我还以为你要和我说什么,怎么又提大哥”李贺辰咬紧牙关,表情很是黑沉。
宁竹衣咬了咬嘴唇,心里叫苦不迭这不是被他大哥闹得心烦嘛
“哎,世子,你听我说”
话还没说完呢,外头忽然风风火火地来了个人,脚步如一阵风似的,哐当将红露居的门推开了,一边穿过折廊,一边大声道“世子殿下,世子殿下军中闹了点事儿,您快去瞧瞧吧”
闻言,李贺辰愣了愣,侧头望去“什么事”
那是个军人模样的中年男子,留着一撮胡须,小臂上还装着未卸下的手甲。这还不是夏天,他却满头是汗,乱糟糟的头发都闷湿了。“王偏将素性乖张,这回闹出了人命,咱们谁都扛不下这事呀”
李贺辰的面色登时严肃了起来。
“我过去看看吧”他简单地说了声,拔腿便往外走。走到门口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头冲宁竹衣道“衣衣,那簪子,你喜欢就好。”
屋檐下的灯火,照得他面庞发暖。方才还黑沉沉的脸,现在却显露出柔和之意。
宁竹衣望着他的侧颜,心底竟有一阵轻轻的恍惚,那滋味,就仿佛小时候偷偷吃了母亲藏在匣子里的糖果。
一阵脚步轻响,李贺辰的背影很快远去了。
等李贺辰走了,宁竹衣才想起来,她既没有将平白得了一支玉簪的事儿炫耀给李贺辰,也没有将李慕之发现她丢了礼物的事告诉李贺辰。
不仅如此,她好像还惹李贺辰生气了
宁竹衣心底忽然有了淡淡的悔意。
哎,和世子多说两句话,又能怎么样呢方才她应该拦住他的。
李贺辰这一去,就是彻夜未归。
二更时,夜深人静,宁竹衣还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一来,是李慕之的事叫她心烦;二来,则是李贺辰生气时的表情,时不时就蹦进她的脑海,让她心烦意乱。
哎呀,她话都没说完,他生哪门子气啊
等他回来了,她必须得好好解释解释。
宁竹衣低哼了声,翻了个身。
今天可真是倒霉。
所幸她今天得了一支玉簪,还能冲冲今日的霉运。
对了,那簪子的簪身,怎么就从薄银换成了玉呢
就在这时,她的脑海中电光石火般掠过一个声音“竹衣妹妹,我听闻世子为了你,去军队上挂了职,还弄了一块水头极好的碧玉给你做头面。你们俩势头这么好,什么时候请我喝喜酒啊”
那是周景昂在中郎将府上说的话。
水头极好的碧玉做头面
她今天拿回来的发簪,不是薄银的簪身,而是玉簪身
宁竹衣微吸一口气,立刻睁大了眼。
莫非,是李贺辰偷偷摸摸地额外加了钱,让那工匠将薄银换成了玉
这个念头,便如红线穿针似的,瞬时便将许许多多的细节给串联了起来。这会儿,宁竹衣终于明白李贺辰为何如此期待她拿到簪子的模样了。
没错,一定是这样。是李贺辰加了钱,全了她想要玉簪的念头。
一想通这件事,宁竹衣立刻懊悔不已。
什么呀小胖做了好事,她却猜不出来,还以为是店家冲着她可怜可爱,白白让她占便宜。
她咬了咬下唇,心底很不是滋味。
屋外有早虫鸣叫,夜色还长,但却始终没有世子从军中归来的声响。
这一夜,宁竹衣做了个噩梦。
她梦到了日后的李贺辰。
他看起来二十余岁,本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但眼睛却浑浊而疯狂,仿佛行将就木的老者;一身锦袍,服制高贵,却被他穿得凌乱狼狈。
他提着一柄剑,步履匆匆地穿过偌大而寂静的宫殿回廊,仿佛一匹独自穿越荒野的孤狼。那些红窗绿柱,便是阻拦住他的最后荆棘。
“豫王殿下豫王殿下宫中不可佩剑啊”几个小太监叫苦不迭,跟在他身后死命地哀求,“您这样子,是会惹怒皇上的”
然而,李贺辰却并未搭理他们,而是提着剑,直直地用脚踹开了一扇门“大哥你为什么要逼死她”
他的声音沙哑,重叠回荡在宫宇里,仿佛能激起旧朝藏匿的幽魂。
宫殿之中,李慕之正坐在高椅上,自己与自己对弈。听闻李贺辰闯进来的声音,他头也未抬,声音淡淡道“她不过是咎由自取。欺君罔上,原本就是死罪。”
李贺辰的目光略微狰狞了些。
“他不过是爱慕你罢了她做这一切,件件桩桩,都是因为你。”李贺辰从喉咙里艰难地发出嗓音来。这一句句话,似乎令他有着啼血一般的痛苦。
“你说你缺雪花白银,她便千辛万苦为你筹集;你说景妃阻碍了你的计策,害得江南百姓民不聊生,她便亲手帮你解决了景妃可你呢大哥你怎么能那样对待衣衣”
李慕之的目光终于有了略微的动容。
他抬起眼眸,神色平淡地提醒道“豫王,宁氏虽已被赐死,可她也是入葬罪陵的人。你不该喊那个名称。这是对皇上的大不敬。”
李贺辰的面色瞬时扭曲起来。
他张大了口,苦痛地呼吸着,就像是患了某种肺胃的重疾。
片刻后,他终于发出了自己的声音,那是一声如同呕出了心血的痛呼“李慕之,你对不起她”
说完,他便拔剑出鞘。
可下一瞬,便有无数宫人拥了上来,将他团团围住。“豫王殿下,请卸剑”“摄政王面前,不当失仪。”“豫王殿下,您这样,叫小的们也没办法交代”
李贺辰的目光闪了闪。
片刻后,他的双膝一松,人跪落在了地上。他仿佛失去了魂魄一般,再也不见了昔日那个名震京城的贵公子的模样。
“我就不该放任这一切的”他喃喃道。
从这个梦中醒来时,宁竹衣觉得眼角湿湿的。她打了个呵欠,拿指腹将这些稀奇古怪的泪水擦去了,翻身下床。
天已经大亮了,外头有清脆的鸟鸣。半落的帘子外,山楂往面盆里倒热水的的身影隐隐约约的。
宁竹衣困意汹汹地靠坐在床头,拿乱糟糟的脑袋抵着月牙勾,困倦地望着山楂的身影瞧,心底还止不住地想起那个梦。
哎,这什么梦呀,奇奇怪怪的。难道又是扶摇弃妃吗
等山楂端着面盆走进来,宁竹衣便问“世子回来了吗”
山楂摇头,一边绞帕子一边道“还没呢。听说军中的事儿闹得厉害,世子一时半会脱不了身。听王妃娘娘那头的意思,这是世子殿下上任第一把火。这事儿办不办得好,可关系着殿下的前路呢。”
宁竹衣听了,心底有点急。李贺辰不回来,她要怎么为玉簪的事儿道谢
她犹豫了一下,小声问“我我要是现在去找世子,是不是很不体贴呀他正忙着呢,我却要去添乱。”
山楂道“怎么会方才我还听娘娘院里的人说,正想差个人过去送点菜,知会一下冷热呢。世子殿下这是头一回当差,也没个数,熬了个通宵,可不得把身子折腾坏了”
宁竹衣的眼睛立刻亮起来“山楂,我们去和王妃娘娘说,由我去送菜,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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